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收回大将军印绶

  酒馔一开,旋闻锣敲鼓打直响,音韵飘扬深负张扬的特性,戏台上唱起戏来。要说吴三桂私下所养的戏班,无论唱念、做打,均是具有真实稳扎的功架子,非同俗流。开演也才这么一下子光阴,已是获得彩声如雷滚动,赚了个满堂彩。

  再瞧熊志契,看着台上所演的戏文,他便像是瞎子看美景,要不是他强行克制着,难保他不会连连打起呵欠;还有,这时他可是处身在衮衮诸公的场面中,自感非常局促,心乱得很,拙于言辞,别人向他敬酒,他也是回敬得拖泥带水,根本展现不出贵为堂堂钦差身份特有的气质。而费耀色和麻禄胆气是有,怎奈他俩的言语、举止相当粗鄙乏雅,大掉钦差的身价。至于朱国治,那就不用多说了,在酒桌上应酬,那可是他这等当官者的第一强项了。

  吴三桂捕掠到熊、费、麻三人所表现出来的情况,心里那可是确确实实地暗喜了一把:“像此等难登大雅之堂的人物,康熙居然会钦点他们为皇朝钦差,出使在外,岂不是自削脸面?原以为这熊志契能擒下满洲第一巴图鱼鳌拜,肯定会是如何的英雄俊才,怎知却是难副盛名。康熙却倚靠他为股肱心腹,如许看来,康熙也没外间所传闻的那么神纵大才,不值为虑。嘿嘿,不管怎样说,鳌拜只能算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才会遭人算计倒台,我——吴三桂则不同了!”

  酒宴刚罢,云南巡抚朱国治便向钦差正使熊志契递了个眼色。

  熊志契心领神会,低声谓吴三桂道:“王爷,卑职有额驸公亲笔所书的一封手扎要转交予你,请你移一移玉步,找个适合的所在再谈,未知王爷俯允与否?”

  吴三桂先是一愣,随即巧妙地掩盖了去,颔一颔首,转向朱、费、麻三人道:“本王有些话儿须跟熊大人移步出外详谈,请自奉茶,招待不周之处,望乞体谅。”

  朱国治欠身道:“王爷请便。”

  费、麻二人拱一拱手。

  吴三桂道:“刘先生、方先生,本王暂先走开一会儿,便由二位替本王款待朱大人以及两位钦差。”

  刘玄初与方光琛齐声应道:“是。”

  吴三桂右手一摆,道:“熊大人,有请。”

  当下领着熊志契走进大殿西侧王府花园列翠轩,平时吴三桂和一众文武在这里欣赏少女歌舞娱乐,极尽荒淫。

  身临书房内,吴三桂将所有门窗都关实了,只留下屋顶上的一扇小小天窗敞开着,回身说道:“熊大人,此处说话不作第三人听,你有何事直接明讲就成了。”

  熊志契略一点头,从怀里取出由吴应熊亲笔所书的信扎,道:“此乃额驸爷手书,尚请王爷过目。”

  吴三桂心头猛然一震,料定信中所言必非好事,但也不得不接过来,撕开来阅看,见信上写道:“愚男应熊百首顿拜,启上父王台鉴:忆及王父年齿老迈,儿却无日有承菽水之欢,愧惭无复!诚祝父王清福永寿,如许,稍能绥慰儿盼!信中寄言,未及对面详备,寥寥数句,还望父王纳诤:近闻万岁钦点钦差赶赴云南,主旨是要催缴大将军印章,此属朝制规章、朝议傕定,万望父王能够奉旨上缴,行利民福国之事,必荷天庇!泣泪哽咽,不孝儿再三敦拜!”

  对这封信上的内容,熊志契无须去看那信,业已全晓得,可他仍是试探着问道:“王爷,额驸爷寄言托信,其中玄妙深意,相信你该清楚吧?”

  这封信虽然写得不长,然而字体遒劲饱满,劲透纸背,可以想像得出吴应熊在写此信时心情的那份沉重。吴三桂素悉这个宝贝儿子的脾性,这一回若是有违这信中所恳求的事,就难保他不与自己顶着干,以致有可能触犯康熙皇帝降下罪责,那时自己反是不反?反吧,时机并未真正成熟,准备尚未齐全,多半是有败无胜,试教自己怎么忍心看着多年蓄势准备化为泡影?好在这老狐狸殊通隐忍韧性、顺时度势的道理,遂道:“非常清楚。其实,大可不必要有小儿此信,既有万岁爷圣旨交办此事,咱们当臣子的岂敢忤逆呢?”

  说完话后,走到东首墙下,推开书架,握紧拳头在墙壁上轻敲了三下,停一停,又重力敲了三下,旋见墙上掀起一壁板,板下露出一个孔洞。继而伸手摸了进内,掏出一块用红缎裹着的小东西,道:“熊大人,这便是大将军印绶,现在请你查点。”

  熊志契心下异常激动,敢情这枚印绶真是清廷多年催缴未果的大将军印绶?接过来解开缎结细看,见是一块细致四方的红玉印,上面雕刻有数个篆字,凭着自己的才学和眼光,当然是看不出上面写着的是什么意思,但他料想吴三桂也没那个胆敢以假冒真,可以肯定这枚印绶理该不假。系好缎结,放入襟怀,暗自大松口气,康熙交代的皇命总算有些眉目了。

  吴三桂面庞上不波不浪,完全察觉不出有半丝不满不快的神情,而是满怀关切地道:“熊大人,你可千万要保证此样东西的周全,莫要弄丢了呀。”

  熊志契暗道你真是多嘴多舌,哪壶不开就提哪壶,好在他自己虽然毕生都浸淫在玄学的研习上,可他并不过度迷信,半躬腰身道:“多谢王爷训诲,卑职自当着神注意。王爷,卑职这便先行告辞了,明早还要赶返京师缴旨呢。”

  吴三桂微一皱眉道:“这么急呀?”

  熊志契淡然一笑,道:“皇命在身,犹如山岳压顶,怎能不急呢?”

  吴三桂像是思量了一下,点头道:“也好,本王便送各位下山。”

  出到厅来,交代一声,藩属文武在王爷的带领下,相送三位钦差以及巡抚大人一干人下到山脚。朱国治坐轿,余者各自乘马,别过吴三桂一方的人,朝城内中丞衙门(即巡抚办公、住宿的所在)赶去。

  回抵中丞衙门,奉过香茗,进到内室,只留下朱国治、熊志契、费耀色及麻禄四人。

  熊志契在各人火热急切在眼神中慢慢解去缎结,取出那枚印绶,交给朱国治一验真伪。

  朱国治才略优长,眼光更是精锐无边,又久在宦海里混,谙悉清廷里的一切典章制度,细细鉴定这枚印绶的印身以及所刻的“钦赐大将军印绶”七个篆字,许久之后正色说道:“据本府细鉴,这枚印绶绝非膺品。”

  一闻此言,顿时令得另外三人畅吁口气,放下心来。

  熊志契难禁雀悦之情,道:“太好了,终于顺利办成皇差,我们可算是水落归漕了。”

  却没想,只见巡抚大人眉梢锁得紧绷绷的,带着几分不安道:“熊大人,请听本府一言,目下似乎……仍未是真正安心无忧的时候。”

  熊志契一阵错愕,喃喃问道:“怎么了?”

  朱国治忧心愈浓道:“这枚印绶自世祖皇帝龙潜天宇后追缴至今,吴三桂那老狐狸总是赖着不愿上缴,如今却一无拖延地遵旨照办,这里头实在充斥着万千奇惑,决不简单。”

  熊志契闻言,心下一悚,有些颤声道:“府台大人的意思是说,吴……平西王会因不忿上缴了这枚印绶,从而在暗中使用不光彩的手段,试图来……来夺回印绶?”

  朱国治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轻声道:“但愿不是如本府所担心的便属上上大喜。”

  费耀色插嘴道:“府台大人你大可安心,没什么好怕的,凭着熊兄弟一身超凡入圣的神艺,还得算上我兄弟俩在旁臂助,除非吴三桂那老王八敢公然调遣大军正面来抢,否则我就敢向你立下军令状,保证这枚印绶丢不了。”

  麻禄神采飞扬道:“嘿嘿,就算那老王八确实调动手下那班虾兵蟹将来抢,咱们三人也不畏惧,准要杀得他们铩羽而归,教教他们懂得量力而为的大道理。”

  听过麻禄自我吹嘘的言语,朱国治自思道:“你好大的口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世人谁不晓得吴三桂麾下那支貔貅之师,一经造反起来,别说是你们区区三人,即使是万岁爷也定会感到龙廷震动,芒刺在背。”口头却道:“依本府来看,凡事还是持重着些较好。”

  多谈小刻,便听中丞大人的亲随在室外有事禀报,朱国治一皱眉头,沉声道:“开门进来说话。”

  那名亲随应声开门走进密室,先告了礼,才道:“平西王委派刘玄初、方光琛二位先生,连同夏国相、马宝二位总兵官,前来邀请三位钦差夜游昆明城景观,此刻正在府厅候着。”

  朱国治对望熊志契一眼,意思很明显,是说宴会才刚刚结束,吴三桂便突兀地派人来此邀请钦差夜游,着实摸不出这葫芦里到底是在卖哪种药,遂道:“三位大人,你们须要诸多提神小心,善加自重。”

  熊志契合眼一睁开来,慑人光芒夺目而爆,点头道:“我们定会万般小心的。”

  麻禄却怪嚷着道:“还怕人家吃了不……”话到此处,蓦觉把兄费耀色悄悄在扯自己的衣袖,连忙住嘴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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