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别 中

  伍、

  三天后,我延迟许久的庆仙会终于举行了。

  辰时刚至,主峰上的铜钟便被敲响,一声递一声淳厚而绵长。我一身白衣蓝带的宗门正服,手执古礼候在问道台下,台上是同样装扮的师父,以及掌门和诸位长老,身后则是前来与会的一众同门。我不动如山的垂着头,余光四散中,还捕捉到一抹碧色倩影。

  场面的确浩大庄重,但庆仙会惯例如此。别看我年不足二十便修成仙身,很多人极可能穷极一生,也始终被大道拒之门外。放眼天下,半仙之属不出五千,飞升者更不过数百。一旦有人得道,即便谈不上万众瞩目,自身门派世家也不会不重视。

  “问道问天,修身修仙。门人时沐,今有一徒,许氏嗣音,有缘得道,特此为庆,天人共睹。”师父音调低缓的说着,挥袖发出一道白光射下我的双足,将我慢慢延引到台上;待我脚落实地后,他微一颔首,示意我跪下,然后目光旷远的念起门中统一的贺词。

  辞文长篇累牍繁冗艰涩,却没有人敢不耐烦,作为当事人的我更是听得异常认真。最后,师父将视线再度投向我:“时沐生平有幸得此徒,有幸见证小徒得道。在此凭师之名,赐徒道号’晏怡’,谨示拳拳期盼。”

  我叩拜相谢之前,掌门开口发问道:“不知时沐师侄赐此道号有何期盼?”这也是会上必有的一问,让做师父的亲口公布当中用意,但不料我竟能劳动现任掌门的观微真人。

  “吾徒嗣音,天资出众,悟性绝佳,必然大道有望,飞升可待。”师父回答的语气愈发低沉,熟悉他如我,似乎隐隐品出些叹息味儿来:“我身为人师,自知忠告指点于她补益无多,又一不希求她光耀师门,二不强令她与世无争,唯愿她仙路平顺无忧,一生平安喜乐。”

  言毕,我身后的同门中略有几分骚动,掌门也好像一时有些无言以对。也是,哪有做师父的不想自家徒弟优秀,却只期盼他一生顺遂无灾的?师父的这一席话,可是大大的独树一帜,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我跪在地上一动未动,师父也坦然自若,掌门只好伸手安抚弟子,道:“时沐师侄的爱徒之心,可谓感天动地,实是为人师者的表率。”

  他简单赞了句,却既没有表达附议之意,也没对我勉励些什么。气运命理之事,即便是一脚踏入仙门的人,也不能彻底参透,同样更无权干涉,也只能如凡人一般去祝福。师父的确让他出乎意料加措手不及了。

  等我三拜九叩完,庆仙会就结束了。师父连同掌门长老首先退场,我走下问道台,迎向纷纷要对我祝贺的同门。或真诚或敷衍的客套间,我应对的还算不失大体。但念及师父送我的道号,我就不免心情复杂起来。他为何与众不同的要对我祝福?当中原因真的不能不让人深思。

  然而我也没能深思多久,现实就给我了一个答案,以至于往后数十年中,每当我忆起此时种种,都不由露出讽刺的笑。

  庆仙会一过,我的生活恢复如常,日日要么自己打坐修炼,要么寻故和师父见面。大概是那柳静仙子迟迟未离开,门中慢慢有流言蜚语传出,说锦衣门欲同我们问道宗联姻,联姻的对象便是柳静仙子和我的师父。

  我仅听听而已,心里半分不信。他们关系如何我亲眼见证过,而作为已具仙身的真人,若本人不同意,没有什么外在力量能勉强。就像我师祖伏波真人,他还是掌门时,说他要和琼华派掌门千金联姻,已不止于普通的传闻;可直到他卸任归隐,我也未见此事实现,想来他大抵是不愿的。

  这一日山间起了些冷风,后山的梅花却是开了许多。门中虽然不缺着意培养呵护的花木,我却最爱那片自然天成的梅林。循香而往,尽兴而去,我还仔细挑了一枝繁盛的白梅折走,打算回屋找个相配的花瓶插上,再给师父送去玩赏。只是在我踏上寒殊峰时,却发现我的房间门扇无由大开,几个不速之客正一副等我良久的架势。

  “罪徒许嗣音已经归来,明涟,季禾,给我将其拿下!”当中一头灰发的长老一见我露面便下了令,口吻生硬的仿佛积年不化的寒冰。

  “慢着!”我忍不住大声叫道,同时对着靠近的两名弟子后退了一步,接着一头雾水的问:“长老为何无故拿我?”

  “无故?”长老轻哼着朝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这便是原因!”

  那是一个香囊,看颜色花样应该是为我所有,大概是他们从我房间里搜出来的。我的眉头愈发皱起了:“这能是什么原因?”

  长老漠然的瞥了我一眼:“你与己无关的模样倒装得挺像回事,那现在柳静仙子中毒昏迷不醒,而你屋里藏有彩凤花种又怎么解释?她两名遭了池鱼之殃的婢女就不无辜?”

  他向分立我两侧的弟子挥了挥手,一副耐心耗尽的表情先行离开。其中一名弟子低声道了句“得罪”,趁我还不明所以的怔愣着,出手连点我周身几处大穴,最后一指戳上我的丹田,将我一身修为全部封死。

  这是本宗掌刑阁特有着手法,即便我仙体大成也要受制。此刻我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位长老正式现任掌刑阁阁主无厄真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嫉恶如仇。从他的言语中我不难猜到,定是柳静仙子出了什么意外,而我成了凶手的第一嫌疑。哦不,看他证据在握的姿态,俨然当我就是真凶。

  山顶的风冰凉刺骨,毫无修为傍身后,我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寒战,手中的白梅轰然掉落,摔了一地的雪白花瓣。在两名弟子的监视下,我不得不随他们离开。下山前我再一次回首,看冷风将梅花吹成漫天飞雪,我的心也如同自此坠入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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