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我并肩漫天星辰

  杲杲出日的晌午使得更加能够看清寻与老妪住处的环境,不同于星辰夜幕下的朦朦胧胧,那如树皮起了层的土墙好几处还开着裂缝,横生而出株株杂草。

  寻是从北聆私塾而出往西直行的,又遇枫城主道纵向南北,尹千自南去而他向北一直行走,遂在破旧茅草屋的南方有了那条枯黄小道横贯数十里连绵山丘。

  茅屋前方的数十米处有一条溪流而过,蜿蜒曲折,碧波粼粼。寻曾沿着犬牙交错的两岸走过很长一段路,却见不到一条游鱼其中,大抵是因水至清而无鱼,不过溪流流向北方处很远,寻不曾走到过尽头。

  “寻儿,渴了吧……”茅屋的后方有畎亩四五,老妪手中端着一碗茶,于行走间佝偻的身躯颤巍的步伐而洒出了一些,将水递到寻跟前,道:“喝了水先歇会。”

  寻放下了手中锄头,接过了茶水一饮而尽,忙了整整一上午,对于一个刚满十二年岁的少年而言自然又累又渴,但四五块田地只剩下一块不足。

  将石碗递回了老妪手中,寻韶秀面容摇了摇头,话语平缓,道:“只剩下一点了。”

  老妪点了点头,没有在说话了,只是转身的那一刻后犹如浑水般的眼瞳满目失色,步履维艰走向了畎亩旁的几株白杨树下。

  茅草屋的后方是家中的地,地旁是五株年岁久远,谡谡挺拔的大树。倘若田地再往后去,几百米便开始有岩石遍地,是真正一望无垠,连绵千里的山脉,朝阳每天便是从这边升起。

  老妪坐在白杨树下,看着寻的目光有着泪珠闪烁,这是北聆私塾开学后的第四个时日了,寻每日穿着破衣手执锄头,耕地除草,生性平淡如水,少言少语的他,不曾抱怨过什么,也不曾表露过悲伤,但老妪知道,知道他多了一个习惯,便是每夜都要躺在草垛上静静看着星空。

  土地硗确,即便四五地也收获不了多少粮食,而想要继续开垦荒地,对于一个风烛残年与一个年岁尚幼的两人而言,有些不切实际。不说耕种,光收割脱谷,一地便要花上几日,而秋实之季,收粮刻不容缓,种的多了来不及收,一场雨水便是都要烂在田间。

  “什么时候才能放学啊……”

  灰岩在底,红砖居中,绿瓦于上,还是那熟悉的北聆私塾围墙,还是那熟悉的门前石阶,还是那熟悉的宁静的阔道,也还是那熟悉的钟福蹲在门前石阶上垂头丧气的哀嚎。

  魇大陆不能修行的人称为平民,亦叫凡人,若沾染了帝国皇脉的便可称达官贵族。钟福家是经商的平民,父母不是腰缠万贯的那种,却也颇有一些钱。

  他很不珍惜,也很不喜欢读书,更多的是喜欢口袋中的几十枚钱币,能够买到很多使他愉悦精神的东西。

  但他不知道在枫城遥远的北方,有一道与他同龄的身影很爱读书,那道身影曾跨过三年的风风雨雨,最终败在了现实的面前,只能布衣蔬食,背着十二岁少年小小肩膀本不该背的事。

  尹千不再会去白眼对钟福了,她是寻在北聆私塾最好的同窗了,寻真的不再出现在私塾中,她很失落,没有心思再去与钟福争斗口舌。

  风声雨声读书声,这是第五日的北聆私塾在濛濛时雨中的情景;风声雨声耕耘声,这是第五日的寻在濛濛时雨中的情景。一场相同的雨却是不同的场景,他们都不过十二岁。

  被雨水冲刷过的天际给人更加清新纯净的感觉,不知不觉,便是第一个七天临近了,若是往常,今夜归来的寻明日便是一天的假期。

  可此时,夜幕下的他,正以手当枕,重复着这几日所做的事,躺在草垛之上眼观星空。说是眼观星空,实则修长双眸目光涣散,不曾聚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啪!

  不知何时,蓦地一道轻微的响声传了出来,在寂静无声的星夜下显得颇是响亮,那是踩断枯枝的声响,从茅屋的南边传来。

  夜下的四周太静了,这样突兀的声音足以惊起了寻,他从草垛上直腰坐起了身,回头看向了那处,从容淡定,并不因漆黑夜色而有所惊惧。

  他看到了一道身影,似曾相熟,但不是老妪,老妪早已入睡且不可能出现在那个方位。

  那是一道娇小的身影,比他要矮上一点,因为夜色加之距离难以看清面容,但寻想到了一个人,可这里是他家,他又否决了,不可能是她。

  “是寻吗?”那道娇小身影开了口,小心翼翼夹着一丝丝心惊。

  眉目微怔,修长炯神的黑瞳有着不可置信,即便生性平淡,遇事沉稳,不慌不乱的寻,此时也很吃惊,那道话语虽因小心谨慎而略有变化,但他太熟悉了,确信来人正是尹千。

  他下了草垛朝着尹千走去,尽管已经确认,却依旧难以置信,其中缘由,自是他对其中的路途一清二楚,尹千怎么会找到这里,那是要经过四个小时的脚程,一个女孩子家。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突然不读书了!?”

  两人相距咫尺,近乎同时询问了对方,让彼此皆是微怔,随后相视一笑,这是寻第二次对尹千露出了笑意。

  “你突然不读书了,我想知道为什么,所以就找到这里了……”尹千道,声音曼妙,眸子也很清亮,有自愧不如掩映其中:“我现在终于知道你在私塾那么认真读书的原因了……”

  尹千心中有震撼,私塾中的他们只知寻似乎很贫穷,破衣敝屣,日食一餐,家住在枫城外。但当尹千今日出了枫城,顺着寻往日的方向走去,发现了那条山丘起伏上的枯黄小道后,她越走越心惊,因为碰不到一人,这条小道似乎是寻一人踩踏出来的,可那是望无尽头啊。

  “我送你回家吧,你爹娘会担心。”寻道,对于尹千的突然到来有了莫名的开心,但转而便是担忧,他对这条路太熟悉了,一个女孩子委实危险。

  “好好读书,不要再来了,我们以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寻似乎认了命,他真的只是一个穷人了,尽管话语依旧平淡:“我没钱在读书了。”

  “我知道……”

  尹千低下了吹弹可破白皙无暇的面容,弯弯的灵动睫毛一眨一眨,那几日她有猜测过寻是因学费而逼不得已放弃了读书,因为寻的衣衫总是补丁百结,但又有所怀疑,因为寻也读了三年,难道恰巧今年读不起了吗?

  可当她来到了这里,看到那座岌岌可危的茅草屋,她有所明悟了,寻比她想象中还要贫穷。

  “我跟我爹娘说过了今晚去同学家温习功课。”尹千抬起了靓丽的面容,那三字回答的是知道寻没钱读书了:“我有带今年的课本……”

  这一夜,草垛上多了一道身影,寻没有以强硬的态度要送回尹千,或是已经深夜的原因,或是他想听她讲先生白日所说的课文。

  他们并肩睡在了草垛上,褊狭的茅草屋内只有两张木床,老妪一张便是容不下了尹千或寻。

  寻将他的床单、被絮与被褥都拿了出来,铺在了高高的草垛上,似乎是更加软和了一些。不过寻只是睡在铺上床单的被絮上,被子让尹千一人遮寒,男女授受不亲,这样要好上很多。

  尹千似乎第一次体会到空旷天际下的宿夜之眠,显得颇是兴奋,有声有色的为寻讲解一些篇文,寻则是聚神静心,在一旁细细凝听。

  “杨紫去了国都,她是北聆私塾唯一一个洗礼出了修行之力的人,她的父母也一同被国都一门修行势力接去了,以后是修行之人了,我们跟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讲解完了几篇篇文,尹千突兀说了这样的话。寻闻言是一怔,他虽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知道杨紫,北聆私塾中算不得聪慧的一名少女,而今不想,却要扶云直上,道问九天,不再是凡人了。

  “你呢?”寻很快恢复了平静,翻起身躯,纤尘不染的眸子看向尹千问道。

  尹千笑了笑,眸子清亮,粉唇微抿,她只是摇了摇头。她因寻而错过了宗堂洗礼,国都的修者走了,但她不会将这些告诉寻。

  寻理解错了,尹千的摇头让他以为尹千是没有洗礼出修行之力,便也是不再追问。

  “寻,你以后准备做什么?”亮晶晶美眸看着漫天星辰,尹千道。

  可是半天都没有回应,寻也在看着漫天星辰,他在沉思,他不知道未来的路是怎样,无法猜测,但又似乎并不能怎样,他不是修行者,燕国的殿试也与他再无关联了,他似乎只能出卖苦力,奔波劳累,在底层维持生活。

  “睡觉吧……”

  久久沉思后,寻平淡的回了这样的话,他的未来太过渺茫了,比浩瀚河海中的一叶浮萍更加不如,起码浮萍一叶飘摇一生却也见过大风大浪,而他最多便是长大后在枫城谋取一份差事。

  他回避了尹千的话,寻逃避了,尽管一心读书,一心平淡,成熟超出了同龄人很多,却终究有了逃避的东西。

  尹千没有别的意思,她是一个正常家庭长大的少女,不曾经过磨难,不懂世事人情,心灵很纯真。

  但寻不同,无父无母,被老妪一手带大,又因老妪年迈,垂暮将死,反过来照顾整个家,九岁前与世不接,种种因素养成了他这样的性格,沉稳如成人般的性格。

  但他败了,尽管再稳重,拥有平淡的心,也败给了现实,选择了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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