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客栈客房内，端坐在书桌前的人，从管家手中拿过茶杯，抿了一口，看向跪在下首的护卫。
“回禀陛下，微臣该死，并未追踪到那位姑娘的踪迹，那位姑娘身边有高人断后。”
那人微微眯着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高兴过了。想起那少女抬腿一脚便将壮汉踹倒的气势，能够与自己对视而毫无波澜的神色。从未在其他儿女身上看到过，还未言一语，便有了欣赏之情。
管家见那人并未说话，便开口道：“大人，那今日行刺的贼子可找到了。”
跪着的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管家，忙道：“抓到了，一共一百五十人，死一百一十二人，生擒三十八人。其中有两人是小头目，现下正在审问。”
顿了许久，那人才抬眼看了跪在地上的护卫一眼，道：“下去吧。”
那护卫领命，立刻行礼恭敬后退离开。
身后小心侍奉的管家见那人又拿起了腰间的玉，轻声道：“陛下，今日那位姑娘英姿飒爽，真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啊。”
这明晃晃的马屁正打在那人的心里，顿时面色柔和了些许，道：“继续查。”
“是，陛下今日便回国如何？”
那人略微顿了一下，道：“备车。”
华冰一行人是午时动身的，赶了整整一下五六个时辰的路，换了两三次马，最后一匹马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口吐白沫
白翰看着疲惫的几人，道：“少小姐，现在已经夜里了了，要不休息一晚再赶路吧，马也需要时间休息。”
“好”淡淡的应了一声，抓着白翰的手臂跳下马车。
看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已经在车板上沉沉睡过去的小虎，华冰道：“小秦，你先赶回去，我才放心。”
从马车后闪出一个黑影，点点头又瞬间消失。
“小姐，前面有个破庙，我们暂且先去那里休息吧。”顺着红缎视线的方向，众人果然看到一座破庙坐落在前方的小山坡上。
月明星稀，枝丫繁密，透过月光，树下有几个不明显的坟包，树枝上还有些许夜间生物窥伺着众人。
看着这幽静诡秘的画面，白翰忍不住打了个寒蝉，僵硬的扯起笑容道：“少小姐，我们还是赶路吧。”
宁可野宿荒坟，不可夜居古庙。如今这两样倒是齐了，只是看着依旧倒地的马儿和疲惫的众人，华冰叹了口气道：“苏七，带几个人去附近的村落驿站看有没有马。大家在这里休息几个时辰，女眷都在马车上休息，护卫靠在马车周围警戒，不可远离马车。”
众人行礼应是，菘蓝想扶着华冰上马车，华冰却道：“你们先上去休息，我再站一会。”
“小姐，奴婢陪你吧。”
“没事，菘蓝，有苏二他们在，不会有事的。”
菘蓝点点头登上了马车，刚坐下的苏二立刻站起来一脸交给我的表情，在马车周围转悠。
看着月亮，在黑夜中衬得又大又圆，皎洁而散发着光芒。不知不觉，华冰看着那一轮明月入了神。月光掺杂着微风吹起了象牙白的披风，感受到一丝寒意，华冰下意识的拢了拢披风。抬头再望向明月时，一道纯白的身影正遗世独立的站在山坡上破庙的墙角，夜风掀起了袍角，仿若要羽化飞升，又像是要与明月融为一体。
华冰吞了口口水，转移视线集中精神看着玉盘，余光却不自觉的注意着那道白色身影。心中暗道：荒山破庙，莫不是遇到了吸人精魄的男鬼。想来今早那王小姐见到的就是这位仙人了，但一般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赏月。
心中越想越不安，又怕惊扰那白色的男鬼，遂华冰屏住呼吸，抬起脚步轻轻的落下，想要通知正在马车背面的苏二叫醒大家离开。绣着梅花的靴子刚刚落地，华冰下意识的转头去看那道身影，却发现破庙周围空无一人。皓月当空，荒野破庙，几只蝙蝠从树上惊飞，一切仿若梦境一般。
苏二转过身见华冰正维持着奇怪的身姿，摸着脑袋憨厚道：“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华冰收回步子，挑了挑眉，道：“无事，注意警戒。”
苏二拱手行礼道：“是，小姐。”
两个时辰后，几道嘶鸣惊醒了众人，苏七与另一名护卫牵着几匹马飞驰而来。
迅速换好马匹，苏二便驾车飞快的赶往都城。
天色大亮，马车终于赶到城门口。城门刚刚打开，马车便飞驰进城，惹得看守城门的士兵伴着尘土在后面叫骂。
一进城，马车便飞驰前往那小小的李府。李府是苏秦最为熟悉的地方，且隐秘度最高，华冰猜测苏秦如果办好了事情，定会在李府等着自己，遂让苏二直奔李府。
看着大亮的天空与离开的那日别无二致，华冰内心越来越紧张，面上却越加平静自若，只有白翰担忧的看着她。
一个急刹，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口。苏二先跳下马车叩门，车内的众人依次下了马车，后面一直跟着的护卫也现了身。
“开门，我是苏二。”
直到听到苏二的声音，大门才伴着吱呀的声音缓缓打开。透过半开的门，见十几个护卫都挺身抽刀，仿若要冲上来一般。知道看到苏二的面容和华冰，才松了一口气行礼道：“见过小姐。”
“起。”
华冰迈着不算快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迈向二进院，淡然自若。虽然白翰扶着华冰的手臂，但华冰衣袖下的手却紧紧的抓着白翰的手。
看着那一道门，华冰顿了一下，推门而入。
文嬷嬷听到声音，见是华冰等人，忙上前行礼，抬头时双眼通红，满面悲戚。
华冰将视线转移到榻上，见一个形容枯槁的身子躺在榻上，盖着棉被，几乎被淹没在被子里。
华冰突然疾步走过去，见赵夫人形销骨立，面色发青，面上尽是大大小小伤痕，张着嘴不断的呼气。见到华冰，呼吸突然变得些许急促，被子突然鼓起一小块，华冰伸进手去轻轻地握住赵夫人的手，淡笑道：“娘，我回来了。”
赵夫人似是没有力气再笑了，只是扯了扯嘴角，华冰撩起头发，附身到赵夫人的嘴边。
“活...着，莫...怪文...嬷嬷。”
顿然，华冰耳边感觉不到了赵夫人的气息，华冰一愣，僵着身体维持着前倾的姿势。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穿过窗纸，照在赵夫人安详的脸上，华冰好像又看到了那年飞舞飘落的樱花。
寂静无声
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苏二等人已经去休息了。菘蓝等人行色匆匆的带着赶路的尘土来回准备着洗漱工具和饭菜，文嬷嬷望着窗户站在门外像一尊石像一般。
午时，门突然被打开了，华冰淡笑道：“文嬷嬷进来。”
端着茶具的菘蓝刚想开口，就被白翰拉住。
华冰负手而立，背对着文嬷嬷，看着赵夫人的遗体。
文嬷嬷一进门，便对着华冰跪了下去，沉声道：“老奴没有照顾好夫人，请小姐降罪。”
华冰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你是卜家何人？”
文嬷嬷看了眼赵夫人的面容，回神道：“老奴姓卜，名文亭，亲兄是敬北侯。”
“那秀才是谁的孩子？”
华冰一下便抓到了重点，文嬷嬷见华冰心中有了猜测，便直言道：“周贺智，那年小宴，我喝了丫头递过来的酒，便人事不省。醒来时便成了勾引他人夫君的贱货，老夫人与敬北侯闭门不出，孙氏强压我去做妾，我抵死反抗，逃出侯府。”
华冰转身，见文嬷嬷面色平静，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敛下眼眸，淡淡道：“出去。”
回头看着平静的赵夫人，华冰淡笑，轻声道：“娘真温柔，您放心，我不会怪文嬷嬷的。”
看了一眼门后的阴影，华冰淡淡道：“在哪里找到夫人的？”
“京兆尹大牢。”
“碧荷呢？”
“刚找到，在院子里。”
华冰走出房门，见红缎等人都担忧的看着自己，众人的身后地上露出一角白布。华冰看着白布走了过去，菘蓝抿着嘴唇憋着声音不断的流泪，红缎眼眶红着别过脸去。
华冰蹲下伸出手，手指有些犹豫后才掀开一截白布。从前瘦弱的小姑娘好不容易这两个月长了些肉，脸色也越来越好，平日看着颇为乖巧可爱。此时的碧荷面容痛苦的躺在木板上，藕粉色的衣衫一条条的挂在身上，衣物身体上尽是污秽和各种伤痕，头发一片一片脱落，若即若离的站在头皮上，身上，缠绕在脖子上。
看得出来刚刚菘蓝等人将碧荷布满伤痕的面庞擦拭过了，但还是从额角不断的冒着血流。抬头见周围的几个护卫都自发的背对着身子，华冰安下心来，将白布重新盖上。
华冰站起身来，突然眼前有些发黑，稳下心神，淡淡道：“在哪里发现碧荷的？”
周围一片寂静，不知是在场的众人不知道，还是暗处的苏秦不愿回答。
见无一人应答，华冰道：“搬个椅子来，文嬷嬷你来说经过。”
华冰坐在椅子上，文嬷嬷抽了下鼻子，便行礼道：“前日夜晚，夫人本该启程的，但从夫人处，吴嬷嬷传来消息说：夫人旧疾复发，需要休息。所以老奴便将出发日期推到昨日早晨，但昨日早间，吴嬷嬷又与轮次的护卫说夫人病情加重，不能上路。老奴便找了高大夫想前去看望夫人，但出门之际，护卫说联系不上轮次在夫人院子里的护卫，老奴心疑，便让几个护卫又去查看，回来的护卫说，那边的院子只剩两名兄弟的尸体，所有主仆都不见了。”
“两名前去查看的护卫何在？”
那两名护卫正巧在周围护卫的几人中，听到小姐叫自己，便转过身来行礼道：“见过小姐。”
“起，你们昨日回府时，可有被人跟踪的迹象？”
其中一人抱拳道：“回小姐，没有，看着夫人那里出了事，有兄弟被杀，我们怕有危险，便先到城外饶了两三圈，换了衣服才进的城，一路上小心的紧。”
“那你们在院内都看到了什么？”
“院内都是打斗的痕迹，看痕迹血量，不像是只有两个人伤亡，像是有二十来个人被杀，只是没有看到尸体，想来已经被人带走。那两位兄弟......身上有几十处刀伤，生前......定是奋力厮杀，失血过多而死。”
华冰皱着眉头闭了闭眼，余光看着那一角白布，淡淡道：“文嬷嬷继续。”
“是，老奴见事情有异，便派出能联系到的所有护卫全力搜寻夫人，正好德满楼的小虎来送吃食。老奴突然想起还未通知小姐，面前又无可派之人，从前在德满楼与小虎接触过，便派小虎去给小姐报信。”
“过了两个时辰，一位护卫才回来道，从几个商贩口中打听到，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有一伙人从小巷子里扛着两个人往西跑了。老奴跟着护卫往西找，终于在一个墙角找到了一滴血迹，接着寻找，便在卜府的后向找到了一滴血迹。”
“买通了一个从前认识的小丫头，那丫头说，今日除了吴嬷嬷回来了还有京兆府尹来找过敬北侯，离开时还被夫人的小厮叫走了。随后，老奴一边派护卫在卜府中寻找，一面假装犯人家人使了银钱到京兆府大牢暗中寻找夫人，最终在牢里发现了夫人。”
“牢头看的紧，使了多少金银都不管用，牢头说是上面指明要......收拾的人。出来后老奴便在府外等着，几个护卫进去了也都救不出来，心焦之际，苏护卫就赶到了。”
背靠着椅子，华冰仰头闭上眼睛，不知是对谁在说话，道：“你身体撑得住吗？”
几个呼吸之间，从屋内传出一道焦尾琴般悦耳的男音，道：“可以。”
“休息两个时辰，去卜府。”
白翰一直担忧的看着华冰的镇定自若的面容，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道：“少小姐，你有什么打算？”
华冰睁开眼睛，淡淡道：“灭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