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海天逞心计

  “我父亲在武学上的成就早已超出了历代族长,正因为如此,也就更害怕香木神功反噬之祸,在目睹了上一辈的惨事后,他早就倾向于夺取紫玉两件宝物,从中获得全本了。”江月蓉从地上拾起一粒小石子,投入夜色下的河水中,河面上“咕咚”一声,接着便归于寂静,“若把河水比作时间,石子作为真相,一粒石子的涟漪虽然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在某一时某一刻,却真实存在过。我父亲虽未从祖父口中获得王氏的下落,但江氏一族过去,并未刻意隐瞒过王氏所在,只是在我祖父时才讳莫如深。因此上,我父亲便想到了一种极端的做法,迁祖坟。”

  王羽清吃了一惊,连一旁不发一言的柳承宗都“嗯”了一声,要知迁祖坟极为讲究,若无风水宝穴,族人认可,如何可以随便动土。

  江月蓉目光中终于有了些情感的波澜,“江海天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迁祖坟这种事,对他而言,不过小事一桩,就连活人的性命他都可以随意摆布,何况死人。”江月蓉直呼父亲名讳,可见她心中对这个父亲也极为不满。

  “他借着迁祖坟的由头,把祖先墓中的陪葬品翻了一遍,很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王氏的族系图。有了族系图,江海天顺藤摸瓜,分别找到了累代武官世家的王匡一脉,以及传女不传男的另一支,庐州富豪张家。”

  陈绚宁忍不住问道,“外婆,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这绿玉钗传女不传男,但若是这个家里没有了女儿,不是就传不下去了?”

  江月蓉一笑,“王婕后代被江氏累代暗中看护,代代衣食无忧,人丁兴旺,就算有几代未曾得女,江氏也会暗中促成,从王婕其他血脉过继而来,因此从未断绝。”说到此处,江月蓉微微一顿,似乎在思考整理接下来要表述的语言,良久后,才重新继续道,“江海天认为,王匡一脉世代为将,门第兴荣,绝不会无故消失,因此便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庐州张家。那庐州张辅成家资豪富,为人豪爽,在当地颇有声望,所娶妻子便是王婕一脉的女子,名叫谷莫兰,夫妇二人膝下有两子两女,两个儿子均已成家,而长女张悦卿十七岁,次女张悦茹十五岁,还都未婚配。江氏一族传承千年,暗中积累了无数财富,江海天便遣人前去张家提亲,要娶张家的大小姐张悦卿,想就此夺了绿玉钗,同时也绝了王婕的血脉。

  陈绚宁“啊”了一声,虽然早在意料之中,还是忍不住对江海天的处心积虑感到一股寒意。

  “张辅成见江海天出手豪阔,为人又斯文典雅,有礼有节,十分欢喜,一口答应把长女嫁给江海天。按照江海天的如意算盘,绿玉钗只能传女,且一般只传长女,因此尽快筹办了喜事,娶了张悦卿过门。那张大小姐只盈盈十七,生得娇柔美貌,见江海天不过二十出头,又如此英俊倜傥,心想得了如意郎君,如何不高兴非常。江海天却是逢场作戏,新婚燕尔中,便迫不及待地寻问张悦卿,嫁妆中是否有绿玉钗一物。一问之下,原来这张悦卿从小体弱多病,不受母亲宠爱,因此谷莫兰并未将那绿玉钗传给长女,而是准备传给次女张悦茹。江海天一招算错,心下大怒,表面却不声张,借着妻子的关系,假意与张辅成合伙做生意,暗地里却着意搞垮张家的产业。张辅成的两个儿子均不争气,对女婿江海天又非常信任,哪里想得到是被人算计,只短短两年时间,张家便入不敷出,败落破产了。张辅成受不了打击撒手人寰,江海天更是如鱼得水,买通了官府将两个大舅子处以流刑,这样一来,谷莫兰母女便没了依靠,只好寄居在江海天府中,与女婿女儿同住。”

  江月蓉说到此处,定了定神,眉头皱起,恨恨道,“江海天一不做二不休,以催眠魔音勾引了张悦茹,将她也据为己有。”

  陈绚宁只觉头皮发麻,暗叫一声,“禽兽”。

  “谷莫兰受了刺激,最后成了疯子,绿玉钗终于被江海天弄到了手,而张家姐妹就彻底沦为了江海天的玩物。只是有一件事令江海天出乎意料,张悦茹这时竟然怀孕了,孽障自然不能留,江海天派了一名老家人去将张悦茹杀死,到山上埋了,那个老家人良心发现,偷偷将张悦茹放走了,拿着张悦茹的手镯回来复了命。张悦茹死里逃生,从此逃到了穷乡僻壤,生下一个女婴,以帮人刺绣补衣勉强度日。张悦茹一个弱女子,心中却有一股复仇的火焰,从女儿出生开始,就教她读书认字,画画女工,等到女儿稍稍长大一些,就告诉她所有的身世经历,让她决不能忘记去找江海天报仇。”

  “说来也巧,有一年,城里来了个女善人到村里布施,那时候小女孩已经七岁了,张悦茹生了重病,穷得都快饿死了,便携着小女孩去领吃食,没想到那女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姐姐张悦卿。姐妹两个相拥而泣,诉说往事,原来这张悦卿虽然家破人亡,却还是深爱着江海天,江海天并未再出手加害于她,也不限制她的自由,但也不再与她同房。张悦茹暗骂姐姐没有骨气,假意请求姐姐带自己和女儿回江海天的身边,实则怀揣了匕首预备和江海天同归于尽。江海天哪里想到张悦茹死而复生,还带着女儿一起回来,再要杀人灭口,但看女儿长得与自己极为相像,又聪明伶俐,却如何下得去手。张悦茹着意打扮一番,乘机勾引江海天,行房之时想要刺杀,却被江海天识破,被一掌打在天灵盖上,死于非命。”江月蓉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长叹一声,“江海天将小女孩交由张悦卿抚养,为其取名江月蓉,对她倒是极为宠爱,将一身的本领都教了给她。只是小女孩的心里早就有了仇恨的种子,时时刻刻,都想着怎样替母亲报仇,替张家报仇。”

  王羽清疑惑道,“外婆,既然取得绿玉钗后,又过了那么多年,江海天为何没有对我王家下手,去夺取紫染石呢?”

  江月蓉一哂,“他何曾不想,只是不能。王氏不比女子相传的那一脉,其在朝廷中有极大的威望,江海天不敢胡来,便想要依样画葫芦,等女儿长大了,将她嫁入王家,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取紫染石。”

  王羽清叹道,“江海天深谋远虑,王氏身在明处,早晚是要吃亏的。”

  陈绚宁一拍大腿,急道,“哎呦,不好,这么说来,难道外婆你和清哥的~家人,还有过什么往事吗?”

  江月蓉神情忽明忽暗,“在我十岁那年,连姨母张悦卿也生病过世了,那时候江海天在江湖上闯下了很大的名堂,自号海天散人,所结的仇家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年,有一伙仇人乘江海天外出,潜入江家宅邸,将整个江家,无论男女老少屠杀殆尽。所谓的现世报,大体就是如此吧!我被一个黑衣男子拍了一掌在胸口,又被他一剑插入肋下,他以为我死了,便没有再补一剑,否则,嘿嘿,也就没有后面那许多腥风血雨了。我忍着剧痛,趁乱躲在一棵大树的树梢上,才躲过了一劫。江海天三天后才赶了回来,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我救了出来。三天里我滴水未进,伤势又极为沉重,肋骨断了四、五根还只是外伤,胸口所中的那一掌却极为厉害,连我的心脉都震伤了。江海天看我奄奄一息,急得头发都白了,他那时候,也才不过三十多岁而已。为了替我疗伤,江海天每日都为我输送真气,又带着我走遍名山大川,寻医问药。从此江家没落,只剩下我们父女两人相依为命,我那时虽然仍旧仇恨江海天,却也越来越依赖他。”

  “所以江海天是为了外婆你,才没有再花精力去夺取紫染石的吗?”陈绚宁慢慢觉得,这江海天也不是那么可恶了,至少他还是爱着女儿的。

  江月蓉轻轻“嗯”了一声,有些出神,“到我十六岁时,我的内伤还是没能痊愈,却越来越沉重,江海天每天坚持替我输送真气,也衰弱得很厉害。终于,他的香木神功激烈地反噬起来,使他完全陷入了狂乱。他看着我,竟唤出了我姨母的名字,悦卿,他虽然一开始是出于利用,但最后却爱上了她,可怜我母亲被他亲手杀死,姨母却还爱着江海天。一瞬间我的仇恨又都回来了,我拔出他常带在身边的切肉短刀,一刀就刺了出去!”

  陈绚宁和崔燕儿同时“啊”了一声,为这场人间惨祸感到不忍。

  “可是他虽然神智不清,武功却还没有完全失控,短刀被他一把夺过,他的手又烫又红,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低头就来亲我。”

  所有人都不敢作声,静听江月蓉述说道,“他把我当做了姨母,我浑身无力,如何能够反抗,只能拼命唤他,一面用力去推开他的手。结果,两只手齐齐相对,我从小跟他练习香木神功,内功与他一脉相承,一下子就感觉所有的内力都奔涌起来,浑身上下都注满了真气,而他也安静下来,恢复了神智,睁开眼,一脸的惊讶。我们就这样运功了三个时辰,我的内伤竟然痊愈了大半,而他也精神了许多,疲劳一扫而空。”

  “益气之法”,王羽清与崔燕儿对望一眼,心中微微觉得有些不妥。

  “不错,就是江海天后来称为香木神功益气之法的修炼方式,是我们无意之中试验出来,再摸索完善的。”

  “可是,我爹说这益气之法,应是情侣二人合练,要,要情爱相通的!”崔燕儿沉吟道。

  “否则容易走火入魔”,江月蓉干枯的面皮上闪过一丝赤红,“我们试了多次,感觉始终不得其法,第一次的成功也许有太多偶然,最大的可能便是江海天把我当成了心里爱着的亡妻,而我却太过虚弱,年纪又小,没有太多的杂念。为了试验推断,江海天,他对我使用了催眠魔音,让我忘记小时候的一切悲伤,接着他又催眠了自己,让他眼中看到的,是张悦卿……有悖伦常,是不是?”

  众人都不知说什么好,这对父女之间既有“恨”,也有“爱”,还多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畸形的“情”来。

  “我的伤势很快就痊愈了,内功更是突飞猛进,江海天的武功也变得极为了得。但是,渐渐的,他看我的眼神变了,无论是否行功,他都把我当做张悦卿看待。我生怕再相处下去,他就要不受控制,做出禽兽行为。忐忑之下,便在某一个夜晚悄悄离开,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去了,临走之前,

  还拿走了属于王婕一脉家传的绿玉钗。”

  “江海天没有来追吗?”陈绚宁担心道。

  “怎会没有,但我既然铁了心要避开他,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发现,我一路易容换装,不露行迹,终于摆脱了他的追踪,从此消失在渺渺人海之中。”

  “那江海天人呢?”王羽清问道。

  “他的后半生都用来找我,但当他找到我时,他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我把已经被香木神功销蚀入骨,临近崩溃的海天散人关在了一个山洞里,直到他死。”

  陈绚宁和崔燕儿齐齐“吓”了一声,这是有多少仇恨的积淀,才能让一个女儿亲手将父亲关押起来,让他饱受折磨。

  “外婆,那你和外公?”陈绚宁意犹未尽。

  江月蓉望着天色,微笑道,“你看天色已经发白,剩下的事情我有时间再与你们说,我们此刻再回祝融峰去,看这武林大会,还有什么把戏使出来。”

  于是江月蓉命柳承宗陪着崔燕儿留在原地看护崔天魔,便带着王羽清和陈绚宁重新往祝融峰而行。

  陈绚宁休息了一夜,只觉真气又恢复了些许,纵越腾挪渐渐自如,心中欢喜,“外婆,你的功力真厉害,我感觉力气都慢慢回来了。”

  江月蓉淡然一笑,目光闪烁,“今晚我再替你打通经脉,度些内力给你,你便可好了六七分了。”

  陈绚宁欢悦道,“就我看来,外婆你才是当今天下第一,没人能打得过你的。”

  江月蓉脚下一点一踏,如同虚空而行,毫不费力,与陈绚宁并肩而行,闻言不喜反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就知道一人,才配得上天下第一的称号”,说着悠然神往。

  陈绚宁再要问,江月蓉却有如不闻,脚下不停,神情飘忽,不知思考什么去了。

  这几日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怪事奇事层出不穷,王羽清身受其累,始终不能施展抱负,此时陈绚宁转危为安,紫玉真相又水落石出,同时还多出了江月蓉这样一个可以扭转乾坤的大高手,心中便开始筹算如何在武林大会中纠集义军之事,己方有吴道生,李循秋,于坚等高手,连着静虚道长,心圆大师,本证和尚等都可争取,若再加上外婆以及自己和陈绚宁,真要以武夺魁,便至少有七八分的把握。但武林人士本就是乌合之众,若要论行军打仗,恐怕是洞庭派握有优势。

  “清儿,你是好男儿,保家卫国,心系大宋安危。但天下大事,武林争端,我老太婆是不会参与的。”江月蓉总能一眼看透人心,王羽清一句话也未说,她却事事看得通透明了。

  王羽清一愣,心中略感失望,却不表露,“不敢有劳外婆出手,抗金大业,自然应该由我大好男儿担当重任。”

  陈绚宁忽然身形一停,落后了一步,面向王羽清刮羞道,“呸呸呸,谁说天下大事一定要你们男人管了,我小小女子陈绚宁就是不服!也要来管一管的!”

  王羽清大笑,“我只在身份上把你当妻子看,在脾气和作为上,一向将你当响当当的男儿看呢!”

  陈绚宁也大笑,“知我者莫如清哥,我这性格是随妈妈,谁说女子不如男!”

  三人重上祝融峰,时候尚早,山上并无几个行人,江月蓉忽向王陈二人道,“我去上封寺与心圆有话要说,你们两个先上山去吧。”也不打招呼,一个闪身,早去得远了。

  王羽清颇有如释重负之感,“你外婆神龙见首不见尾,几十年里全不见踪影,又忽然冒了出来,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物。”

  陈绚宁也点头道,“她必然还有事情瞒着我们,我看她也未必愿意和我们说。”眨了眨眼睛,忽然目露狡黠,“要不我们跟上去,去偷听她和心圆老和尚说些什么?”

  王羽清摇头道,“不好吧?你外婆既然不要我们去,自然有不想我们知道的事情,再说,凭我们的轻功,要瞒过你外婆和心圆长老也绝无可能的。”

  陈绚宁哪里理会,向王羽清一招手,展开轻功就向上封寺跑去。

  王羽清无奈,“宁妹如此调皮,才稍稍好一些就又风风火火的”,只好也起步跟了上去。跟着陈绚宁翻墙而入,落地无声,知道这上封寺里只心圆和本证是武林高手,只需躲过这两人的耳目即可。却见陈绚宁熟门熟路,毫不停留地冲进了一间禅房里。

  里面传出男子的惊噫之声,王羽清怕陈绚宁有失,随后也冲了进去,却见陈绚宁笑嘻嘻地站在门口,屋里蒲团上坐着个横掌蓄势的中年僧人,却正是本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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