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起风笙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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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我突然想,如果最初我并没有疯狂的想变成另一个她,没有妄图得到那些不属于我的爱,我也许就不会以这样悲壮的方式收场,数着自己付出的代价,也许就不会一次次泪流满面。

  而现在,宣判的时刻到来,凌乱的桃枝疯狂地洞穿我的身体,我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时光仿佛打开了它温暖如春的记忆长匣,回到了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回到了寒冷的铁匠铺,回到了与弦月相遇的洛阳城,最后定格在那个繁星满天,叫野鸟落满枝头的夜晚。

  我听见那个少年坐在屋顶深情为我歌唱,我看见自己偎在他怀中面含微笑。

  “眉眼盈盈处,桃也夭夭,叶也蓁蓁,花下誓言情至深,帘拢不闻此声。梦中青丝绾正,烛影摇红,细语呢喃同枕,此生不问。

  此生不问,成也不问,亡也不问,落子无悔纵青春,纵是韶华倾覆,迦南梦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洛阳城,繁华依旧。

  在这个天府之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我依旧像往常一样从噩梦中惊醒,望着晚霞烧成漫天灰烬,望着街巷被灯红酒绿淹没。我爬起来,拿起朝夕相伴的碗,在酒馆茶舍明媚的灯光前匆匆穿过……

  这么落魄的日子,一晃就是五年。

  我无名无姓,是洛阳城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女乞丐。从有记忆开始,就已经肮脏地活在人们的厌恶声中。我无法忘记这一切开始的那个噩梦般清晨,那个面目尽毁的男子来到我面前说的每一个字,他注视我如同他的猎物。

  “天亮了,你该去乞讨!”

  “我为什么要乞讨?”

  “因为你是一个乞丐!”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定义了我的人生,他咬牙切齿地告诉我:“你只配做一个乞丐!”

  我不敢再说话,胆怯的像一只老鼠,从此只知道对他绝对顺从。

  他叫守陵,是洛阳城里一个无人问津的铁匠,也是我很久很久之内认识的唯一一个人。

  有千年帝都美誉的洛阳城,就像遍布城池的牡丹一样,一花一叶无不彰显着它的雍容华贵。城中百姓枕稳衾温,安逸阜足,甚至连作为乞丐的我也觉得生活非富多彩。我像个新生儿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兴致,以至于我总是忘记一个乞丐该干的事。我的乞讨成果很糟糕,但守陵从不在意,他不轻易和我说话,甚至连责备我都显得不屑。

  牡丹花开花落,洛阳城里一年又一年……

  在牡丹萌芽的又一年初春,洛阳城发生的一场震惊朝野的血案。来自皇室的贵族和三十来个护卫一同被谋杀在一个无人小巷。那天清晨,官差抬着血肉模糊的尸首从我身边走过,我看到那些已死的金刀护卫脸容惶恐,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绝对的高手,死前却连拔刀的机会也没有。

  一连好几天,城中官兵倾巢而出,他们张贴皇榜,挨家搜查,洛阳城里一时人人自危。

  整个大街只剩下我们这些恬不知耻的乞丐依旧大摇大摆,没有人会蠢到怀疑我们。我依旧从容地在守陵吵闹的打铁声中醒来,趿着草鞋蹒跚于大街小巷,饿了在剩菜残羹里充饥裹腹,冷了在墙角里抵风御寒。

  生命再如别人口中的珍贵,也就这么令人作呕了五年。

  直到我已不抱有希望,我生命中的第二个人才姗姗来迟。他披着极软的黑色绸缎,驾驭着纯黑的骏马从我面前呼啸而过。他面容俊美,笑容清澈,飘逸的长发如雪,是个完全和守陵不一样的人,连同他的名字也是。

  他叫弦月,来自一个神秘的地方。

  与弦月的邂逅并不唯美,酷暑的天气,嘈杂的人群,我正在市集热闹之地蜷缩身子,用一副最可怜的模样来祈求一份午餐,他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策马出现,伴着受惊的马嗷嗷的嘶叫声,两个硕大的马掌黑云一般向我压来,我哆嗦一抖,瘫软在地上。

  “花筱,小心!”他惊叫着扯起缰绳,马蹄“嗒”的一声落在了我身侧。

  “花筱,花筱……”他难以置信地念着这个名字,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冲过来,张开双手就要拥我入怀。

  但他很快意识到失态,“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喃喃地念着,一脸的错愕和苦笑。他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他是传说中世外桃城的人!”茶坊里的散客一番脸红耳赤的争论后,望着弦月的背影得出结论。“世外桃城的人着装迥异,常日里就是这一番打扮,一袭黑衣长袍,胸前别挂着黑色鸟羽,胯下驾驭着黑色良驹,缠在腰间的配剑柔软如泥,周身上下唯有长发洁白如雪。”

  他们还说:“世外桃城的人素不外出,看来风笙巷的大案子确实和他们有关系。”

  世外桃城是隐世的孤城,从来没有人知道它隐匿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朝代建立起来的。传说那里没有兵荒马乱,没有朝代更替,没有生老病死。城里的百姓一直自给自足,自娱自乐的生活。在世人眼里,那就是一片迦南美地,多年来,也有不少的能人异士前往寻找,可是没有人活着回来过。

  司掌世外桃城生杀大权的人被称之为“黑羽护卫”,弦月就是其中之一。

  我甩掉勉强只能裹脚的草鞋,挪步靠近湖畔。这样月明星稀的夜晚,洛阳城迷宫般的街巷总是令我神思恍惚。眼前是片陌生而温馨的湖,草丰林茂,湖水潋滟。我拨开脸上脏乱的头发,捧起沁凉的水,让尘土粘附的肌肤享受少有的浸润。

  这短暂的顾影自怜很快被水中的倒影惊醒,守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我身后,他不发一言地看着我,面容狰狞如同恶魔。

  我连忙道歉:“我迷路了,所以……”

  还没说完,他突然伸手把我拉到跟前,捧起我的脸,指头轻轻插进我的发隙里。这突如其来的爱抚立即让我麻木,他一遍遍地抚摸,就像抚摸着他最爱的女人。

  他就那么骄傲地对视着我的惊慌,烫毁的面孔写满了温情。他甚至破天荒地笑,稍纵即逝。

  “来,我们回家。”他温柔地说着,紧紧攥着我的手,涉过湖水,绕过房舍,拐入安静的离人巷。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地就要撞穿我的胸口。

  短暂的归程似乎跨越了几个光年,直到回到铁匠铺一切才重归平静,守灵一言不发地拉起风箱,他开始打铁,砰砰的敲击声随着他手臂的摆动一起一落。

  铁匠铺生意很糟糕,印象中这里从来没有卖出过一样东西,守陵也似乎并不以此为生,他总是将已经打造得称手的铁器重新投到火炉里,反复灼烧捶打,直至它消融殆尽!

  我鼓起勇气和他搭话:“守陵,你知道么?风笙巷死了很多人,官府到处在拿凶手。”

  见他不哼声,我又顾自说:“听说这事和世外桃城有关呢,你知道世外桃城么,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听说凶手就来自那里。”

  “不是人!是妖!”守陵突然松掉手中的铁锤,转过身来恶狠狠地说,“桃妖不是第一次杀人!”

  空气立即变得肃杀,我清楚地看见守陵烧伤的嘴角汨汨地流下唾沫,他突然疯了似的抡起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膛,就像被激怒的野兽用撕咬身体的方式来压抑怒火。我吓得缩进墙角不敢再说话。

  守陵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而我是一个乞丐,他施舍给我避风的墙角和难以果腹的食物,圈养我如同玩偶,仅此而已。

  我不该妄想接近他!

  翌日清早,我从腐臭霉烂的草垛中苏醒,太阳已经出来了,茅草缝里垂下的光影极不情愿地照在守陵的癞子头上。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敲击着那些破铜烂铁,无休无止也不知疲倦。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胸膛我有些难过,可是我一个字也没说。

  我走出门去,一直走到小巷的尽头回头张望,他也没有再看我一眼。我想起昨晚他在湖边对我的怜爱,像是一个华丽丽的梦,梦醒后,现实让悲伤无以复加。这个曾经我视为一生的“家”,恍然如此陌生。

  洛阳城的早市已经忙碌起来。酒肆茶庄已经敞开店门,酒保正忙着往酒坛里掺水,店伙计正贼头贼脑地擦洗着桌椅,“月下楼”里的姑娘也都悉数登上了阁楼的看台,嗲嗲的招呼声让人不寒而栗……

  我来到汴河街与弦月初见的地方,在初遇的拐角埋头蹲下,我不知道弦月会不会再出现,但是我有整天整天的时间可以用来浪费。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等他,但又有谁会在乎一个乞丐的理由呢?

  过往的行人逐渐地多起来,阳光越来越燥热,我闻到各色新鲜出笼的小吃杂混在一起的诱人香味,不禁倒咽一口口水。等我再一次抬头时,真的看见弦月牵着他的黑马出现在巷口,他逆光朝我走来,英俊的脸庞深埋在阴影里。我怀疑我们已经四目相接了,但以乞为生的我丝毫不顾及矜持,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

  风突然席地卷起,吹动他胸前的鸟羽蠢蠢欲飞。他在我面前蹲下来,撩开我脸上的杂草说:“花筱,真的是你!”

  顷刻热泪盈眶。

  一股热流冲进脑海,我能感受得到内心深处急切应允的冲动,我想点头说我是我是,然后情不自已的他就会拥我入怀,激动的泣不成声。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对我摇头否认的骨气暗自惊讶,漫长的乞讨生活,我已经习惯在别人的唾弃和施舍中无动于衷,习惯去哈腰屈膝乞求一份吃剩的菜渣。为了温饱,我厚颜无耻,是与不是,好与不好,早已丧失决断力。我深刻地感受到那个叫花筱的女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他为她几乎要泪流满面,只要我说我是,他也许就能冲动地给我能给的一切。

  但我摇了头,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的手……

  他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一个乞丐,无父无母,也没有名字。”

  他于是伸手搀起我,宽大的披风席地卷起,颜色纯粹如同黑夜,而他用作腰带的佩剑飞雪般透明,那是我见过的最薄最软的兵器!

  “跟我走吧,我不会让你再风餐露宿。”他突然说,黑纱中的眼睛温柔,语气诚恳,仿佛不是同情而是请求。

  时空仿佛被停滞,一段古老且温馨的记忆在脑海中被重提:朦胧中有簌簌的桃花灿烂地下在红色的土壤上,有两个英俊的少年临河而立,他们把手放在胸前,嘴角都有上扬的弧度,他们都一遍一遍地向我许下令我感动又心疼的誓言……

  等我从突如其来的梦境中清醒,我发现我的手已经搭在了弦月伸出的左手上,他握得很紧,就像那天守陵握着我的手一样。我甚至感受到他手心溢出的汗,有着温暖的湿度。

  我就这样坐上了那匹浩气凛然的黑驹,弦月抚摸着黑驹额前金墨色的鬃毛叫它:“夕风,夕风。”然后他亲吻夕风的眼睛,就像亲吻他的恋人。

  我驾驭着夕风走在洛阳城最热闹的大街,我看到有许多的人停下来看我,那个尖嘴猴腮的小二,他曾经扔给我一块吃剩的肉不耐烦地说滚吧!他现在看着我,表情惊愕和胆怯。还有那个时常向我讨吃的小乞丐,我曾摸着他的小脑袋问他,“你是不是也只配做一个乞丐呢?”他现在追着我走,再也不敢靠近。

  最后我看到了守陵,他站在人群末的角落里,用破旧的帽子遮住右脸,只露出左脸恶心的烙痕来。他看我的目光是少有的清愁,是在恳求我留下来么?我心里忽然很内疚,我说夕风停,可我再去看他时,那里只有一堵寂寞的空墙。

  弦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我摇摇头,忍住快要流出的泪水。

  守陵或许也不愿见我了吧。我想,他讨厌我,他会因我的离开而高兴。他总是说我只配做一个乞丐,这真是这个世上最锋利的话,狠狠地践踏我的自尊。我突然觉得自己那么骄傲,我用那么骄傲的目光望向那堵墙,就像望着破旧不堪的铁匠铺。

  我们住进了洛阳城里最好的“今宵客栈”,一栋仿若皇宫禁院般的建筑,刚进门就有殷勤的伙计过来招呼。在弦月的示意下,贴心的婢女立马围上来为我鞍前马后,她们搀着我在撒满牡丹花瓣的浴水里沐浴,用彩色丝带束起我披散的长发,为我换上干净柔软的雪色裙装。当我走出浴室坐在明晃晃的铜镜面前时,我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弦月已经把黑纱斗笠取下来了,他站在雅间打开的窗户前,银白色的头发披卷下来如同清流。身后是早已备下的一桌丰盛菜肴。

  我肚子饿的直打鼓,就毫不客气地吃起来。他回头看我,一时又情不自禁。我知道他又要叫我什么,咬咬牙说:“我不是花筱,她和我很像么?”

  他点点头,赶紧回过头去。

  半响,他才介绍自己,他一本正经地说:“接下来我说的每句话可能都会让你震惊,但你必须保密。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需要你帮忙。”

  我说知道。

  “我叫弦月,来自遥远的世外桃城。”

  我说知道。

  “我是幽色城主膝下嫡系第一弟子,这次受命造访洛阳,是因为城中逃匿的‘妖’。”

  我说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他非常惊讶。

  “恐怕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呢。”我嗤笑着说,“你把世外的人当傻瓜啊,这一身装束特立独行,还有这及膝的白发,束腰的软剑,古怪的行事,整个洛阳城就你与众不同。”

  他恍然大悟。

  “那么小女子又能帮你什么忙呢?”

  “到时你就知道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看着我又出了神。

  “好看吗?”我问。

  “好看,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花筱,她是你的妻子吗?“

  “不是,是我师兄的妻子。”

  “她人呢?”

  “死了。”

  午饭过后,弦月花大价钱将今宵客栈整栋西厢楼都包下来。他有很多钱,而且对钱没什么概念,这可高兴坏了店老板,他一边吹嘘着今宵客栈的独一无二,一边掂量着弦月奉上的钱财喜不自胜。一旁的店小二也格外殷勤,啰嗦地问我要添置什么家什,我顿时很不自在,便胡乱打发了他。

  那天中午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看见自己咬着嘴唇躲在桃花树后,桃花树下有两个人持剑而立,漫天的桃花旋转在半空,一片一片地落满了他们的肩头,他们就这样一直从清晨站到黄昏。可是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到桃花树下的自己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我只知道我很难过,撕心裂肺的难过。

  弦月突然推门进来,他说:“该你帮忙的时候了,带我去风笙巷。”

  我匆忙擦掉眼角的泪迹:“死了人的风笙巷?”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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