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无语忘前盟

  太阳已经下山,江边野外更是无人,二人一路行走,一路捡了不少柴火,岸边不远处正好有个破旧土地庙,王羽清取下黄色帷幔将破庙隔作两间,各生了一堆火,陈绚宁在内,自己在外,二人隔着帷幔看不见对方,将衣服脱了放在架子上用火烘烤。

  王羽清从怀中取出铁盒打开一看,铁盒密闭不曾漏水,一只拇指大小的干瘪金蝉背面朝上睡在其中,却也看不出有何功用。那引荐信完全湿透,幸好不曾破损,只能用小火慢慢烤干。

  陈绚宁慢慢止了羞涩,对这个昨天才认识的陌生救命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和依赖,自己也无法解释,“崔大哥,我看你在船上与对手相斗,武功极好,那你乔装打扮成完全不会武艺的商人,可是有什么秘密吗?”接着马上自问自答,“哎哎哎,我真傻,既然有秘密,如何能够对我这种外人讲。”

  王羽清心头一跳,冲口而出,“你如何是外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是怎么了,对陈姑娘说这种不知羞耻的话,如何对得起燕儿对我的一片真心。”那一边陈绚宁听王羽清这样说,也是一怔,二人沉默许久。

  王羽清静了静心,说道,“陈姑娘,不怕你得知,在下本次其实是受大宋武德大夫岳飞将军所托,前往衡山参加武林大会,结交义士共抗金人,因敌友不明,所以易容而行。”

  陈绚宁顽皮心又起,“崔大哥,你将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于我,若我是金人奸细,岂不泄露出去,坏了你的大事?”

  王羽清笃定道,“崔某看人眼光绝不会错,陈姑娘冰雪纯净,又怎会是金人奸细,在下深觉陈姑娘是可以结交的好朋友,才因此透露实情。”

  陈绚宁心中一甜,立马自责起来,“喂,清哥可要生气了,你可不能做个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的坏女子。”在帷幔后面端正了面孔,“崔大哥,你成亲了没?”

  王羽清不想陈绚宁有如此一问,“崔某还不曾成亲,只是已经有未婚妻了。”

  陈绚宁“哦”了一声,“我也有个未婚夫。哎~只是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我可想他得紧。崔大哥,你可认识崔天魔么?”

  王羽清眉头一皱,“崔天魔是邪派第一高手,在下自然知晓。”

  陈绚宁又叹了口气,“我看崔大哥武功招式飘飘出尘,但却想到了当初见到的崔天魔出手时的情景,实在不该。”

  “陈姑娘见过崔天魔?”

  “见过,此人武功之高,怕只有我师祖才能匹敌。他掳走~”陈绚宁本想说崔天魔掳走了自己未婚夫,但想此事太过私密,不说也罢。

  王羽清听陈绚宁欲言又止,心中也甚疑惑,“不知陈姑娘与师父有何过节,那柳公子也看出些许端倪,如今且不说破,还是先隐瞒真实姓名和相貌为好。”被江水冲过之后,王羽清面容上的伪装掉色不少,于是取下重新捏得匀称了再贴回脸上,接着默运缩骨法将身形变回,成了个三十来岁的英挺男子。

  陈绚宁见王羽清许久无话,“崔大哥,你睡着了?”

  “没有,在下衣服已经干了,陈姑娘再休息一会儿,崔某去找些吃食。”

  王羽清重新把铁盒信封贴身藏了,走出土地庙,向对面一座小丘奔去,此时正当春夏相交,百兽出没频繁,王羽清捉到一只野兔,又找到一处野菜割了,赶路回去。

  陈绚宁已穿好衣服,撤了围幔,将两堆火并在一处。等候良久,肚子早就饿了,只听庙门“咿呀”一声开了,走进个陌生男子。“你是何人?!”陈绚宁手按剑柄。

  王羽清恍然,“陈姑娘,是我。这些个东西够我们一顿晚饭啦。”

  陈绚宁笑靥如花,“崔大哥,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吗?柴火只怕不够,我再去弄些来。”

  王羽清将野兔剥皮去脏,再用野菜挤出汁液倒在兔肚里,用柴枝穿了,放在火上烧烤,一时肉香菜香扑鼻。“好香,好香,崔大哥好手艺。”陈绚宁抱着一堆柴走进破庙。

  王羽清撕下一只兔腿递给陈绚宁,“快吃吧,莫把舌头也吞了。”

  陈绚宁也顾不得形象,风卷残云般啃了,“好吃!崔大哥有这般好的手艺,我陈绚宁口福不浅。”

  “哪有你说的这样夸大,你是饿极了,便青菜萝卜也是好吃的。”王羽清爽朗笑道。

  一只兔子吃完,陈绚宁意犹未尽,“崔大哥,你自己吃那么少,都给我吃了,晚上可别叫饿,我可没有本领给你弄吃的。”

  “我也吃饱了,陈姑娘早些休息,崔某去庙门口睡。”

  “崔大哥等等!崔大哥,我初走江湖,什么也不懂,崔大哥志向远大,与我又这样投缘,况且我妈妈也是抗金义士,死于金贼之手,你我志同道合,这便结拜了,你做我哥哥可好?”

  王羽清一呆,“这小丫头与我一样,怕两人同行误会,因此要结兄妹之情。”当下慨然道,“我崔宇能有绚宁姑娘这样的妹妹,也是大慰平生。”

  陈绚宁也欢喜道,“绚宁从小就想有个大哥哥,这才如愿。”

  当下两人撮土为香,从此以兄妹相称。

  第二日一早,两人出了破庙,续相西行,到一处市镇询问,才知一路向下游漂流,竟又回到了江州地界,二人身无分文,赶路恐怕不易,王羽清向过路乡人打听道,“这位大哥,请问这镇上附近可有江湖人士?在下欲前往相投”。

  “此镇向南十里有座伏虎山,乃是庐山支脉,山上住了一伙强人,专门打劫官府,却不欺压百姓,方圆百里之内就数他们势力最强。只是不能轻易入伙,得有投名状!”

  王羽清会意,“多谢这位大哥”,向陈绚宁道,“只能先去老乡所说的伏虎山一趟,讨得马匹盘缠,才好继续赶路。”

  二人走出五里已是山路,只见山中露出的泥土颜色发赤,树林茂盛,地势险阻,确是一处藏兵之地。更向前行,王羽清心思缜密,陈绚宁耳聪目明,都发现山间树顶石后到处藏得有人,只是对方不出声音,两人也装作不知。行到半山,只见一伙十多人挡住去路,为首一个大汉虎背熊腰,满脸悍色,身后之人全是喽罗打扮,表情严肃,“此处乃是伏虎山地界,闲人免进,两位请回!”那大汉高声喊话。

  王羽清一抱拳,“这位头领,大家都是武林一脉,途经此地,坐船沉没,失了马匹盘缠,特来叩拜山门,请求些许资助。”

  大汉冷冷道,“你当此处是善堂么?想要获得资助,需拿投名状来!”

  陈绚宁摇头道,“我们也是无法,否则谁爱来你们这破山。”

  大汉怒道,“小姑娘大胆,快快滚下山去,否则不管你男的女的,都吃爷爷一刀!”

  话音刚落,却听山上人声嘈杂,有人向山下叫道,“快让开,那两匹马发疯啦。”

  马嘶声逐渐逼近,只见两匹黑马在前急奔,后面两骑喽兵手拿套马圈死命追赶。一前一后四匹马将将奔来,大汉和众喽罗急忙闪避。陈绚宁大喜,“是黑风和表哥的马!”口中呼哨,黑风见是主人,也高兴异常,与另一匹黑马齐齐刹住,停在王羽清和陈绚宁身前,两名喽兵的马却如何停得住,便向王陈二人身上撞来。

  王羽清伸出右手,运力向前一拍,正按在那匹奔来的马额头上,那马长嘶一声,载着喽兵一齐倒地。另一边陈绚宁使一招回风拂柳,轻轻点在眼前那匹马的眼睛下方,那马如受了电击,扑通跪地将喽兵掀翻出去,两匹马随后站了起来,竟如没事一般,只把两名喽兵摔了个七荤八素,吓个半死。

  大汉见王陈二人轻描淡写地阻住奔马,这份功力,绝非一般高手所能办到,立即刮目相看,“小人怠慢了,请教两位高姓大名,容在下去山上通报一声。”

  “在下崔宇,这是在下义妹陈姑娘。这两匹黑马乃是我们的坐骑,不知为何会在大哥寨中?”

  “今日一早来了客人,这两匹马是客人送给我家寨主的礼物。”

  王羽清与陈绚宁对视一眼,向大汉一拱手,“便请这位大哥通报一声。”

  “请稍待。”只见那大汉提了刀飞奔上山而去了。

  不过一盏茶时分,大汉就跑了回来,“劳两位久等,我家寨主请二位上山”,说着当先在前引路。

  陈绚宁悄声问王羽清,“大哥,你看山上那个客人是谁?”

  “十有八九是长江帮的吴默功,你我见机行事,在他人地盘上,不要轻易出手。”

  二人又走了一段山路,眼前豁然开朗,山顶一片宽阔区域上建了一座大寨,箭楼栅栏一应俱全,规模颇为宏伟,四周喽兵密布,人数众多。入了寨门更向前行,穿过空地来到一处厅堂,只见厅门正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聚义”二字。

  大厅光线昏暗,王羽清与陈绚宁才跨入门口,就听到一声长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快来受死!”客座上一人山羊胡一掀一掀,得意之极,正是长江帮帮主吴默功。“咦!你是谁!”指着王羽清,满脸惊诧。

  王羽清笑道,“吴帮主,别来无恙,在下正是崔宇,昨日那个胖子,你倒不认得了。”

  吴默功急忙转头向大厅正中主座上那人道,“天罡,正是这二人与哥哥我为敌,快助我拿下!”

  正座上那人六十多岁年纪,面目黝黑,双目炯炯,闻言看向王陈二人,“哦?不知两位师承何派,因何事与我族兄结了仇?”

  陈绚宁本来也料到吴默功正在此间,却不曾想到山寨主人与吴默功还是族兄弟关系,心中暗暗叫苦,却见身边王羽清神态安定,不卑不亢道,“原来寨主也姓吴,请恕在下年轻识浅,但也知晓江湖大义和规矩,相信吴寨主是个公道人,不会徇私偏袒,只不知吴寨主是否愿意听在详细下述说事情缘由,再做个公论。”

  “年轻人胆量不小,不用给老夫戴高帽,先说来听听!”

  王羽清整了整衣襟,将如何偶然探听到李默城勾结金人,如何抢了李默城的宝物又被误认为杀人凶手,如何在船上与吴默功李正亭遭遇落水,直说到上山为止。

  吴寨主略微沉吟,问吴默功道,“大哥,这崔公子所说的李正亭就是你早上带来,关在后面的那人吗?”

  吴默功点头,神秘兮兮地道,“天罡,目今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早先我师弟李默城与金人接上了头,许以重利,若金人南渡过江,我们便是领头功臣,荣华富贵自不必说,说不定就此转白,还可以弄个官儿当当。况且我师弟的无水金蝉和引荐信都还在这二人身上,今日须不能让他们走了!”

  吴天罡问道,“那你师弟到底是怎么死的,可探查明白?”

  吴默功指向王羽清道,“定是被这小子杀死的,我试过他身手,正是崔天魔一路!”

  吴天罡面容一颤,“你师弟是被崔天魔门人杀死的?”

  陈绚宁心中七上八下,“难道大哥与崔天魔真有什么关系么?那他一定知道清哥的下落了!”

  吴默功肯定地回答,“绝不会看错,崔天魔的功夫我领教过。天罡,此时还关心细枝末节作甚,先抓了这两个小鬼再说。”说着双掌手指弯曲,迅若奔雷,向王羽清头顶抓来。

  王羽清早蓄势待发,此时一招仙桥无阶,一手横摆,一手微弯而上,拳掌不定,飘飘渺渺,将来路全部封住。吴默功掌中带爪极为凶狠,招招抢攻,王羽清招式飘逸,游刃有余,一拳一脚看似不经意的,但招招致命。十招不到,吴默功被迫改为守势,百忙中回头催促,“天罡,还不出手,难道是要看哥哥落败吗?”

  陈绚宁看向吴天罡,反手握住断虹剑剑柄,双腿微曲,姿势端凝,的是名家风范。吴天罡命手下不得枉动,从座旁提起根熟铜棍,一招狂风落叶,扫向王羽清和吴默功,威势如同猛虎下山,锐不可当。

  陈绚宁将剑鞘拔在手中,上前接住,断虹剑乌黑的光泽吞吐不定,招招都是云海剑法中的精髓,绵绵密密将吴天罡的长棍裹在其中。二人斗了二十余招,剑棍从未相碰,吴天罡的长棍如同掉在了浆糊里无力施展。吴天罡一声大吼,长棍从中一分为二,棍尖锐利,成了两把短枪,招式也随之一变,扫打之中夹杂了点穴撅的戳、刺手法,威力陡增。陈绚宁沉着应战,招式也是一变,出招时全是奇石剑法,突兀变幻,收招时又转为柔和,取以云海剑法的绵密特点,防守得无懈可击。

  吴默功被王羽清逼得越来越窘迫,只能靠着大厅边角苦苦支撑,一个疏忽,被王羽清掌锋扫过胸口,一阵胸闷,几乎喘不过气来。见无法抵挡,突然口中念念有词,一口咬在自己舌尖,将鲜血喷出,双目通红。王羽清又是一掌拍来,吴默功掌力陡然增强数倍,手指坚如铁勾,动作迅猛,王羽清不想对手忽然变强,连连倒退,只是抵挡不住,不一刻腰间中了一抓,衣衫破碎,接着右肩又中了一击,鲜血长流。

  吴天罡见状一摆双枪,挡住陈绚宁剑势,“住手!”,转身也攻向王羽清方向,陈绚宁大急,摸出两枚金钱镖分别袭向吴默功和吴天罡。

  吴默功得意非凡,口角噙血,“知道血魄功的厉害了吧,哈哈,快受死吧!”双手同时出爪,满拟一招击垮对手,背后忽然一阵剧痛,惨叫一声,回头见吴天罡双枪全刺入自己后背,陈绚宁的金钱镖才堪堪飞到,嵌入吴默功的额头,“你!你!!”吴默功瞪视着吴天罡,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精力,面色转为灰黑,倒地气绝。

  如此转折,王陈二人完全意料不到,陈绚宁急道,“哎呦,还来不及问他表哥的下落。”吴天罡一声咳嗽,“这位姑娘好身手,只是若非你着意阻挡,吴默功也不能伤到崔公子。”

  陈绚宁微微发窘,“我还以为吴寨主是要与我们为敌呢。”

  王羽清躬身道,“多谢吴寨主相救之恩。”

  吴天罡又是一声咳嗽,“崔公子说的不错,江湖道义不可失,我这族兄误入歧途,还想拉我一起去做汉奸,吴某虽身在绿林,也知道国家大义为重。”命令手下将吴默功尸体抬下去,又派副寨主处理长江帮后续事宜,挑选合格人选以继任。忙完一应事宜,吴天罡嘴角慢慢溢出血丝,身体一晃。

  陈绚宁惊道,“吴寨主,我刚才可有伤到你。”

  吴天罡苦笑道,“姑娘的暗器功夫实在了得,老夫躲不过去。”转过身来,只见他颈后大椎穴上一枚金钱镖深入肌肤。陈绚宁指法娴熟,手指一勾一拉,将金钱镖取出。吴天罡伸出手来呵呵笑道,“这枚镖就送给老夫吧,也好让老夫对人夸耀,中了武林中第一美人的暗器可也不算丢脸。”

  陈绚宁红了脸,美目流盼,“老前辈取笑了,小女子哪算得上什么美人。”

  吴天罡哈哈大笑,“此言非虚。”看着王羽清,又看了看陈绚宁,赞叹不已。

  王羽清连忙摇手,“吴寨主,我俩是义兄妹。”

  吴天罡不为己甚,转而问道,“崔公子,老夫眼睛不花,也看出你的功夫确实是崔天魔一路,只是少邪气多飘逸,因此不易察觉。”接着看向陈绚宁,“陈姑娘的黄山派功夫炉火纯青,老夫想不出你是如何在这样年纪练就成功的。”

  “吴老前辈见多识广,在下佩服,绚宁妹子,我也不能相瞒了,崔天魔正是我师父。”

  陈绚宁大喜,“崔大哥,那你认识王羽清公子么?他在哪里?可还好吗?”

  王羽清一阵眩晕,“绚宁妹子竟然认识我,但我怎么之前对她一点映像也没有呢?”记忆里似乎有一处很重要的地方消失了,“我是王羽清,我真的是王羽清吗?那绚宁妹子又是谁,对了,还有燕儿,燕儿为什么会是我的未婚妻子。”一连串的疑问纷至沓来,之前从来没想过,感觉顺利成章的事情全部都充满了矛盾。王羽清只觉头疼欲裂,大叫一声,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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