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生养

  转眼间三朝既满,芸香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生了,脚也肿得足足大了两个尺码,行动极不方便,好在每天有二板妈帮忙照顾着,还算平稳。

  这日已是九月半,几场秋雨下来,树叶也几乎落尽,天气也日渐寒冷起来,芸香坐着凳子在院子里看着二板妈在收拾晒干的萝卜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俄见你这脚也不算大也不算小,是缠了又放的?”二板妈把已经干到的萝卜条一一捡进笸箩里。

  “嗯,我是二大脚,轮共(一共)就缠了不到一个月,人家挨家挨户让放呢,就放了。”芸香觉得腰有些困,便拿手撑着旁边的一个放些杂物的烂筐子。

  “还是你们这命好!俄这小脚儿走也走不快,到那天阴下雨还不对付,也不知道往后老了咋办?也不知的俄家那灰鬼爬不爬长(不学好,没出息)?”二板妈又簸一簸笸箩里的萝卜条,边叹气边拿着走到芸香跟前蹲着。

  芸香指指窗台底下放着的一个小板凳说:“甭圪蹴(蹲)的,腿困的,坐个板凳。”见她拉过板凳坐下了,这才又说:“你家小子来过一回,我见还挺急溜(机灵)的,咋说(人)家孩儿爬长?”

  二板妈拣出一根萝卜条来,放在嘴里嚼着,也递给芸香一根,说:“你也尝尝,圪劲圪劲(有嚼头)的,可晒好了!”见她接过闻了闻,笑着说:“咋有股屁臭气?”却还是放嘴里吃了,二板妈也笑了,说:“没你那好鼻子!管他屁臭屁香,有口吃的就烧了高香了!这要不是给你家做营生,俄们也快揭不开锅嘞!”说完叹了口气,“像俄们这样的受苦人,再急溜也不过是个好受苦人,能成个啥?有口吃的就不赖了!”

  芸香扶了她一把,说:“再大点儿成人了,让我们家的给行(找)点儿营生做,省得没事干街上烂刮哒(来回游荡)呢。”

  “真能闹成,那可得多谢你!就说来你们家伺候是积了大德了。这不好事儿就来了?”二板妈一听能帮着给家里儿子找上活儿干,兴奋地千恩万谢。

  芸香笑着摆摆手,一句“客气的!”还没等出口,就被肚子的一阵紧抽给拦了下来,咽回去了。她顿时紧张起来,使劲按住手底下的烂筐子,想要站起来。不料有一根藤条上的毛刺一下扎到手掌上了。芸香疼得猛地一下站起来,觉得肚子更是往下坠地厉害。

  二板妈一见她这样,知道是要生了,忙问:“肚疼了?赶紧上房躺着去!”说着就扶着她慢慢往屋里走,搀到炕上躺下,又问:“这下疼不啦?”

  “嗯,现在不疼了。这是不就生呀?咱们东西都准备齐了吗?”芸香又挣扎着抬起半个身子问。

  二板妈把她又按倒,说:“刚开始疼,再等等。你还操这心做啥?刚才是不手上插刺了?那俄看看!”说着把她的手拉过来,对着亮处仔细地找,终于发现了,从衣襟上抽下一根针来,三两下挑出一根头发粗细尖韧韧的刺,啧啧道:“看看!起来也不说叫俄,扎上刺嘞。行了,你先躺上缓缓,俄给叫老娘婆气(去)。”说完又把针别回去,出门而去。

  “可快点回来!”芸香探着身子叫道。“放心哇!一刻(立刻)就回来嘞!”说这话时二板妈已经走到大门口了。

  芸香慢慢躺下,觉得肚里的孩子动得又厉害了些,一下一下地踢着肚子。肚子又紧了一回,好像又往下了一点,觉得浑身不舒服燥热难耐,又觉得气闷得很,挣扎着把窗打开,深吸了两口气,看看大门,还是不见人来,心里更害怕了。她又躺了下来,深深多吸几口空气,回想她妈生孩子时的情景,似乎也是疼了很久才生的,想来生孩子就是这样,渐渐也定下心神,没那么慌乱了。

  又等了一会儿,就听得大门响,踢踢踏踏地进来人了,一个声音说:“甭着急,一时半刻也生不出来。不是还没破水呢?”想来是老娘婆来了,这下芸香心中更踏实了。

  “这都走了快俩钟头呀,谁知道破了吗!”二板妈还是一劲催促。

  稀里哗啦地一顿乱响,一个精干的中年妇人挎了一个包袱进门而来,四下打量一番,皱着眉把窗户就关上了,嘴里说道:“也不怕让风吹得以后头疼,开上走(这么)大!”又回过头来看看炕上躺着的芸香,上前摸摸她的肚子、腰胯,点点头,“嗯,没事儿,是个好生的身板儿,等着哇。”说完便自己坐上炕来。

  二板妈忙把早就准备好的茶果点心端上来,让道:“走了一路肯定乏了,赶紧喝口茶,吃点东西缓缓。”老娘婆看了准备的齐全,笑着吃喝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芸香开始“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疼起来,头上的汗也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她咬着牙一直用力,可还是不见生下来,喘着气问:“我这还得多长时间?快不行了。”

  这老娘婆丝毫不为所动,摇摇头说:“你这是头胎,且不生的呢!现在甭把力气用完,要不一会儿没力气生了,慢慢儿出气。”

  芸香一听,更急了,却也不敢太用力,只得听了老娘婆的话放缓呼吸,只觉得腿间一股热流,心里一慌,肚子猛地疼起来,她一声尖叫,老娘婆忙拍拍手,掀起被子一看,点点头说:“快了,已经破水了。用劲儿努!”说着用力按了按她的肚子,顺着往下推,芸香只觉下身的骨头也被撑开了,疼痛的感觉从腰一股窜上头里炸开,疼得四肢百骸都像被碾压过一般,浑使不上半点儿力气了。

  “用劲儿!赶紧用劲儿!”老娘婆一边帮着芸香生养,一边嘱咐二板妈,“去哇,烧水哇!”二板妈应声而去,还不忘安慰几句:“没事儿!这就快了,你好好用劲儿生!”

  “用劲儿!用劲儿!就说用劲儿!还哪有劲儿啊!”芸香心里恨恨地想,觉得现在疼得真是不如死了算了!可现在也只能拼尽全力去生下孩子了,但愿能平安顺遂,一举得子。想到此处,仿佛又有一股力量生出来,她努力吸气,紧紧攥住拳头,也顾不得满头满脸的汗水泪水,拼力一挣,似乎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出去了,一松劲儿就回来了。

  老娘婆在一旁猛地加大力量按向肚子,喊着:“快了,头出来了。再用力,马上就生出来了!”

  芸香咬着牙,这次可是拼了命,也顾不得这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再次用力,这下终于,孩子生出来了。她身上心头一放松,整个人也像是塌进炕里了,还留着最后一丝力气问:“是男是女?”

  “小子!是个小子!大喜!”老娘婆拍地婴儿哇哇大哭起来,转头向她道喜。这时二板妈也端了热水上来,用毛巾蘸了慢慢给她擦拭起来。眼见着儿子被包裹好放在自己身边,芸香看着他红红皱皱的小脸,满意地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屋里已有了灯光,灯上罩了红纸,昏昏暗暗地看不清人影,芸香嘶哑地叫唤:“水,有水吗?”

  “有有有!红糖水一直灶火上熬着呢!这就给端上来。”守义听见她要水,忙得穿了一只鞋就下地给倒去,“这我也没赶上,你一个儿(自己)生可是受罪了!好在顺头顺脑的!好!”

  芸香听见是男人的声音,心中欢喜,炫耀道:“看!我可是给你生上儿子了!”

  “没说的!头功!”守义也是欢喜非常,端着盛满红糖水的碗坐到跟前,一勺一勺舀着喂到嘴里。芸香喝了两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想着抬起酸软的胳膊自己来,却被男人挡下,说:“往常都是你伺候我,这下你就好好缓着,我伺候你。”直把这一碗红糖水喂尽了才撩开手。

  “你想了吗?给孩起个啥名字呀?”芸香这下有些力气了,躺在炕上抬眼问道。

  “先给起上个小名儿哇,大号(学名,正式的名字)让他二大给起哇。人家念过书,肯定能起好。”守义看来早就琢磨过这个问题了。

  “行,那小名儿叫个啥呀?”芸香也觉得说的有理,点点头继续问道。

  “这孩子生地还挺顺的,又是咱家的第一喜,你看叫喜顺好吧?”守义把想好的名字说了出来。

  “喜顺,喜顺。还挺好听的!但愿他一辈子顺顺利利。”芸香也很喜欢,勉力半坐起来,伸手抱过孩子紧紧挨着脸,亲了又亲,笑着说:“喜顺,喜顺。你可有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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