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赐婚

  康熙朝他走近了两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朕特地郑重地再问你一句话,你定须记住在心,可不要有何藏着掖着地回答,朕想听的是你内心的话,懂吗?”

  熊志契听他说得这么认真,难免感到老大纳罕,一加点头道:“我懂。”

  康熙略加沉吟,便即直接问道:“如果说,朕有意将御姐许配予你,你……究竟奉不奉婚?”

  此话一出,飘进熊志契的耳朵,恰似平地里起了一声吼雷,炸得他晕头转向,辨不准东南西北,有如醉晕在酒瓮中。隔上老半天,才能勉强笑道:“万岁爷,你……你不是故意在开我玩笑吧?”

  康熙正正经经地道:“相信你应该谙知,朕与你一见投缘推心,冥冥中自有一股无从解释的亲缘感觉,甚至可说是彼此能用性命相交,此桩大事,你觉得朕会无聊到开你玩笑不成?朕说的是的的确确的事实,只要你点一点头说声愿意,朕即刻把御姐赐婚予你,让你俩结为夫妻,恩爱百年。”

  熊志契了解清楚皇意,立即胡乱摇头、胡乱摆手,没口子地道:“不成,不成,万岁爷的美意盛德,我是仅有心领的份儿。建宁长公主天生艳质,金枝玉叶,岂是我这样的草莽野夫匹配得起的,也只有像吴世子那般的俊杰佳彦才能配得上呀。再说……再说公主是不会愿意下嫁予我,彩凤焉能下配山鸡呢?”

  康熙却不认同他这番言语,大笑道:“你也别欺朕长居深宫,以为就不懂外头的事情呀。御姐她以长公主的身价,见次三番要你陪同她外出游玩,你就没曾玩味过这里头的道理?难道你就真的不理解她的心思?也罢,那就让朕来替你分说分说,我御姐她是诚心欣赏你,并且寄情于你,若你也喜欢她,便可早日与她成了婚事,岂为甚妙?”

  却见熊志契来了一声充满悲凉意味的嗟叹,攥紧眉梢摇摇头道:“皇上,我也是说真的,公主她不会喜欢我的,我也不敢喜欢公主!”其实,他心里倾情恋慕的是另一个女子,那女子正是他的三师姐武志彦。

  康熙望着他愁苦不舒的表情,非常纯然地自我涌起一股悲悯,也不想过分地逼他,轻声问道:“你真的不觉后悔?”

  熊志契呼出一口浊气,对视着康熙的目光,答道:“真的不后悔!”

  康熙拍拍他右肩,道:“既然你意思如许坚定,那便由你代朕去与御姐谈及这事吧。”

  熊志契狂吃一惊,自我感觉是被康熙阴了一局,嗫嚅着道:“干嘛皇上你不亲自去跟建宁公主说呢?”

  康熙使劲吸了口气,却是轻缓而吐出来,道:“咳,难说呀,实在是很难启嘴。然而朕相信,绝对地相信,若是由你出马,面子一定大过朕,御姐她会听你的。”

  熊志契惶急摇手道:“不,不,皇上,你切莫这样说话,我哪有什么大面子了?皇上,你应该了解我的,我的脸皮嫩薄得要命,口才又特别笨拙,像你这样硬推我上阵,教我怎样向公主进言才恰当呀?不如,还是由你……”

  康熙缓慢摇头道:“正是因为你为人忠实敦厚,所讲的话全是掏心挖肺的言语,任谁无疑,才能感染人嘛。”再度拍拍他肩膀,续道:“去吧,代朕走这一趟,御姐她会听你的!”

  熊志契虽有满腹的不愿意,可对视到康熙此时那波极度恳切的眸光,怎能再坚持己见下去?推辞不来,只得硬撑说道:“领旨!”

  出来后,见着吴应熊,作礼道:“下官见过吴世子。”

  瞧着他这等礼数,吴应熊便能猜到是康熙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生涩涩地还了一礼,生涩涩地笑道:“熊兄,我还是希望你我能继续以兄弟相称。”

  熊志契努力将要去建宁宫见长公主之事甩出了脑海,装着一个微笑道:“成,那我则改口称你为吴兄了。”

  吴应熊执着他的手,道:“走,咱俩便去痛饮几杯。”

  他俩既是要对酌叙谈,首先之地不外乎是那间诗圣楼,一路走来,他俩只是手执着手,并未相交一言一语。

  今夕非比往夕,欢庆鳌拜受捕的氛围迄未消退,酒楼上下里外灯烛高烧明旺,人流减弱不了多少。到了诗圣楼,开了一间上房,点叫了几味精雅菜式和几壶佳酿,对面而坐。

  吴应熊筛了两杯酒,亮灼灼的烛光射入杯内,只见酒色清纯,酒香喷溢,引人陶醉。

  两人仍是一言不发,端起杯子互敬了一巡。

  吴应熊又再筛满了酒,抱歉道:“熊兄,这里向你赔罪了,我刻意隐瞒了身份姓名这么久,你不会怨怪我吧?”

  熊志契淡淡笑道:“快别这么说,你有隐瞒姓名身份,我又何其不是了,这里也给你赔罪了。”

  吴应熊摆手道:“这不一样。你曾告诉我你叫熊士心,以你这般的人才,当时的我就怎么没有据此衍想开去,‘士心’合起来就是一个‘志’字,怎么便没想到你有可能会与誉贯四海的熊志契是同一个人?所以说我也太笨了,简直是笨死了。”

  熊志契蒙他褒扬自己的名号誉贯四海,即使心性再如何淡漠名禄,听着也是或多或少感到高兴的,问道:“吴兄,小弟有事不明,特要向我请教。你想隐瞒身份,把名号改了便可以,干么也要连同姓氏一起改了呢?”

  听及此询,吴应熊那如玉光滑的容颜上转过一抹惆怅气味,显得有些有气没力地道:“我娘姓苏,她给我所取的乳名叫作阿昌,所以我就对你们自报姓名是苏昌。”暗想:“至于爹爹的吴姓,我耻以为用!”

  熊志契释然道:“原来如此。”

  吴应熊夹起一块酱鸭肉放入口中一通咀嚼,跟着吐出骨渣,问道:“这回皇上召见我,你可知他跟我谈了些什么?”

  熊志契轻呷了半口酒,耳闻此询,微微颔首道:“略晓一二,是皇上准备将建宁长公主赐婚予你。”

  吴应熊嘿嘿苦笑一声,道:“皇上还真是英明,胸藏珠玑。特召尚之礼、耿聚忠和我三人入京当质子且嫌不够,这一次赐婚,美其名是招我等三人为额驸爷,实际还不是想在我等三人的头顶上多套一个紧箍。”

  熊志契心道:“刚才皇上夸你是个人才,倒真是没有夸错了去,竟能大体上摸准皇上的圣意。只是皇上的出发点是为了大清社稷、天下安定,所施的手段坦荡磊落,我倒不觉得有何可供诟病之处。而你偏以小鸡肚肠来度量皇上的心思,就未免有点自走偏锋、以偏代全了。”这话仅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并无明宣出嘴。

  吴应熊拿起酒杯,站身起来走到窗沿处,凭窗望天,缄默有时,才听他以懑声的语调吟哦道:“问他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唉!”

  他所念的词句乃是南唐李后主所著。李后主乃五代最著名的词人,他所作的词擅长直接抒情,比喻运用贴切至无迹可寻,语辞明快优美,近似口语,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国破遭禁期间,因为满臆悲哀,遂写下了这一辉耀万古的名句。斯情斯景,吴应熊因为触动了心事,纯自然地吟诵出来。

  说起来这吴应熊也挺可怜的:父亲吴三桂投降满清外族,虽然封王显贵,可从他开始懂事以来,“汉奸”、“小汉奸”、“汉奸孽种”诸如此类的诮骂未尝一日有断,更有计不清次数的遭人刺杀,从而使他惭对天下汉族同胞,恨上了其父,逐渐变得多愁寡欲,难怪他连杜撰姓名时,要用母姓而羞于用父姓了。

  他才识广博,对于时局的变幻了然在胸,明解这次康熙特召他和尚之礼、耿聚忠三人赴京,无非是想扣为人质,作为手中一张牵制三藩的王牌,镇慑三藩不敢稍起异动;想到假若自己不奉诏,或是父亲所差非人,则定会引起诸多不可逆料的误会,导致清廷与三藩破脸交兵,到后来受苦遭难的还是普通的老百姓。为念一仁之仁,他毫不啰嗦地选择了奉诏上京,在京里过了两年“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的落泊生活。

  熊志契全身固然不具有几根雅骨,但此一词句也能基于上听得悉心,苦涩地暗叹一声,劝道:“吴兄,你也休要过甚忧愁了。”

  吴应熊落寞一笑,走将过来,坐回椅中,反问道:“那么你自己呢?”

  毫不夸张地说,仅此一问便使熊志契这位超群高手整个人愣住了,隔了少阵才报以凄苦的一笑,举起酒杯使劲一口饮干,委实不知应该怎样回话才合道理。

  吴应熊提壶帮他斟满了酒,右手中指连戳着桌面,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尽管我尚未见过建宁公主本人,可我已然满耳听闻过她生就一副倾国倾城、人见人爱的样貌。但你相信不相信,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不喜欢真心娶她。”

  熊志契道:“尚未见面,你便敢自断后路地说不喜欢她?”

  吴应熊一扬眉梢,以一种极其澎湃有力地语调说道:“没错!熊兄,你乃一介正人君子,可以无所顾忌地托付心曲,我也不怕明着告诉你,其实我……我心里早就有了思慕钟情的娇女!”

  熊志契一听此话,那古井不波的心境也萌生一丝好奇心,兴趣席卷天地而来,急声问道:“是吗?能够承蒙吴兄思慕钟情的娇女,绝非俗流,她会是谁呢?”

  吴应熊面庞浮现一阵赤霞,一口气连尽了三杯佳酿,面红更见浓郁,深情切切地道:“正是令表姐艾绮艾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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