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飞龙佩

  窗染晓白,秋色深凉。

  凌乱的喜榻上弥漫着靡靡的苏合香,锦被中的女子面容盈润,艳若海棠。只见她双睫如蝶翼般颤了颤,慵懒的睁开了眼。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神采奕奕的凝视着她,无韵从未见他如此志得意满的样子。

  子皙见她醒来,他挑眉一笑,关切的问道:“离儿,你可还好?”他不提此事还罢,只一句话,就将无韵羞得把头又缩进了锦被里。

  子皙低笑一声,将她的小脸从被子中扒出来,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眉心、眼睛,“娘子,你若再不起,我要往下了,”说着,炙热的嘴唇就压在了她嫣红的唇上。

  辗转流连间,唇上的刺痛让无韵彻底清醒过来,她羞恼的背过身,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朦胧的晨光里,玲珑的背影起伏成一条惊人的曲线,子皙突然觉得身子一紧,倾身贴上了她的后背,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哑声道:“怪不得夫子会说‘食色,性也。’娘子,莫非你是在暗示为夫,再亲芳泽?”

  “不要……”无韵惊呼一声,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匆忙坐起身,将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拉到胸口,警惕的瞪着他。似乎只是短短的一夜间,年少的女子便褪尽了青涩,雪肤玉肌映着大红的锦被,浑身散发出妩媚的光芒。而姬子皙、造成这巨变的始作俑者,正呆呆的看着丽人莹白的玉肩,眼神中发出炽热的光,似要将眼前的女子焚烧殆尽。

  无韵怕死了这种目光。

  昨夜的不适尚未退去,今日又要与母后、鹿郢告别,随他启程返回姑苏。她真的害怕刚刚食髓知味的他,会一时冲动、不顾一切的像昨夜那样为所欲为。若是耽搁了上路,被母后她们看了笑话,自己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咬了咬有些红肿的唇,“咝”,疼的她倒吸了一口气,脸上羞恼道:“姬子皙,你出去!让芽儿她们进来。”

  姬子皙侧卧在喜榻上,右手支着头,惬意的欣赏着朝思暮想了三年的“海棠初睡图”。他听到无韵的吩咐,闲闲的问:“娘子,你确定就这样叫芽儿她们进来?”说着,眼光状似无意的在她玉白的胸前扫了一眼。无韵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只一眼便迅速的将被子拉到了下颌处,美目中忽的有了泪意,“姬子皙,你个混蛋!”

  子皙见她这次是真恼了,连忙从锦被中坐起来,将叠放在枕边的里衣穿上,挪到她面前道:“好离儿,我是逗你的。别哭了吧,我跟岳母和舅兄起过誓,会一生一世的对你好。这才第一日,若是被她们看到你哭红的眼睛,母子二人还不得将你的夫君扔到山阴水道里喂鱼?”

  “那你现在就出去。”无韵不理他的调侃,坚持道。

  “好好,我走,”他将昨夜的那件紫袍穿上,在她的发间吻了一下,“我去命人给你梳洗,切莫再哭了。”

  不一会儿,喜榻上的无韵就听见红帐外出现了抬水、倒水的声音。雀儿看着紧闭的喜帐捂着嘴和芽儿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敢笑出声。她走到帐子前柔声道:“夫人,水已经备好,奴婢先出去了?”

  “去吧。”一丝羞怯的声音,从帐子里颤颤的传来出来。

  “夫人洗好后,请唤奴婢为夫人梳妆?”

  “好。”过了一会儿,贴在喜帐边的无韵,听得帐外变得静悄悄的。想是两人都出去了,才敢从喜榻上下来,坐进浴桶里将自己洗刷了个干净。

  穿里衣的时候,她习惯性的抚向自己的脖颈,突然发现原本挂在那里的玉玄鸟不见了踪迹,无韵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湖底。她匆忙的穿好曲裾,散着头发就朝门外跑去,“芽儿,芽儿?”她高声叫着芽儿的名字,双眸中急出了泪意。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梳洗停当的姬子皙推门走了进来。待看清无韵满脸的泪痕时,他大吃一惊道:“离儿,怎么了?”

  无韵紧紧握住他的手臂道:“我的玄鸟,丢了!”说着,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子皙闻言松了一口气,将她拥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道:“玄鸟没丢,在这呢!”说着,从自己贴身的秀囊里掏出了那枚鱼骨白的玉玄鸟。

  无韵伸出手,一把捉住了玄鸟,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欣喜若狂,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道:“幸好!幸好!是你捡到了它?”

  子皙将手松松的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离儿,是我替你收起的。”他望着无韵讶异的眼神,一抹尴尬之色染上了他的耳垂。“昨夜,你不胜酒力,我嫌它碍事,就将它取了下来。本想今早你醒来时告诉你,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你轰了出去。离儿,你可怪我?”

  无韵无语的看着一脸歉意的他,怪他吗?自己连他什么时候将玄鸟摘走的,都不知道,又怎能怪的了他?想到这儿,她摇了摇头道:“只要没丢就好,你帮我把它系上吧?”

  子皙望着她不染尘埃的眼神,暗暗叹了一口气。说她笨吧,偏偏才智慧黠的能令师父与范少伯折服。说她聪明吧,却又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

  他将玄鸟放到无韵的手心,从秀囊中又掏出了一枚玉佩放在她的手上道:“离儿,你当知道,各个侯国都有自己的图腾,魏国为凤凰、越国为玄鸟、楚国为九凤,而我吴国则是飞龙。此佩是我出生时父王所赐,也是我唯一的一件贴身佩饰。经过昨夜,你我已有夫妻之实,子皙将此佩赠与娘子,还望娘子珍之重之。”

  又是一件龙佩!无韵的心顿时绞在了一起。三年前,也曾有人赠过她一枚龙佩,可惜她没有留得住。两年前,那枚夔龙佩已物归原主。难道上苍如此捉弄她,只是为了等眼前这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出现?这一次的龙佩,自己又是否能够留的住?

  姬子皙先将飞龙佩挂在了她的胸前,又拿起那枚玉玄鸟低声道:“离儿,我知你与舅兄两人兄妹情深,只是,如今你已不再是待嫁之身,而是我姬子皙的夫人。这枚玄鸟毕竟是外男的贴身之物,如今已不再适合挂在你的胸前。”他贴近她的耳际轻语道:“况且,你我本是夫妻。日后,耳鬓厮磨时,总不希望有一件外男的东西夹在你我当中吧?”

  听到他后面的低语,无韵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她低头沉思了一刻,毅然抬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她看了看手心的玄鸟一眼,虽然不舍,还是握起手将它装到了袖囊里。子皙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将她拥进了怀里。

  卯时已过。无韵梳洗停当,与姬子皙一起向凤仪宫走去。

  晨露未曦,凤仪宫前一片静谧,丝毫不见主人即将远行的忙乱,只有凤仪宫的掌事女官独自一人笑吟吟地站在宫门处。无韵狐疑的走上前去,还未等他们走到宫门口,掌事女官就迎来上来。

  双方见礼后,掌事女官笑着向两人道了喜。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绢递给无韵道:“王姬,王后半个时辰前已经启程,这是她留给您的信。”

  “母后!”无韵惊叫了一声,脸上的红晕如潮水般退去。

  姬子皙转身对武涧说:“速速准备马车!命人即刻启程!”

  “是!”武涧一拱手,转身传令而去。

  无韵双手颤抖着打开了素绢,雅鱼清秀中带着遒劲的字迹,映入了她朦胧的眼帘。

  “阿韵吾儿:

  人生自古伤别离,原谅母后的不辞而别。昨日是吾儿的洞房花烛夜。母后恭喜你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今日你已是姬家新妇,当喜不当泣。子皙是难得的有情有义儿郎,吾儿定要好好珍惜。正所谓山水有相逢,机缘巧合,自会相见,吾儿无需难过。今日别后,还望吾儿万千珍重!

  母后字”

  马车奔驰在山阴大道上。车内的无韵低泣着,目光一直流连在洁白的素绢上。自从听到雅鱼提前离去的消息后,无韵的泪水就没有停过。手中的绢帕已被她看了不知多少遍,看一遍泪水就涌出一层,素绢上原本清晰的字迹已经被她的泪水浸透,模糊成乌黑的一团。

  子皙束手无策的拥着她,不明白一个小小的人儿,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泪珠往下掉?胸前的衣襟,已经被她的泪晕湿了一大片。看着悲伤的无韵,他甚至对狠心不告而别的雅鱼,生出了一层薄薄地恨意。

  等他们到达山阴码头时,天色已大亮。

  码头上只有鹿郢领着一干送行的人站在那里,正向远处的大船挥手告别。

  无韵跑到岸边,对着站在船头上的、那个欺霜赛雪的身影哭喊着:“母后,母后……”

  大船上的雅鱼看到她,急急地挥了挥手,喊了一声:“阿韵,保重……”后面的话随着船渐行渐远,已听不清。

  鹿郢走到无韵身边,默默的扶住她颤抖的身子。无韵心痛如绞,转过头捶打着鹿郢的胸膛,“为什么?为什么?”她哭倒在了他的怀里:“为什么,我会觉得再也见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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