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空

  寒冷的冬季很快过去了,春天又来到了建康。我不大到萧府去了。自从出现了宝公子,我意识到我失去了小舞。我是个平凡的少年,既没有能力解救她,也没有成堆的珠宝可以讨她的欢心。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既保全小舞又忠心于萧大将军,那种感觉非常痛苦,痛苦中夹杂着耻辱。绮梦渐渐从我的记忆中滑走。

  我在山上埋首苦读兵书战策,其余时光就到养马场协助仆役给马儿配种。罗龄也变了。他开始勤奋习武,可他没有耐心练习我的刀法,他总是在练那么一刀,大家会笑话他是“罗一刀”。笑话得狠了,他就会整日爬到树顶观看远方。有些时候他又整夜不知道在哪里游荡,回来的时候又黑又脏,象个泥猴。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我希望他能把那段经历忘记。谁知道呢,我总不能象个老娘们一样追着他问:罗岭,你忘了吧,你真的忘了吧。男人的伤疤不是口水,不用整日挂在嘴角。

  一日黄昏时分,我听见有人在和守军争吵,似要上山观星。燕五嗓门大得出奇:“不行不行,有军队通行令也不行,这里是皇家禁地,怎能随便进来。”

  那少年道:“我要见罗艺,他自己答应我的。”

  我狂喜,三步并两步冲出来:“秦小——小公子,你来了。”

  阿蕊这次换了件绿色的袍子,站在那里象棵摇曳的小树:“罗将军,你不是邀请我观星吗?”

  我激动得结巴起来:“对,对,对,你,过来吧,哦,请进。”

  她走了几步,停住脚步:“我还要等一位朋友呢。”

  我用鲜卑语对燕五说了几句,燕五点头。我对阿蕊道:“你放心,你朋友来了,他们会把他请到观星台的。”

  我陪着阿蕊走在山顶,山风吹动她的头巾,下面飘出黑色的发丝,她的眼睛里充满喜悦。走到观星台前的长梯时,她仰头笑问:“皇上就在上面观星吗?”

  我赶紧回答:“是啊。你要上去吗?我扶你上去。”

  她转头看着我,这么近的距离,我能嗅她的发香。“好吧,”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得意洋洋道:“我要比他先上观星台。”

  夕阳照射着长梯,有些反光。我扶住阿蕊的纤腰,恍如走在云端。我的手不敢紧挨她的纤腰,但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我希望突然来一阵大风,这样我可以紧紧搂住她。这段路好短,如果可以再延长一里,我宁愿减寿十年。阿蕊走得小心翼翼,脚步却很稳,最后上台时,她犹豫了一下,把小手递给我。我心头一热,拉着她的手一步跨上观星台。天边的云霞那么灿烂,仿佛要把周遭一切全部焚烧,这样当星星出来时,天空就干干净净,一切都成为那些闪烁的小东西们的陪衬。天渐渐暗下来,当夜空跳出第一颗闪烁的星星时,阿蕊低声道:“真没想到,能看得这么高,这么远。这种感觉,和站在家中的花园里完全不一样。”

  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的呼吸,只愿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能明白天意吗?”

  “我看不明白。但是我的家乡有个传说。”

  “什么传说?”

  “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阿蕊微微一笑:“听说过啊,那对相爱的男女被天河相隔,无法相会,每年的七月初七,靠喜鹊为他们搭成的鹊桥才能见一面呢。”她轻声叹了口气:“一年才见一次面,织女该寂寞死了。”

  我忍不住道:“那是牛郎这家伙无用。换了是我啊,非把天给捅破不可。”

  她轻声道:“也对。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孤注一掷,有的人瞻前顾后。”她忽地想起一事:“我那位朋友呢?”

  我心中“砰砰”乱跳,忙道:“我去看看,也许他上来了。”我把披风罩到阿蕊身上:“山风刺骨,你裹紧点。”阿蕊笑了,她的眼睛中充满信任。

  我赶到守山处,远远就听见吵闹声:“你们将军呢?我要见他!”我听出谢悠远的声音,闪身躲进旁边的灌木丛。听得燕五用鲜卑话道:“天色很好啊。你做什么?找小鸟?没有小鸟,山上不准射鸟。”

  谢悠远有点生气:“这里没有会说官话的吗?怎么全是胡儿?天行将不是罗艺吗?请他出来见我!”

  我默默的看着他,一声不吭。是的,我就是卑鄙,我就是不告诉他阿蕊在观星台那里等他。燕九也走出来,用半通不通的汉话道:“这里没有,闲人不准,上山。”

  谢悠远松了口气:“还好,总算有人说句人话。我问你们,有位少年公子,这么高,对,这么高,他身上带着秦府的通行令,你们见过吗?”

  “这里,闲人不准,上山。”燕九重复着,似一脸迷惑。

  我看着谢悠远失望的被燕五护送下山,如果他肯大声呼喊阿蕊,阿蕊一定能听见。可惜他从来都是那么文雅的模样,阿蕊说得多好啊,有人孤注一掷,有人瞻前顾后。他根本配不上阿蕊。

  我回到观星台,阿蕊蜷缩在我的披风里,眼睛阖着,睫毛微微随着呼吸起伏。我看着她,只觉热血冲到头顶,再也顾不上什么,俯身靠近她的嘴唇。她忽地睁开眼睛,我慌忙扭过头去,头颈都扭得生痛。这时天空划过一道亮光,我忍不住摇摇阿蕊:“快看,流星呢!”阿蕊吃惊的道:“哎呀,这星星是不祥之兆呢。你看它降落的方向,这是兵灾之象。”

  我惊讶:“是吗?我们家乡,都把这个叫做幸运星。”

  阿蕊更加惊讶:“幸运星?何幸之有?”

  “草原上说沿着星星坠落的方向寻觅,能发现苍天赐予的神铁,用神铁打造兵器,就可以猎获无数猎物。”

  阿蕊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她的头发散落更多,象只微慌的小鹿:“你们北地之人真奇怪。神兵不就是兵灾之象吗?莫非北隋又要攻打大陈?”

  我挺起胸膛:“你放心,我们会守护大陈。”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参加本月的破格赛。”

  她的黑眼睛闪了闪,微笑如夜风中的暖流:“我一定会来看你比武。”

  我大喜,激动得不知道如何说才好。直到阿蕊说她要回家了,我整个人还晕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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