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事不过三

  孟国,临川县,百川书院,一位身着粗布衣袍的年轻人被两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叉了出来,年轻人形容狼狈,衣衫也在拉扯中破损散乱,他状若失魂,但却并没有疯癫叫喊,只是怔怔看着书院牌匾下两排恢弘的字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书院外,有着大批陪考的亲友团,而此时却没有人出来接应这位年轻人。此时还没有到放考的时间,一般考生是不会出来的,这显得他的身影尤为突兀。年轻人在门前伫立了一会,抬起沉重的脚,默默地沿着街道向远处走去。随着他的离去,周围人群嗡的一声,都在议论。

  “那不是田家的二小子么,他怎么没到时间就出来了?”

  “看衙役的态度是被赶出来的,看来这次他又是没希望通过了。”

  田修,正是那年轻人的名字,今年是他第三次参加县试,只为博得一个秀才的功名,结果还没等到考试结束便已折戟沉沙。田修回到县城外的双溪村已经是下午了,远远看到那简陋的屋舍,还算宽敞的院落,就让他有种心安的感觉,但同时也有着深深的愧疚。在他走进家里的时候,屋里走出个端着食盆的妇人,头上包着碎花布巾,普通农妇的着装,容貌普通,温婉贤淑。

  “小修,回来啦,考的怎么样?”

  这让田修无言以对(大多数考生都被这个问题折磨过),他只有低下了头,妇人看到他这番模样,心里已有答案,遂上前安慰:

  “没考好没关系,下一次再努力,一定会考上的。”是啊,多么熟悉的话语,他甚至有些憎恨这样的话语,但他知道这是来自家人的宽容和关心。田修嗯了一声,妇人又道:

  “你哥到田里干活去了,我这就去把他叫回来,你两晚上好好喝一杯,嫂子给你做好吃的”没错,妇人是田修大哥田林的妻子,名叫李婉,人如其名。

  “嫂子,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去找大哥。”田修急忙道。

  “好的,那你去吧,和你大哥快点回来啊,我给你们做了好吃的。”

  田修说完就出门了,去哪找他大哥他也是轻车熟路,毕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很早就接触了农活。田家算是双溪村的外来户,现在也仅剩他们兄弟两了,田修打从记事起就是他的大哥拉扯大的,对于父母,他没有印象,据他大哥说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对此田修也是这样认为的。长兄如父,尽管家境贫寒,大哥还是坚持把他送到私塾,不奢望他考取功名,但最起码让他不要再辛苦的活着。田修远远就可以看见在田间挥汗如雨的身影,被烈日晒得有些黑的皮肤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高大的身躯充满着力量,与田修稚嫩的脸庞相比,田林相对成熟很多,有着庄稼人的踏实与憨厚。田修走进的身影也被田林看到了,他歇下了劳作,看着自己的兄弟。田修有些不敢与他对视,羞愧的低下了头。

  “没事,走,跟哥回家。”田林也知道了结果。

  一路上兄弟两并肩走回家,田林也并没有问他考试的细节,因为他懂他的兄弟,而且是看着他长大的。回到家,贤惠的李婉给他们端过洗脸用的毛巾和脸盆后就去做菜了,这个夜里,兄弟两喝的都有些醉了,不怎么喝酒的田修醉了,田林看到趴在桌子上的弟弟脸庞上有眼泪无声的落下。对此,他只有无奈的叹息和深深的自责。

  孟国因为出了大儒孟子名扬天下后,举国上下便有崇尚文风的习俗,科举兴盛,然而走这条道路的人犹如过江之鲤,想鱼跃龙门确是难如上青天,科举作为选拔人才的途径,有合理之处,但有人的地方就有问题,科举弊病也是饱受争议。对于贫寒之士来说越过这道天堑就可以脱离底层,走出人生新的精彩,而对于贵族子弟来说,科举只是他们随时需要即可信手拈来的工具,犹如出入自家后花园一样随意。田修的遭遇也是这项制度弊病下的广大考生的一个缩影。其实田修没和家里人说的是,这次他被赶出考场是被人设计的,而且还有更严重的后果。

  第二天,田修还是早早起床,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只是有宿醉后的头晕,但他还是坚持徒步去了临川县的百川书院,这个他一直学习的地方,只是这次他是去收拾行装的,带着抑郁的情绪,还没进门,在学院门口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吆,这不是作弊加扰乱考场秩序的家伙嘛,他不是被开除了吗?怎么还敢来学院?”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身边还跟着几个学院弟子,俨然以锦袍少年为首,随着他话语的传出,几个跟随的学院弟子发出嗤笑的声音,同时有人帮腔道:

  “他已被学院开除了,别让他进学院。”说着有几人立马堵在学院的门口,学院作为斯文之地,平时也没人敢在这里撒野,所以也没有门卫之类的,只有一个扫地的帮着看看门,此时不在,应该是去内院清扫去了,至于昨天的衙役是县学政调来维持考场秩序的,早已回去。面对此情形,田修亦是十分愤怒,昨天就是这几个人设计陷害他的,年前人血气方刚,更何况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遂怒声道:

  “朱权,你不要欺人太甚。”双方正在对峙。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

  “田修,你不要理他,朱权,你敢乱来,我就去告诉院长。”说话的是个身穿鹅黄色裙衫的女孩,女孩长得娇俏可爱,但此时面对朱权,却要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与她的形象气质不符,反倒是显得更可爱了。朱权看到少女的出现,马上转换了嘴脸,一副讨好少女的样子。

  “倩倩,你管那个穷小子干什么,他已经被学院开除了,考完试了,马上休假了,我陪你去郊外踏青好不好?”

  “没兴趣,要出去也是和田修出去,对了田修,我记得你家就在郊外吧,到时我去找你玩啊?”叫倩倩的少女显然对朱权不感冒,反而目光一转的看向田修。没等田修回答,朱权就愤怒的说道:

  “倩倩,你宁愿跟这个穷小子出去,也不愿和我出去,你是认真的?”

  面对朱权的质问,倩倩并没有回答,反而是朝他做了一个鬼脸,转头和田修说:

  “走,我们进去,别理他。”

  眼看着两人进去,朱权却没有阻拦,但脸色却十分难看,倩倩口中的院长他还是要顾忌几分的,而且倩倩也是院长的独生孙女,他朱家虽然是县中的大户,且他姐姐还是县太爷最宠爱的小妾,平日里在街坊邻里间作威作福还可以,但这并不代表他敢在学院明目张胆的乱来。他一直在追求倩倩,他看上的是倩倩的背景,一旦他娶了倩倩,有县太爷和院长做靠山,假以时日,他在县里可以说是为所欲为了。眼看着田修和倩倩进入了学院,他立马叫上身边的几个同学一起跟了上去,同时他对身边的一个同学耳语了几句,那个同学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田修感激的说道,他俩并肩走在学院内的青石板小道上。

  “这有什么好谢的,跟我还客气。”倩倩说着用脚踢开了路边的一个小石子。见田修沉默,倩倩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安慰道:

  “田修你不要灰心,我知道昨天的事是朱权他们搞的鬼,我一会去告诉我爷爷,叫他帮你讨回公道。”

  “谢谢你,倩倩,但是不用了,我考了三次都没有通过,我想这次他们不陷害我我通过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是你放心我并没有失去信心,既然此路不通,那我就另寻他法,我相信我不会默默无闻,为了家人,为了自己,我一定可以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田修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道。挫折会使一个人走向成熟,在来学院的路上他也想了很多,虽然没有什么头绪,但他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见田修如此说,倩倩看向他的眼神里也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好吧,不过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

  “嗯,倩倩,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宿舍那边就行了,男舍那边你去不方便,放心,我会去向你告别的。”其实田修没说的是他想一个人好好看看这个地方,这次离去恐怕以后没机会再进来了吧。

  “嗯,那你记得来找我,我等你。”倩倩说罢向学院深处走去。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田修感到心思莫名的惆怅,他何尝内心没有躁动,奈何现实太残酷,暗暗握了拳头,田修收拾心情朝男舍的方向走去,走进熟悉的院落,没有看到人在里面。没课了,大多数学生都不会回来的这么早,田修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其实他的行李很简单,除了学习用的书本,笔墨之类的,也就还剩他那床并不保暖的铺盖。卷着这些东西,田修默默的走出了院舍,他朝内院走去,他要去拜别给他们授业的先生们,这是基本的礼仪。步入内院先生办公的地方,仅有两名先生在皱眉研读,一位是须髯皆白的老者,旁边站着一位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正是倩倩,老者显然是百川学院的院长了,人尊称周老,另外桌边有一位身穿青衫的中年人,眉目俊朗,气质出众。这是给他们授业的叶先生。田修的到来,两人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依旧在做自己的事。田修对着二位深深一揖:

  “不肖学生田修,让学院蒙羞,深感愧疚,学院的传道授业之恩,学生无以为报,只盼来生。学生特来向二位先生辞行。”

  周老和叶先生均颔首示意,保持着儒雅的风度,见周老无意多说,叶先生说道:

  “田修,我们平时观你品行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既然你有此遭遇,也不要悲观,以平常心视之,以后无论做何事,都要谨记圣贤的教诲。”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田修恭敬道。

  “记得做人有时忍一时风平浪静,没什么事你自去吧。”叶先生又提点了一句。

  田修正准备退出院落,这时朱权领着几个人出现在了门口。朱权向先生行完礼便道

  “田修慢着,二位先生,有同学说他们放在宿舍的钱袋还有玉佩丢了,怀疑有人盗窃,特来请先生主持公道。”说罢他转头看向田修还有他的包裹。田修皱眉,这朱权像只挥之不去的苍蝇,老是和他过不去。

  “哦,那么你怀疑谁呢?”叶先生也皱眉问道。

  “先生,我怀疑是田修偷得。”朱权倒是一下表明了他的动机。

  “那么你有何证据?”叶先生问道。

  “先生,之前只有田修一个人在宿舍,肯定是他收拾东西时见财起意,把同学们的财物拿走了,至于证据,一搜他的包裹便知。”朱权叫嚣道。

  田修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胸中的怒火在慢慢升腾,搜一个人的身是极度侮辱人的行为,朱权这么做显然是为了报复他。

  “你胡说,田修怎么会偷别人的东西。”这是倩倩出声了。

  “如果他是清白的,他就不会怕别人搜。”朱权针锋相对。

  “都别吵了,我让你搜。”田修略带怒气的声音响起,任谁受了这样的侮辱心里都不会好受,只是他问心无愧,而且想起叶先生的话语,只想着早点离开。朱权身后的两个同学得到示意后,一个搜身,一个搜包裹。搜身的一无所获,而另一个同学却从包裹的里层中翻出了几样东西:一个钱袋,一枚玉佩,还有一件女性贴身穿的肚兜。看到这三样东西,田修感觉犹如五雷轰顶,脑海只反复回荡着“事不过三,事不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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