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二零一二年,北京。

  看着日子已经入冬,窗外的叶子剩不了几片,都已摇摇坠地。北方的晚上五点来钟,天已经灰蒙蒙了,西边天上的一抹残阳,跺了跺脚,也回了家。女孩儿口中的气息唤醒了玻璃上的露珠,都蛮灿烂的样子。我喜欢窗子,我喜欢露珠,也喜欢这种灿烂。

  窗边的女孩名叫杜露露,是一名高二学生。她平时寡言少语又呆萌呆萌的,名字又起得绕口,老师同学便都叫她木木。木木在窗边等候着,眼睛看着外面两幢楼的间隙。这等待时长时短,她要一直等,直到一个细瘦高挑的男生从此经过,木木便在心里再记上一个数字。

  这一天木木等了很久,她并不怀疑那男生另寻他路,却只怀疑自己错过了时间。但她不愿放弃,就多等了一会。

  时间差不多快到七点了,那窄窄的缝隙中才走来了他的身影。男生在扶着老人家走路,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这几米路程走了有一分来钟。木木心笑,在这年头敢扶老太太的,要么有厚实的家底,要么有纯洁的心灵。

  木木经常见到这位阿婆,她总是一个人。木木好奇他们说了什么,往后几天偷偷的留意寻找,终于有一天让她在路边遇到了阿婆。木木故意搭讪,老太太也很开心有人陪她说话,喋喋不休的讲起过去的事。她说起鬼怪神仙振振有词,似乎亲眼所见一般,惊得木木合不拢嘴。说到高兴处,老太太指着西边一片小区,那正是木木家的位置;她说从前没有楼的时候,有一个山洞,里面有风有水,就住过神仙。还有一口井,神仙在里面直上直下,正经八百的通着龙宫。后来破四旧封了山洞堵了井,神仙生气,弄塌了山,才像现在这样有平着的路。

  这次高挑男生路过这里时,问候了阿婆,又致意了木木,让她很开心。从此木木每天都来这找老奶奶,那个男生每次见她似乎都有点羞涩。

  十二月中的天气仍然不冷,不会预示着什么好事,这一天木木走在路上,觉得空气闷闷的,甚至有些发热。

  风只听说过东南西北之分,如果说混乱,也只有龙卷风一种,而今天的风则是从东、西两个方向挤过来,这时木木觉得脸上异样,因为她从未感受过一股风从相对的两个方向同时吹来。她扯了扯围巾,露出口鼻轻嗅。

  风大多是由潮汐引起的,月亮东升西落,引起潮汐变化,把风从海上带来,送过陆地,力竭而止。此时的月亮正在太平洋上空,而背对着月亮一侧,在大西洋靠近非洲大陆这里,一股极大的引力却也牵引了海水。这两个引力点同时作用,将地球两头拉长,中间海水吸干,风就是这样吹起来的。算起经度,与北京城同处一线的城市,还有南美的一整串大陆,也正处于两处引力作用中间。

  风越刮越大,仅在片刻之后,在京城四周,处处龙卷风通天遮地,此起彼伏。

  此时的东部沿海地区的海岸线上,路人或是渔夫都在岸边挠头,因为,海丢了……

  从前一望无际的大海今天竟然只留下海滩;看到尽头,也是海滩;湿漉漉的海滩和白花花的天相接,似乎能看到彩虹,可是那些碧蓝的海水到哪去了?但是没有人敢下海滩去寻找,万一海又回来了呢?

  因为大气层也会受到引力作用,这里的空气变的非常稀薄。太阳光透过的多,所以今天不冷。可是太平洋和非洲上却各自凝聚了厚厚的一堵云墙。

  地震也来了,也许也是因为两个引力的关系吧,它们使劲的各自抢夺着大陆板块,左右一拉,哗,裂了。

  在北京西边,一道巨大的伤口骤然而成,贯穿南北,如皮肤被猛然撕开,一时间不知陷落了多少城镇,摧残了多少生灵。有的地方,鲜红的“血水”也自伤口中涌出,迅速染红并包裹着他的皮肤;而裂开的皮肤上,人们如灰尘被重重抖落,又哪有哭喊的份。

  沿着伤口,一条崭新的京杭大运河不情愿的诞生了。

  北京城的地面由西向东产生了三个巨大波浪和数十个小波浪,所有的房子陡然高起了五米,又矮下去十米;再高起了五米,又矮下去十米;高起了五米,矮下去……从此站不起来了。余震接踵而至,使它们倒下的身躯颤颤巍巍。伴随着全城的车辆、门房的防盗警报器鸣鸣作响,地上的灰尘冲天而起,染黄了整个世界。

  所有的管道都在尽力施展自己的才华,与龙卷风狼狈为奸,形成了城市规模的喷泉,迅速的遮住了天日,泥泞了灰尘,在自制的夜色中肆无忌惮的歌舞狂欢。

  红色也按耐不住寂寞,从各个角落里终于淌了出来,淌出了沟渠,淌进了龙卷风中,随风而起,展示着他们生命里最后一次绚烂。

  整个城市由白变黄,由黄变黑,由黑变红,木木的眼睛上仿佛有一条彩带,被缓缓的抽dong着。她的耳边是几十首不同的交响乐乱作一团,口鼻中也如各堵了一条臭咸鱼,呛得眼睛生疼。

  三层地浪过后,地面还在颤抖。木木意识模糊,并不知道自己在哪,自己好像处在一个狭窄的三角区域中,略微有一点点光线看到天空。她的血液流淌着,一滴一滴融入土中。

  旋风不减,血雨依旧。

  太平洋和非洲上空引力对应作用时,新西兰等岛屿和非洲西部已被海洋覆盖。西半球大陆与北京城一样,也发生着灾难。北京的背面是南美大陆的阿根廷,还有巴西和玻利维亚,可怜的他们同样处于两引力作用之间,饱受着摧残。

  中国的地质的稳定年代远比他们久远,也坚硬许多,所以在两处引力相加的时候,阿根廷的中心裂开了巨大无比的峡谷,一瞬间撕裂了他们半片国土。也是幸好他们裂的多,我们才可以裂的少些,仿如一只煮破了的鸡蛋,一边涨破,鼓了出来,另一边只要开个裂缝就能保持稳定。

  此时与月亮背对的引力缓缓而来,越来越强,而地球随着自转,将海水自东向西翻转拨弄。

  木木仍然无助的仰卧着,在这个不平凡的夜里,地球仍然自顾自的转了将近半圈,晚上八点多,中国东部沿海的涨潮没有如期到来,水位比平时低了四十多米;但在大西洋西侧的同一时间,加拿大、美国、巴西的东海岸却浸如汪洋。纽约码头93米的自由女神高举着右手,却无法阻止汹涌的海水没过自己的口鼻。浪花打来,没过她的发梢,溅到举起的火炬之上。大西洋发誓要推倒这位站立了一百三十多年的战士,毁灭她身后正保卫着的国家。

  海水汹涌而去,女神倒了,美洲世界一片狼藉。

  再过不久,当那道引力对中国东部沿海进行宣判的时候,这平均海拔46米高的北京城,她能顶得住么?

  这一天是2012年12月16日,农历十二月初四,中国沿海的潮水原应该在早晨九点钟退到今日的最低点,但由于负面引力,这个时刻却会引发大潮。

  现在是早晨七点多,引力源离地球更近了,海水被掀起了60米,排山蹈海般冲进了沿海城市。

  渤海湾地上的石子沙沙作响,竟有一两个跳跃起来。随着跳跃的石头越来越多,海滩几乎成了一个狂欢派对,每一个鹅卵石都在竭尽所能的欢呼雀跃。顾不得岸上人们惊愕的神情,在天际尽头,白色巨浪前赴后继,轰轰隆隆的由南向北压了过来。渤海湾凹槽一般的地形激起了海的斗志,海水受到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的挤压,使着劲的向高处抻长了脖子,向着天津进发。

  “跑啊!!!”幸存者想跑,但地在颤抖,腿也在颤抖。他的脚迈出去,地面升起来,他的脚落下去,地面也落下去,他失去重心,“噗”的摔倒了,地面将他上上下下的掂量着,仿佛财主掂量着二两银子,等海浪到来,“咚”的抛进水里,成了他们进军大陆中的一员。

  到天津被淹没,所有沿海城市被擦洗的一塌糊涂。

  天津距离北京也只有一百来公里,坐火车得需要一个小时。海浪蔑视他的速度呼啸赶来:二十分钟内,我要独霸北京城。

  海浪没有错,它比自己说的还要快。

  隆隆的震地声惊醒了木木,但血液的流逝让她疲惫不堪。海浪刚刚涌到,地面已先塌陷了。木木在坠落,她觉得时间好长,海浪和自己并肩坠落,却始终没有湿到自己的脸。久久的失重,木木闭上了眼,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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