第十九章 吴靖
吴靖刚上初一时，并没有把自己的不同当一回事。只要努力和班里的男生打成一片，就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内心到底怎么想的，和别人是怎么想自己的比起来，一点也不重要。对于吴靖来说，这就是一场游戏，谁认真谁就输了。
一天上学，吴靖忘了今天有体育课，他穿着妈妈新给自己买的牛仔裤和同学们来到操场。体育老师一眼便看到了这个没穿运动裤的男生，按照规矩将他从队伍里拉出去罚了站。
吴靖孤零零一人站在一旁如同异类，他看着同学组成一个方阵在空旷的操场上一圈圈跑着步。
一个男同学跑过吴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了一句，“穿这么紧的裤子，娘娘腔！”随即几个同学跟着也笑了起来。
那戏谑的嘲讽像一根尖锐而冰冷的冰锥戳进吴靖的胸口，将他那精心包装好的秘密戳出了一个洞。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努力伪装的一切都是徒劳一场。
吴靖回到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他以为自己打造出来的这个形象是毫无破绽的，可终究还是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吴靖开始变得越来越敏感，同学的一句无意的玩笑话会困扰他一两周。这种在极度自卑和没有自我认知的处境中，吴靖完全迷失了生活的方向。
他渐渐开始了对自己身体的探索，终于在一次父母不在家的空当，吴靖没忍住内心的渴望，偷偷溜进了父母的卧室。母亲的衣柜里五颜六色的裙子令他眼花缭乱，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引入眼帘。这条裙子是母亲好几年前买的，后来长胖了就再也没有穿过。吴靖将这条白裙子和一双肉色丝袜偷了出来，并拿回了自己的房间。吴靖站在镜子面前，将后背的拉链费力的拉上。他慢慢地抬起头，内心慌张且激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吴靖就像是一只第一次照镜子的小猫，在镜子前转来转去上下打量着自己，甚至不敢相信镜子里的这个人是自己。
内心的那个声音终于在此刻终于呐喊了出来。
吴靖开心的在镜子前转着圈，他身材瘦小，白皙的肌肤遗传至母亲，加上白色的连衣裙衬得他白的发光，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模样。
可是，还没等吴靖从喜悦的情绪中出来，卧室门被提早回家的父亲打了开。父亲看着这个站在自己儿子房间里的陌生“女子”，反应了好一会才说服自己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儿子。
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那种感觉比自己赤身裸体出现在父亲面前还要感到羞耻。吴靖害怕地看着这个半张着嘴，满脸惊恐的父亲，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有病吧？”
父亲撂下这三个字，便走出了卧室。吴靖仍呆呆地站在那里，这三个字在脑海里疯狂的乱窜，像病毒般侵蚀着吴靖瘦弱的身体。
那天，吴靖偷偷哭了一整夜。
虽然这件事父亲从来没有和母亲提过，在吴靖面前父亲也一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从那天起，吴靖的内心开始暗暗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就像是对那些用言语孤立自己的人最大的报复。
趁着初中毕业的暑假时间，吴靖用自己的零花钱偷偷买了女生的衣服，女生的护肤品，女生的一切用品。他找着借口不去理发店，将原本的寸头留长到可以遮住耳朵。
他要在上高中的第一天开始，正式成为一个女生，成为那个自己本该成为的模样，并向母亲坦白自己的秘密。
....
按照户口本上的地址，吴靖被分到了暖阳第一高中，但是还没等到暑假结束，母亲便将吴靖叫到身边，表情凝重。
“靖儿，妈妈决定今天要搬出这个家了。我和你爸最近在办理离婚的事情。”吴靖的妈妈握着吴靖纤细的手，将眼泪憋在心里。
“我爸呢？他为什么不出来和我讲？”吴靖看上去比母亲想象的要平静。在平日的生活中，其实吴靖早就感受到父母感情不和。不知有多少个夜晚父亲等到凌晨才回家，母亲便一个人躲在阳台上抹眼泪。听到他们要离婚，吴靖反而为母亲感到开心。
“他现在在...外面应酬....靖儿，你不会生我们气吧？”
“怎么会。”吴靖埋着头不敢看母亲的脸。
“但是，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母亲没有想到吴靖会这样说，她开心的一把抱住了吴靖。
“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吴靖和母亲一起搬到新家住以后，母亲一直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大部分时间，吴靖需要承担起家里唯一男人的地位，给母亲做饭打扫卫生。看着母亲现在的样子，吴靖不得不将那个计划藏在了心里，他害怕这样的秘密对母亲来说是一个双重打击。回想起那次自己偷穿裙子被父亲撞见，父亲的反应让他感到绝望，就好像由父亲组成的身体的一部分从那一刻就死了。吴靖害怕自己最亲近的母亲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眼看着开学的时间逼近，吴靖的内心开始蠢蠢欲动。看着柜子里躺着的那条母亲的白色连衣裙，就像一个黑夜里发光的幽灵，在轻唤着自己的名字为他指引着方向。
“我帮你把洗好的衣服都放进衣柜了。”母亲突然出现在吴靖身后，吓得他赶紧差点摔倒。吴靖急忙关上藏着秘密的衣柜抽屉，慌慌张张的转过头去。
“我都知道了儿子。”母亲平静的跟吴靖说。
“知道什么了？”吴靖装傻的说。
“其实你爸告诉过我。我一直没有来找你聊，因为我一直在等你来主动告诉我。”母亲走到吴靖身边，坐在床沿上，她伸出手去牵儿子的手，吴靖的两只冰凉的手冒着冷汗。
“妈妈，我...”吴靖发现自己一开口就差点哭了出来，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望着母亲用坚定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像是在鼓励她说出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我给你丢脸了吗？”吴靖问，这是他一直以来自卑的根源。自己在学校是同学嘴里的异类，在家里是父亲嘴里的“有病”。他感到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自己如同一件生产出来的瑕疵品，上帝错误的将一个原本属于女孩子的灵魂放错了身体。
“你就是你，不管你穿什么，想怎么做自己，都是你的选择。妈妈在生下你后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权力去左右你的人生，其他外人就更没有资格。你心思细腻，温柔善良，我一直都为你感到骄傲。”母亲抚摸着吴靖留长的头发说，“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
...
高中第一天开学，吴靖穿着妈妈的那条白色连衣裙来到学校。班里的很多男生甚至向他投来痴迷的目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己，打量自己。吴靖很激动，更多的是紧张，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开口就会暴露自己真实的性别。
开学的第一节课免不了的一定是自我介绍环节，吴靖怎么也没办法逃过走上讲台开口讲话的命运。尤其在班里男生期待的注视下，秘密的暴露就会给他带来成倍的打击。
在同学们一阵雷鸣般掌声过后，轮到吴靖走上台去进行自我介绍。他扯着自己的裙摆，双颊红的发烫。回想自己在家里试着装出女孩子的说话声音，那声音就像一只刚学会说话的鹦鹉，刺耳而拙劣，一听就知道是一个男孩子在装腔。
吴靖只能用自己的声音，小声的说话。兴许大部分人会以为是自己声带的问题呢？吴靖压低声音说了一声，“我叫吴靖...”
“大声点听不见！”班里一个男生起哄说到，其他同学善意的笑了起来。
“我叫吴靖。”吴靖壮着胆子提高了一倍的音量，他不敢去看台下人的反应，立马转身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立即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班里陷入一片安静，安静得可怕。班主任试着带头鼓掌，三三两两的同学才跟着鼓起掌来。
“你声音好低沉啊。”坐在一旁的女同桌和吴靖说。
“你是女生吗？”坐在吴靖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来，好奇的看着吴靖。这个白白嫩嫩的同学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子模样。吴靖抬起头，看着前面的这个女生，似乎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信让对方看个够。
这是人生里的第一次，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你是女生吗？”吴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仿佛是第一次，想为了证明自己而呐喊。
“我是女生。”吴靖坚定地看着前面的女生，用自己最真实的声音认真地说出这四个字。那个女生似乎被吓了一跳，她惊恐的立马转回了头。
吴靖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认真的凝听了自己内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