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殇
少年睁开了双眼，却是在床上，丹弥宫里的那张床。他目似痴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梦？不对。
然而他是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
突然涌来的痛楚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充斥他整个心头，姜林怕了，头一次会惧怕这越来越清醒的意识。他回想起凤鸣山的一切是真的，失去意识前背后的那道充满杀意的剑光是真的，还有…
少女的死，是真的…
姜林猛然坐起，抱着脸，看不清表情。
冰冷的房间内悄无声息，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那坐在床上抱着脸的少年一动不动，渐显萧瑟的身影像秋风中的落叶，飘啊飘，飘到看不清轮廓；郁积的心情像一块在深渊中下沉的石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这一坐就是七天，少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没人来打扰。
待到第八日，来了一个人，不是虚弥，而是姜林熟悉的青年，雍小松。
雍小松在姜林醒的那一刻便察觉到了，可是一直守在门外没有进来。七天过去了，原以为姜林会好转的雍小松却发现自己错了，他还是那般的消沉。雍小松在门外徘徊了好久，终于还是走了进来。
“你醒啦？”
虽自知这是一句废话，但是半晌过去了，依旧不知如何开口是好的雍小松还是挤出口来。
姜林未动，未语。
雍小松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欲言又止。重重叹息一声，有些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说了，对于此番状态的姜林，如果还告诉他雍小松觉得那是一种罪孽，如果可以永远蒙在鼓里或许也是一种幸事，然而，他迟早会知道。
雍小松望了姜林一眼，摇了摇头，走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一个少年走出了丹弥宫，呆滞茫然，像是丢了魂魄。
外面是深秋。
更显消瘦的少年应了那一句“人比黄花瘦”，虽然应对了身形，可悲应错了性别。一个堂堂男子汉在某些时候柔弱的像个女子是不是会遭人鄙夷？一个堂堂男子汉是不是就应该将心中的痛全部咽下腹中，深深掩藏不与人知？一个堂堂男子汉是不是必须背负更多，戴起面具面对世人？
仅仅十四岁的姜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有一个人，再也看不到了。
他与她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甚至他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直到她死去，他都不清楚她为什么对自己隐藏身份，为什么带着他去凤鸣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她以为他轻薄了她，他知道她很失望，可能到死都有着对他化不开的怨气。
姜林抬起头望向灰色的天空，喃喃道：“我没能躺在你的前面…”这一刻，一直自认为早已经学会坚强的少年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堪，多么脆弱！如果可以怪就怪坚强这玩意不是天生的，没有人可以例外。
今秋的峰宸派不同以往，或许是因为那些看得见的悲伤。
一个人走在空空荡荡的峰宸派里，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像是要在寻找什么。找自己至今没露面的师傅，还是找那个少女的身影？
他感觉四周有人窃窃私语，对他指指点点，甚至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在盯着他，怜悯、鄙夷、嘲讽、憎恶、厌恨，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像是一根根不见血的针刺在他的心脏之上。
然而，事实上周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对于这等诡异之处，姜林有所察觉不仅无所怀疑，而且更生出乐于“受虐”的倾向。
他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到整个峰宸派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走了不知道多远，走到一个他也不知道的地方，他看到一个侧对着他的老者，看到一座连块碑也没有的新坟！
老者是墨老，而那座坟里的又是谁？姜林停于墨老身侧，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他不敢去问。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气氛愈显压抑。
“他死了，为了你而死。躺在里面的是你的师傅，虚弥。”墨老毫无感情的开口，像是诉说着一个无关痛痒的事情。
姜林如遭雷击。
“那个少女因你而死，她背后的势力莫说是你师傅，就是整个峰宸派也得好生掂量。如果不是你师傅以死谢罪，你早就被拉去陪葬了！”墨老语气不稳，隐隐克制不住压抑的心情。
“你骗我！都是骗我的！这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姜林红着眼冲到坟边，双手疯狂的刨着坟，“这不是我师傅，我师傅不会死！”
姜林要扒出坟里的人，他不相信坟里的是他的师傅，那个真心对他好的长辈，那个确切来说只是个没有子嗣的孤寡老人。
一道刚猛的灵力陡然将失去理智的姜林甩飞，根本招架不住的姜林像一条被踢飞的流浪狗，逐渐失去知觉的他在昏死之前还依稀听到了一句饱含怒气的话。
“你已经被逐出师门，终生不得踏入峰宸派半步！”
天色越来越暗，但不是因为到了夜晚，而像是暴雨前的阴霾，但是没有那种看得见的乌云。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星。
天空突然间飘起了雪，黑色的雪！黑的有点邪恶！黑的有点沉重！
龙门山前的小山村，茅屋内。
躺于自家炕上的姜林幽幽醒转，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姜林乍然坐起，映入眼帘的却是此生最亲不过的两人倒在血泊中！
突如其来，接踵而至的噩耗彻底击垮了姜林！
癫狂！姜林疯了一般冲进了茫茫大雪中！黑色的雪花吹落到他随风狂舞的发上，痛到扭曲的脸上，又立刻都无影无踪，不是消融，像是侵蚀！
“朱风！即使万劫不复永堕魔渊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灭你满门！”
如果恨是黑暗，那此刻全世界都将没有丁点光明，就像这黑色的雪花，覆盖了地，在等着覆盖整片天空。
姜林之所以会如此断定系朱风所为，是因为想起了师傅虚弥在其去往凤鸣山之前所说的，朱风被虚明带离了派中。在这个贫瘠的山村，一对与世无争，只想安稳生活的夫妇除了那个与自己不死不休的朱风又有何人会下得了如此狠手。
“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什么！”
一怒问天！落下了泪，不知道叫不叫哭。
少女，师傅，爹娘全因自己而死！而自己还活着，好一个笑话，一个人活着最大的笑话！
没心没肺的笑，那不是笑。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放眼望去尽是黑色，妖异的黑色！雪花在少年周围飞旋，像是受到了召唤无休止的落在他的身上，然后消失不见了。
“黑色的雪，好奇怪的雪…不过我喜欢这个颜色。”少年的嘴角渐渐露出邪恶的笑，残忍的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黑色的雪花漫天肆意飞舞，而在姜林的正前方片片雪花四面八方瞬间被吸去，就像弥漫的铁粉遇到磁极一般。再看去时，那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和姜林长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那身褶袴是妖异的黑色。
两个姜林同时望向对方。一个震惊，一个邪恶一笑！
“你是谁？”
“我就是你！但你不是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在恨！恨人，恨天，恨自己！你在逃避，你在推卸！别人不欠你，天不欠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这么弱凭什么去招惹自己得罪不起的人，逞强么？你有什么资格逞强！你这么弱凭什么去凤鸣山，不自量力！那个女孩因你而死，你的师傅因你而死，你的爹娘更因为你而死！你要恨就恨自己！恨自己太弱，恨自己保护不了他们！你永远长不大，因为你不够狠！你应该早早就杀了那个朱风，为什么要留下隐患，你在顾虑什么！在凤鸣山被蚁群包围时你为什么逃走，你在怕什么？！大不了死了一了百了！一个对自己都不狠的人何谈强大！你要不逃走，那个女孩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没有回应。
“你的身上有太多的东西，丢下吧！”
一连串的冷笑。
黑衣姜林继续道：“连你都不应该存在！”
黑色的雪花闪着光，切入了姜林的身体，但是却不见伤口。
黑衣姜林邪恶的笑着，就这样看着。在他的旁边雪花又凝成了另外一个少年！
他是朱风！
疯狂的姜林杀向了朱风，可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接近不了朱风，朱风就在他面前猖狂得意的大笑，姜林却怎么也追赶不及。
少年就这样追着，追到四周只剩下了黑色的雪花。
“朱风”终于开口嘲弄道：“姜林，你看看你自己的双手，你看看自己的衣服。那是血，知道那是谁的血么？那是你爹娘的血，你爹娘是你自己杀的！”
姜林突然怔在原地，与此同时脑海中闪现出一段片段，那是自己残杀自己爹娘的片段！片段最后在自己一手掏穿爹的身体时，爹还说了一句话。
“好好活着…爹娘不怪你…”
如果身体里的那个人醒了，你还是你么？
看来不是。
黑衣姜林又出现了，冷笑道：“我说了，连你都不应该存在！杀了自己吧！”
黑色的雪花隐去了一切，天地中只剩下了姜林，直到他被黑色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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