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风起云涌
众人听得南道主簿申苍一番西域乱世的慨叹，都遽然变色。
千人卫壁说道：“战国之危局恐怕言过其实。天子圣意坚如磐石，百折不回。东征朝鲜，西征大宛，北征匈奴，都不因前败而丧失志气，其后都增兵再战，终灭朝鲜、斩大宛王。即使北征匈奴也有浞野侯之全军覆没，但天子破灭匈奴之气魄，矢志不渝，其后也征伐不息。申君安知天子不会派大军收复轮台？”
申苍喟然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天子春秋已高，恐怕锐气销磨，难以重复雄心。而且，还有一关乎社稷宗庙的大事至今余毒未清，长安朝野不宁，所以我思量朝廷未必会派大军收复轮台。”
军司马越斗说道：“申君所说的大事是去年七月长安巫蛊之变吧？此事和天子征伐又不相干。去年长安巫蛊之变后，今年天子仍然派出十四万大军北伐匈奴。”
申苍点点头，说道：“去年七月长安巫蛊之变，卫太子自缢。此事乃有三变，其一诸王不安于国，蠢蠢欲动，为求储君之位，必然动摇宫廷内外。其二奸邪之徒一时得逞，但天子圣明，又是父子至亲骨血，当日追随太子的公卿被杀，安知他日逼迫太子的公卿不会被杀？！由此朝堂上下惶惶不安。其三此次贰师将军战败投降匈奴，可视为巫蛊之祸的后续。”
征和三年(前90年)三月，贰师将军海西侯李氏出征匈奴前，与丞相澎侯刘氏密谋私约，议立故李夫人之子昌邑王为储君。不料失于机密，事泄为天子得知。本来天子已有追悔卫太子之意，而丞相澎侯先前曾领兵与卫太子在长安城大战五日。天子大怒，以巫蛊之罪腰斩了丞相澎侯，丞相夫人被枭首于华阳街，贰师将军妻儿也被捕下狱。贰师将军在前线得知消息，冒进死战，陷大军于危地，欲求大功以赎罪；不料军吏哗变，军中不稳。贰师将军勉强镇压了军中哗变，旋即被匈奴大军击败，贰师将军进退失据，便投降了匈奴。
众人都黯然失色，相对无言，忧心忡忡。朝堂不宁则难以逞志于外，收复轮台、重整西域恐怕遥遥无期。丁军候愀然变色，慨然说道：“大丈夫为志，穷且益坚，老当益壮。今当重整旗鼓，收复轮台，何以诸君作死贼囚状，一副戚戚然缩颈待戮之态？”
军司马越斗向来不忿丁军候，睥睨了他一眼，嗤笑着说道：“收复轮台，谈何容易，军候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倒是言辞轻佻。如今兵少将寡，我等孤悬万里，即使自保性命尚且艰难万分。若不用天子大军，西域列国何以能俯首听命？！”
丁军候对军司马的讥诮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图穷乃匕现，势孤方图强。乱世风起云涌之时，正是英雄豪杰建功立业、扬威万里之际会。一成一旅，少康尚且中兴；越甲三千，勾践却能吞吴。若无周室之衰，何以成就五霸之威名？！若无秦失其鹿，高皇帝何以仗三尺剑而取天下？！我虽德才不及中人，每每思慕先贤英雄人物，敢以七尺微贱之躯，效仿齐桓晋文，尊王攘夷，安定西域。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不负此生四旬之蹉跎虚度！”
千人卫壁和主簿申苍闻听丁军候豪言壮语，皆感振奋，抚掌拍髀叫好。鱼服满腹疑窦地看着他，这个出身卑贱，桀骜不驯，贪鄙散漫的人，当日南道使者部属对其种种不堪评价倒也多半相符，如今他属下不过二十名赌徒、蟊贼、大盗、亡命之人，难担大任。属下有二百多名汉军的军司马越斗尚且心怀忧惧，军候丁远志大才疏反而大言不惭，其豪气固然可嘉，但对其志向颇为不信。
申苍有感于丁军候的雄心壮志，于是向他详解西域列国大势，以备来日筹谋戎机韬略之需。丁军候粗通文墨，读书不多，不过听些乡野故老相传的街谈巷语，也多是春秋战国故事，所以申苍以春秋战国为例解析西域列国地缘之局。
西域东面临近敦煌郡的门户为楼兰、车师。楼兰好似郑国，因其地处中夏、匈奴二强之间，惟有朝晋暮楚，在中夏和匈奴之间左右摇摆不定。
车师虽然也在中夏、匈奴二强之间蛇鼠两端，但其地近匈奴，故而多亲附匈奴。车师可比宋国，游离于晋、楚二强国之间，但其心偏向晋国。
扜弥国大民弱，又处于楼兰、于阗二强之间，难有作为；扜弥可比燕国，位列齐、赵二强邻之畔，国大难展其志。
于阗、莎车，二国世仇，似吴、越仇雠之国，势不两立，但攻伐纷争，百年间难观胜败。
疏勒位于西域西陲，近旁的塞、羌游牧之国最多；疏勒可比秦国，临近戎、狄游牧之国，蓄势待发，后劲尤足。疏勒之地东西南北皆顾，商贾通达，足以国富民强。
姑墨、温宿、尉头三国中以姑墨为首，依于西域大国龟兹之旁。虽然一时势强，但国力无法声张，又无山川关塞之险，遂为龟兹所压制；姑墨三国好似随、徐、陈、蔡、舒诸国，依附于楚国之畔，沦为荆楚之属国。
龟兹为西域诸城国的最大国，诸城国中领土最大，人口最多；龟兹好似楚国，国力强盛但无深谋远略。
焉耆、危须、尉犁三国中以焉耆为首。焉耆为四塞之国，有秦海渔盐蒲苇之利；焉耆可比齐国，三面滨海，有山海渔盐之利。
乌孙乃游牧大国，户十二万，人口六十万，胜兵十八万，其地雄踞白山之险，兼得七水之饶。天子依倚勤劳王室，共伐匈奴。乌孙可比晋国，表里河山，周室倚其尊王攘夷，威慑群胡。
羌种五国：西夜、子合、蒲犁、依耐、无雷；塞种四国：休循、捐毒、桃槐、难兜；皆是南山、葱岭游牧引弓之族。可比赤翟、骊戎等戎狄之国，轻薄无恩，贪狠无信，可分而化之，乱而取之。
其余婼羌、皮山、乌秅、墨山，诸多撮尔小国不一而足，或恃甲兵之强，或有通衢之利，或制山川要塞，不过是边鄙蛮荒，皆不足道也。
西域三十六国形势被南道主簿申苍娓娓道出，春秋战国诸强国的类比被他穿凿附会，信手拈来，深入浅出，浅显易懂。
丁军候愈加豪气满怀，慨然说道：“我辈当为齐桓晋文，会盟忠义之属，惩膺不臣之国，征伐违逆之王，驱逐凶暴之族。怀恩信抚仁德于西域万民，匡扶中夏翼戴天子，尊王攘夷。待我辈佼佼豪杰青史留名，万民百世颂扬，使我中夏赫赫威德长存西域，白山葱岭合为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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