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0 我习于冷,志于成冰

  教育部的例行审查抽到了L大。系里要求把近几年的学生档案和事件档案统统重新整理出来然后重新归类封存。老师们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在办公室各种开会,辅导员们忙不过来,这可就苦了学生干部们。除了上课时间以外,统统都被逮来办公室干活。

  陈程亲自带头干活,梅朵自然也是主力。只是唐年却没有来,他实习中哪有那么多时间。按理说唐年不来似乎说不过去,但陈程亲自跟老师说得情。

  陈程根据大家的空闲时间,排了个日程表,几人一组。跟梅朵分到一组的是大四一个班长,居然是唐年的同班同学,叫石杨。

  整理档案这件事,技术含量很小,但却非常繁琐。面对着眼前几大排立柜上的学生档案,梅朵的内心是崩溃的……看得出梅朵内心的小抓狂,陈程拍拍梅朵:“别看了,开干吧。”

  于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梅朵的生活是充实的。因为每天下课后的时间,她几乎都是在办公室跟文件一起度过的。

  期间,安骆天曾来过办公室几次,说是来探班,但在梅朵看来,他绝对是来捣乱的,常常把梅朵刚刚整理好的文档放错位置,害的梅朵发现之后只好全部重来。后来,梅朵掐着腰,三令五申叫他不要探班。

  唯一的乐趣,就是跟石杨聊天时偶尔会知道的关于唐年的消息。

  石杨是个东北人,粗心思,热心肠,说话很逗,心却善良,胖胖的身材透着一股憨厚劲儿,做事说话都很直爽,俨然是东北汉子的模样。

  “杨哥,”梅朵开始打听,“你们宿舍几个人啊?”

  “四个啊。”石杨回答。

  “都是你们班的啊?”梅朵问。

  “有两个是我们班的。”石杨回答。

  “你们班我也认识一个人呢。”梅朵说,“你们班的人都超厉害,都跟杨哥你一样!”

  “哪有哪有,”石杨摸摸后脑勺,憨憨的笑笑,“你还认识我们班的谁啊?”

  听到石杨这样问,梅朵心下叫好,终于引到正题上了。

  “就是唐年学长啊。”

  “唐年啊,”石杨笑着说,“我俩一个寝的。”

  “啊?”梅朵震惊,“这么巧啊!”

  于是那段时间里,梅朵隔三差五的就把聊天话题引到唐年身上。比如:

  讨论兴趣爱好。

  “杨哥,你平时都做什么来消遣啊?”梅朵问。

  “打游戏啊!”

  “你们宿舍一起组队打游戏?”梅朵继续。

  “也不是啊,唐年不玩游戏的。”

  “为什么?”

  “时间就是他的命根子,让他花时间打游戏跟杀了他似的。”

  “啊?那他平时都做些什么消遣啊?”梅朵再接再厉。

  “他嘛,无聊的很,难得有点时间有点闲情就读读书看看电影什么的。”

  再比如,讨论作息的问题。

  “杨哥,你一般都几点睡啊?”梅朵问。

  “XXXX点。”

  “怎么这么晚,你们宿舍都这么晚?我不信。”梅朵说。

  “真的啊,连唐年这种大神也是的。”

  “他为什么这么晚?”

  “他忙得很,总说自己有各种比睡觉重要的事。”

  类似于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唐年在梅朵的心里一点点的具象了起来。他在宿舍的闲暇时候,会戴上耳机静静的看个电影,他最喜欢的导演是许安。唐年有睡前夜读的习惯,往往读起一本好书就忘了时间。他最爱喝的是绿茶,常常在工作或者学习的时候泡上一杯,伴着淡淡茶香,聚精会神。唐年喜欢简单素色的衣服,他的衣柜里衣服的颜色总是由浅到深依次排列整齐。唐年的杂物是整个宿舍最少的,他有点整理癖,不喜欢放很多东西,喜欢把东西都整整齐齐归纳放好。唐年不挑食,唯一吃不得辣,每次吃辣都会上火嗓子痛……

  梅朵在心中勾勒着唐年的神态模样,他的一面面都变得鲜活和具体了起来。

  有天晚上,整理的文件量大且复杂,两人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梅朵和石杨从办公室里出来已经九点多了,两人没吃晚饭,肚子都咕咕的叫了起来,于是跑到学校旁边的小饭馆开了小灶打牙祭。

  在饭馆,梅朵跟石杨正吃着饭。梅朵又没忍住拐弯抹角的提到了唐年。

  石杨抬起胖乎乎的小脸,盯着梅朵看了半天,把头凑近问她:

  “我说大妹子,你实话跟哥说,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唐年了?”

  梅朵的脸刷一下子红了,心想石杨啊石杨,你这也太直接了吧,就不能委婉点。

  梅朵只好硬着头皮打哈哈,“杨哥你说啥呢,来来,吃饭吃饭。”

  “别怪哥没提醒你啊,唐年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一点不好,他这人太自律了,对自己严苛的很。”石杨点播梅朵。

  “嗯?怎么讲?”

  “我给你讲个故事。”石杨咽下一口饭菜,“大一刚进校的时候,我们宿舍卧谈会,大家都说说自己大学的目标,无非就是泡妞毕业找工作,你懂得,大学嘛,混混就得了。就唐年自己个儿不说话。后来我们逼问他,他说他的目标就是要把所有本科阶段的课程压缩到两年学完,顺便拿下会计证审计证这些该拿的证书……”

  “两年学完四年的?这……太难了吧。”梅朵惊讶。

  “对啊,我们都没人信,心里想这又特么来了个能吹牛的货。”石杨说,“唐年也不解释。后来我们发现这孩子从来不逃课,听完了自己年级的课,就默默的去其他年纪听课,回来也不跟我们打游戏,就默默的学习。”

  梅朵震惊了,心里想,唐年真是个极度自律且有毅力的人。

  “他考完了证也从来不向我们炫耀,直到有一天,他收拾东西,我看见了他的那些证书,才无意间发现他居然真的全考完了……”石杨喝了口可乐,接着说,“你说,这样的人,那肯定是说一不二原则性极强自制力极强的人吧,他决定的事,那能轻易的改变么?”

  “不能。”梅朵摇摇头。

  “大三刚开学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宿舍又卧谈会。”石杨继续说,“我们问他,都大三了他怎么不找个女朋友,结果他说,他不会在大学谈恋爱。”

  “为什么?”梅朵感觉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了。

  “我们也问啊,为啥,你猜他说什么?”石杨问梅朵。

  “因为大学的感情他怕不稳定?”梅朵问。

  “他说,比起恋爱,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他那语气,笃定的没一丝商量。”石杨叹口气,“他恐怕是觉得感情会变成他的累赘吧。像这种人,心里都是有大抱负的。”

  梅朵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真的是透心凉心飞扬。不是因为唐年说他不谈感情,而是因为唐年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认识一年有余。她时常觉得他对自己是温暖的和煦的照顾的是特别的,是,与别人不同的。尽管那时候他们没有现在熟悉,但她没想过,自己居然在他心中真的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掀起吗。

  “这眼瞅着就剩半年多点就毕业了,”石杨继续说,“这小子果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呐。”

  梅朵低着头,合计着自己的这点小九九,默默的想现在这种时刻自己的脸色一定超难看。

  想起来不久前,自己与唐年分享诗作的事,正印证了石杨的话。

  梅朵读了一本好书,是木心先生的文集。梅朵喜欢极了,忍不住打开MSN给唐年发了消息。不知道从何时起,梅朵和唐年常常会彼此分享最近读过的好书或者看过的电影,然后聊聊对此的看法或者感慨。梅朵很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尽管不常见面,但却感觉似乎对方时时刻刻都参与在自己生活里。

  起初是读到才女樊小纯献给木心先生的诗《借我》,梅朵读了一遍又一遍,喜欢极了。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

  梅朵把诗发给唐年,又敲下消息:樊小纯献给木心先生的诗《借我》,你可读过?

  唐年很快就回复了:读过,很喜欢。

  梅朵有点惊讶这次唐年回复的这么快,问他:在实习么?今天不忙?

  唐年回复:刚处理完文件,小休一会。

  梅朵犹豫着该不该趁他休息的时间再打扰他。

  倒是唐年,又发了消息过来:看的是哪本书?

  梅朵回复:《云雀叫了一整天》,读木心的诗,总觉得有种让人不由自主就静下来的魔力,一开口,四周就变得安静了。

  唐年回复:的确是这样。

  梅朵回复:我最喜欢这一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觉得一句简单的描述却像是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你呢,喜欢哪一句?

  唐年过了一小会才回复:我习于冷,志于成冰。

  看着唐年发过来的八个字,梅朵的心顿时失落起来。这是木心先生《大卫》里的句子:莫依偎我/我习于冷,志于成冰,莫依偎我。

  石杨叹口气,“唐年是真好,又上进又有责任心,我要是有妹妹我都恨不得亲手奉上送给他…”

  石杨吃了最后一口饭,对梅朵说:“妹子,你要是真对唐年动了心思,哥百分百支持你。但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万一没成,也别伤了自个儿。”

  梅朵点点头:“谢谢你啊,杨哥。”

  石杨嘿嘿一笑:“刚才打了你一耳光,现在赏你颗蜜枣。”

  梅朵没明白石杨的意思。

  石杨继续说:“我唯一从唐年嘴里听到过他常提起来的女生,就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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