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托孤
光滑平静的水面骤然泛起剧烈波动，山石源源不断滚落砸向湖中，犹如地震般的浩劫顷刻席卷这座与世隔绝的幽静山谷。巨石纷纷沉入湖底，带着凶猛势头撞在并不牢固的湖底隧道上，整条隧道好似风浪中的一艘小舟，兴许下一秒便会倾覆。
在心底狠狠咒骂刚才不速之客的残暴举动，宁霄狼狈不堪地冲出隧道，木老当初建造之时也未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虽然外头指不定更危险，可一旦石头砸破隧道让湖水倒灌进来，里面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慌忙冲到出口，宁霄却硬生生止住身形愣在那里，神情惊讶地瞪大眼睛望向脚下。
一只白色如圆球的小东西正蜷缩趴在阻隔湖水的隧道口，眼前小兽体长仅二三十厘米，浑身湿漉漉，白色毛皮浸水后耷拉在身上，看上去颇为狼狈。小兽模样憨态可掬，面部似狼却生出几条暗金花纹，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并未直竖也没有下垂，而是缩在耳孔里。它如大多数灵兽那般生有四肢和一条短尾，并不锋利的爪子像猫一样有肉垫，额头上还长了两只小小的银色圆角，一双眼珠在黑夜中泛着蓝色幽光。论长相，这小家伙比起那些体格面容都丑得惊世骇俗的灵兽可爱许多，兴许是幼崽的缘故，这毛茸茸的小动物看起来也毫无攻击性。
巨石不断滚落，情势无比危急，宁霄顾不上许多，连忙抱起脚边小兽塞入怀里，以最快速度窜出水面。山体坍塌持续时间不长，破坏力却骇人之极，山谷转瞬间变得满目疮痍，湖面上涨山峰横断，远处不断有野兽被惊起后四处乱窜，一派末日景象。
惊魂未定地蹲在一棵大树上，莫名其妙遭了无妄之灾的宁霄实在不知作何感想，怀里突然传来一阵动弹，他这才想起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小家伙。小心翼翼抱出那只白色小兽，宁霄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后在心中呼唤木老，希望无所不知的后者能告诉他这小家伙是什么来路。
“天意啊。”一向稳重的木老突然没来由发出一声叹息，把宁霄搞得满头雾水。
“什...什么意思啊？”
“这小东西就是刚才那女人的幼崽，皇极灵兽，舍乌。”
“皇极灵兽！就它？”宁霄像提小狗一样拎起毛发尚未干透的白色小兽，怎么看也无法把那实力通天到与人类顶尖强者分庭抗礼的超然存在与眼前的小东西扯上关系。
“现在它还是幼崽，以后成长起来自然实力强横。”
听到这话后，宁霄又仔细瞅了瞅手中的小东西，慢慢将脸靠过去。只见小家伙眨眨眼睛，用爪子摸了摸脸，蓝色眸子扑闪扑闪，也主动向前凑了凑，伸出粉红舌头似乎是想舔舐他，不得不说它算是宁霄入灵源后见到模样最可爱的灵兽了。
“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木老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语气略微有些凝重。“先前三人里头，那女子是早已化形的成年灵兽，另外两人的身份凭气息我能猜到大概，却不方便详说，以你目前境界接触这些并没有好处。”
“嘁....那你想说什么呀？”翻了翻白眼，宁霄没好气地回道。
“这小东西的母亲救了你的性命。”
“啥？”
“那女人最先到这，也最早发现藏身湖底的你，她之所以立即释放气势镇压所有生灵，其实是想提醒你别轻举妄动。后来她故意停在湖面上，一方面是为了悄悄布置阵法，另外一份心思就是防着对面二人探查到你的气息。以那两人的性子和身份，一旦发觉有外人在场，必定会不计后果将你诛杀。”
后知后觉听到实情，宁霄这才明白先前原来有多么凶险，一个不慎便是被当场格杀的悲惨下场，饶是他心智比起几年前坚定无数，当下也脸色煞白地瘫坐树上。
“其实也怪我，当初建造湖底隧道只是为防范普通灵兽入侵吃掉药材，却没料到出现这种状况。那女人心思何其缜密，她在发动阵术后故意尖叫一声将四周活物尽数剿灭，为的就是让你躲过另外两人的搜捕。如果我没猜错这该是一场绑架，事后必会有人沿路追查线索，出于谨慎，另外两人也势必会将周围活物尽数灭绝不留后患。那女人如果不行动任由另外两人出手，你早就没命在了。”
“原来...她不知不觉救了我两回...”背靠树干的宁霄双目无神，喃喃自语。半晌之后，他猛然抬起头急切对心中问道：“木老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女子使用了蜚声大陆的挪移阵，没将这小东西传送走却把它放在了隧道口，用意还不明显吗。”木老声音也带有一丝凄凉，似在感慨那位母亲临走前替孩子做的苦心安排。
“这，这分明是托孤啊！用救我性命换取我来照顾她的孩子。”反应过来的宁霄再度看向手中幼小灵兽，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的决定是什么？”木老语气玩味，并未急着给出建议。
沉默良久，宁霄抱起同样孤苦伶仃的小不点，下巴轻贴在它的身上，静静眺望已成废墟的山谷。微风吹拂而来，天上开始飘落毛毛雨丝，滴滴答答落在叶子上，衣衫渐湿的宁霄浑然不觉，只是一言不发呆呆抱着手中小兽。似乎察觉到怀里的轻微颤抖，宁霄这才低头望向与他对视的小小灵兽，轻柔说道：“以后就喊你璐璐吧。”
“这么说，你打算收养它了？”木老带着询问口气，却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只要它愿意，我会一直留它在身边，就当给它的母亲一份交代，欠人家一条命，没理由不还的。”
“它可是皇极灵兽，你也许不清楚其中意味什么。我来告诉你，这小家伙拥有的潜力远超你想象，从现在开始它就必须服用大量天地灵宝与珍稀药材才能正常成长，你兴许根本养不起它。除去这点不谈，如它这般的顶级灵兽骨子里何等桀骜，你尽心尽力养活它，指不定它哪天一不高兴就会把你活活咬死，千万别指望它会有什么主仆念头，这种天地宠儿可不是低等家畜，它们压根不会对人类有半点臣服之心，等到了成熟期，你在它眼里就如同蝼蚁，挥手即灭。”
说完这话后，木老还特意加了一句：“况且以它的特殊身份与名头，带它上路，隐藏的危机有多大你根本想象不到。”
木老话中的含义是个人都能懂，宁霄听后却并未流露异色，仍是那副略显失神的表情，半晌后他轻轻开口。
“如果以后真被它咬死就当我命该如此吧，它要吃什么奇珍异果，我尽全力去弄就是。说了要养活它，再怎么着也不能反悔，这是我做人的底线。”顿了顿，宁霄突然笑道：“木老，咱俩都这么熟了，你还拿这种事情试探我，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心底传来一阵讪笑，被人揭穿的木老自嘲道：“咳咳，我这种年纪的老家伙就是疑心重，你可千万别怪哟。跟你说老实话吧，这小东西虽然是天地间实力最强的灵兽之一，性子却很平和。你把它留在身边，只要真心待它，它自然念你的好。恩将仇报这种事情我只在人类身上见识过，灵兽实力越是强大，傲气也越重，断断做不出这种事。”
“那我要是顺着你的意思把它丢弃，木老你会怎么想啊。”宁霄追根问底地笑着说道。
“嘿，这事咱就不提了好嘛。你也知道我这身家性命都交托在你手里，总得对你多加了解不是？其实我心底也矛盾得很，一方面希望你尽可能冷血，只有这样才能过得更自在些，至少活命的机会大上许多。混迹大陆的那些年，我见过无数人因为那无谓的义气、情谊、爱恋平白无故丢了性命，反倒是冷酷无情又无牵无挂的人过得逍遥。可话又说回来，真遇上那种什么都能舍弃的家伙，我反倒打心底不屑。哎，没能从人类身上学到好东西，却偏偏染上这烦人的多愁善感呐。”
听到木老这番自嘲，宁霄会心一笑，轻声呢喃道：“有人觉着无谓的东西，也许别的人视作比性命更重呢。”
“呵，说来挺滑稽，你我身份天差地别，却都跟灵源人类半点不相干，勉强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看来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宁霄笑骂道：“木老你别神神叨叨的行不，尽扯些虚的，要真有什么狗屁天意，老子第一个砍死它。”
“嘿，你还别不信，这小东西遇上你绝对是十足的天意。刚才忘了说，它成长需要的高级药材你手头恰好都不缺，我辛苦搜集来西林域几乎所有的天地珍宝全都装在你的护腕里头，以后恐怕就要落入它的肚子咯。如若不是遇见你，这小家伙十成十会被饿死，方圆千里都不见得能找到一株供它服用的药材，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宁霄终于动容，他没料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要真如木老所说，这概率就真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了，却偏偏发生在他身上。
“难不成...这个世上真的有灵？可你要是存在，好歹出来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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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强行掳走的女子神情并未显现几分痛苦，更多是一种木然。从被截击到逃脱再到被抓捕，她拼尽力气足足横跨大小五个域，途经一等势力十二座，二等势力三十七，遇见独行高人四位，当中有能力拦截身后匪徒的人类强手不下四十之数，竟无一人出手相助！
从饱含希望到心生失望再到极度绝望，其中辛酸苦楚旁人根本无从想象。她曾大声疾呼自报家门希冀有人搭救，更许以重金和天价灵器甚至家族结交来当做承诺，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卑微恳请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豪族行个方便，只需开放大门让她和孩子进去躲避片刻。
那些无一不是世人眼中极尊贵的仙人处所，却如事先约好一般全都装作视而不见，有些悄悄隐匿，有些大声呵斥让她离开领域，更有甚者直接运起护宗大阵只为将她拒之门外。若她乃世人所不齿的奸邪之辈也就罢了，可她的家族分明是与镇灵四宫世代交好的顶尖豪门，在整个大陆名声赫赫，更从未做过与人类为恶的事情。相反，关于身后追杀之人的身份，但凡知晓往事的势力都该无比清楚那是曾试图颠覆灵源格局的危险存在，更是亲手挑起过一场席卷灵源的泼天浩劫之罪魁祸首！
女子并非初入江湖的雏儿，她明白人类为求自保多半不愿搭救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灵兽，却未料到这些实力顶尖的灵者心性薄凉至此，非但不肯出手帮忙，有的甚至为了避祸主动暴露她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位置。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群人演绎得淋漓尽致。相比而言，女子对同为灵兽的见死不救也就显得淡然许多了，那些高阶灵兽大多各自占有一块不小地盘，必须小心翼翼地经营，一旦受伤极易被对手趁机攻打，很有可能连性命都不保，先前曾有化形灵兽试图施以援手，但在身后二人释放出凶悍气息后斟酌再三也只得选择退避。
事已至此，女子万般不甘却也认命了，她最后的希望也无非是随手救下那个弱小人类少年。说是希望，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报以任何期盼，尽管那少年躲过生死一劫，可那又如何，一个远未到通灵境的孩子能照顾好幼年期的七星皇极灵兽？想到这里，紧闭双眼的女子悄然滑过一滴泪珠，为自己，也为她那不久于人世的孩子。
突然，双手皆被绑缚的女子猛地睁开双眼，神情不复哀痛，反而散发出异样光彩。她终于记起了什么，当时从水面朝湖底的惊鸿一瞥，那少年身上携带的某样东西，是一位故人最引以为傲的杰出作品之一，世间无人能够仿制。
“孩子有救了。”筋疲力竭的女子悠悠吐出强行吊着的一口气，慢慢阖上眼睛。就在此时，前方疾行的健壮男子突然回头，脸色铁青地咬牙望向身后，费尽力气抓来的猎物竟然生机断绝，实力堪比人类御灵境的超级灵兽就此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