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章 万恶尽头归炎煞
没有意外，紫璟的窥探结果跟蓼生所说的一样，从九千年前自囚紫金铜炉起，他一直都在炉子里没出来过，而此趟出来，唯一记忆，就是这幽深禁牢。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蓼生不是幕后黑手，那假扮他制造湘洲虫案的是谁？陷害文宣的是谁？究竟是谁，对过去药王师徒两有如此深的了解？
怀着满腹疑问，她松开毒棘，道：“你来。”
玉景殿内。
看着聚魂瓶中那半缕若有似无的残魂，蓼生不解，问：“什么意思？”
“你可知，一开始，我是想杀了你的。”紫璟道：“是你的不知情救了你。”顿了顿，又道：“是萧枢。”
“萧枢？”蓼生一脸难以自信，道：“我记得进入铜炉前，他就已是湘洲府君，那职位不低。在上天庭可谓是一神之下，众神之上。怎会变成这样？”
紫璟叹了口气，道：“他会变成这样，跟你脱不了关系。”
说着，便将所知全部告诉他。
有些事，还是早些知道的好，总好过说晚了，被有心之人利用挑唆。
蓼生沉默地听着，末了，惨然苦笑，道：“说他是傻子，一点也不冤枉他。”
“傻也好，蠢也罢！事情发展成这样，他的前程也算是毁了。”紫璟看着瓶中残魂，沉吟良久，道：“伤成这样，也不知要修几世，才能恢复。”
“是我欠他的。”蓼生道。
“你也别太自责。至少那些事，不是你做的。你俩这么长时间不见，跟他好好聚聚吧。过了今天，下次见面，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紫璟说毕，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欲走。
“就这样了么？”蓼生道。
紫璟站住，回身：“不然？”
“你也说了，他是被冤枉的，难道就这样让罪名一直下去？”蓼生道。
“对方很强很聪明，不是你我轻易能抗衡的。”
“可我不甘心。”蓼生道：“师父他没错，文宣也没错，为什么都落成这样的下场？难道做好人，也是一种错吗？”
紫璟沉默，好一会，道：“做好人没错，错的是方式。文宣是个聪明人，他方式用对了，所以他比葛老头多活了一万年。”
“可他……”
“可他最后还是逃脱不了制裁，因为他坏了规矩。一个三代神祇，在他不该在的位置上待得太久，你觉得会有好结果？”紫璟道。
蓼生抹掉眼泪，笑了笑，道：“是太久了。久到，我都快把他给忘了。”
紫璟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伤心。事情咱们得往好的方向想。你看他不还剩一缕残魂么！过个十来万年，估计就能变回原样了。对，我听大当家说过，养个魂魄得要万年起步，把魂魄变成神魄，少说也得五六万年，那还是在有皊凰帝主精血濡养的情况下，像我们这种没这么大背景的，多个三四万年很正常。十万年，再大的罪愆也该被淡忘了。神魔鬼怪的岁月不值钱，只要有足够的耐心，那日子简直飞快。你看我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一万年时光嗖一下就过去了，别提有多快活！看开点，总没错。”
“你不是说你是案件负责人吗？为什么查到一半就不查了？你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你这样对得起文宣吗？”蓼生听着那些劝他放弃的话，犟脾气一下子上来了，道：“他跟你可是共过患难的朋友啊！你知不知，当年他得知你要嫁给诚王伤心了多久，他一直说对不住你……”
“够了！”
紫璟呵斥道。
她这人，最怕的就是提当年的事。
一遍两遍三四遍……简直没完没了了！
道：“我当了一万年的通缉犯，大当家受了一万年的轮回苦难，才换来桐玉宫今天的太平日子。你以为我真这么厉害？一手遮天，翻云覆雨？想来我也是傻。上天庭，什么厉害人物没有，这么简单的案件能没神仙查出来？竟傻乎乎接这烫手的芋头，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你也别指望什么真相不真相的了，有什么话想跟他说的就快说吧。趁上头那些家伙没发现，我得快点把他带下去。”
蓼生被她这一顿呵斥说懵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道：“我没什么话要说的，我想送他一程。”
冷静下来后的紫璟，发现自己说的好像有些过了，便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下面色，道：“行，你跟我来吧。”
因为身份的缘故，蓼生只送他们到往生门前，便停住了脚步。
紫璟到达青冥殿的时候，摧玉正在那一边饮茶一边与自己下棋。
她跟他说明了情况，他倒淡定得很，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意料之内。
安排好文宣后，紫璟便领着风狼彩娟离开了冥界。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元满身上那只虫王，她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将他一直关在清幽境中，也不是个办法。
过两天天颜心情好了，得想法子让她再动用一次明镜台追溯一下这玩意的缺点来历才行。
“主子，你看！”
就在她脑子一团乱麻似的胡思乱想的时候，风狼忽然惊呼道。
紫璟循声望去，发现前方不远处一群人围观得正起劲，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凑了上去。只见那里头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焦黑的人形物体。
与此同时，一个灰衣老头领着个迦蓝衫年轻和尚走了过来，道：“来了来了，圣僧来了。”
人们见状，忙让出了道，让他们进去。
只见一老婆子道：“来了就好，赶紧念经，超度超度，死得也太惨了！”
“怎么回事？”紫璟问。
老婆子见是个面生妇人，便道：“伊是哪家新妇？俺怎的没见过？”
“我是外地人，路过的。”紫璟道。
“哦！原是路过的小媳妇。”老婆子道：“真是作孽哟！就刚刚，青天白日，也不知怎的，一道闪雷，好好一家子，全没了！都是这几天来的新面孔，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遭此报应。”
新面孔？
紫璟忽然想了萧氏夫妇跟张家人，连忙上前查看，发现躺着的都是些女尸。是萧家那几个幸存的丫鬟嬷嬷，萧氏夫妇和张长月等人却没了踪影。
是她大意了！
天罚哪是这么容易逃脱的，他们如此光明正大地活在世上，不被拘拿才怪！
也不知现在追上去能不能赶得及。
无论怎样，也只能先碰碰运气了！
“站住！”
当她火急火燎赶到南天门的时候，却被镇守的天兵天将拦了下来。
“何方……”
妖孽二字未及说出，眼前人便没了踪影。
紫璟进入玉皇神殿时，殿内正跪着萧氏夫妇的魂魄。
披头散发的模样，好不狼狈！
“紫璟长老。”
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宫殿上方响起。
循声望去，金色太阳神座上端坐着的正是浑身散发着耀眼金光的北方神君金光爻府大帝，也就是俗话中的玉皇尊者。
紫璟环顾四周，发现漫天神祇皆在，包括紫极仙翁。
只是他闭着眼，至始至终都没睁开一下，也不知这老头子脑子里想的什么。
她冷然一笑，仰头问天帝，“文宣犯了什么错，值得降下如此重的天罚，连他仅剩的两个后人都不放过！”
“神官贬谪乃天庭内务，长老此番前来，是想漠视帝主和冬祾王定下的法则，插手世间内部事务？”天帝低垂着眼帘道，声音震耳欲聋，紫璟只觉耳膜都快被震裂了。
玉皇说得没错，这是天庭内部事务，她既入桐玉宫，承认了长老身份，就不再是世间大陆的一份子。
他们之所以能寄居于此，夺得天颜与皊凰摧玉的交好，得了他们的允许。
而这些都是在承认和平共处法则的基础上的。
天颜已明确表示，桐玉宫永不干涉世间大陆内部事务。
如此一来，她也不敢太过放肆，道：“就算如此，也用不着赶尽杀绝吧！更何况很多事的真相，也都没查清楚，你们这样滥用刑罚，就不怕遭到反噬吗？”
话音刚落，虚空中忽然迸发出一阵耀眼彩光，一块巨大的菱形宝石出现在众神面前。
宝石的每个面都是光洁明净的镜面，上面同时映现出不同的画面，在祥光的折射下，投向四面八方，每个画面中所发生的一切，场中神祇都看得一清二楚。
上面映现的，有蓼生制造湘州虫案的画面，和文宣与其把酒言欢的画面，文宣为蓼生创造青木禁地的画面，还有文宣为救蓼生与诸天神佛对抗的画面……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指控着他藐视天规法则，豢养鬼物，制造灾难博取信徒信仰的事实。
若不是事先知道事情真相，就是连她都差点相信了。
“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们所看只是片面，并非事实全部，他是被陷害的！”紫璟辩解道。
“把他带上来。”玉皇似乎更倾向于用事实说话。
一个披头散发，带着手镣和脚镣的魂魄，被天兵提了上来，扔到殿上。
紫璟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这浑浑噩噩的灵魂，正是不久前说着要送文宣最后一程的蓼生。不曾想，他竟跑天庭上了。
他跑上来想干什么？送死吗？还是他以为他的片面之词能为文宣翻供？
她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为一己私欲，漠视天规，残害生灵，致使湘州地界近十万生灵死于非命。罪恶滔天，理当诛杀，着即刻扔进炎煞海，行神殒之刑，永世不得超生！”玉皇身边的传书使者一字一句道。
这些字就像沉重的铁锤，一个个捶打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文宣的下场已经够惨够冤枉的了，她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跪在这殿下的是儿子的现世父母和曾经的救命恩人。
她不停地摇头，想将这些字全部否决，可她发现，她没这个权力！
这样的惩罚，实在太重！
就算他创造了青木禁地，就算他不小心放出了虫王，可万年的焚身之刑已经够严重的了，他才出来，不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灰飞烟灭。
不行，只要有他在，就不允许这样的冤案再次发生！
未等天兵出手，她便已将匍匐在大殿上魂魄收进了清幽境。
她想逃，却被一道强大的金光结界挡住去路，弹回大殿。
这里有父神辈！
她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神明都在以看好戏的神情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仿佛这一切都在他们意料之中。
紫璟把目光停在站在紫极仙翁身上，争取最后的理解，道：“真相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这其中另有隐情，我在明镜台上看到过。你们要相信，再多给几天，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她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却没一个神祇回答。
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到自己竟如此的卑微渺小，一殿长老又如何？在绝对力量面前，还不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合着在紫璟长老眼中，天庭的窥世镜映现出来的都是假的，比不上你们桐玉宫的真实。”一个声音从神座上传下，紫璟还没来得及辨清方向，便被漫天的讨伐声覆盖。
“神君你这是什么话，好歹明镜台也是我们世间大陆的宝物，他们桐玉宫除了强抢豪夺还会什么？”另一个讽刺的声音在声群中格外突出。
把她个人事件，牵着到整个桐玉宫，这话令她十分的不快。
若是换着平常，她早就将这群碎嘴的牙子全关清幽境中去了。
可今天有父神辈在，她无法确定究竟是这群神仙中的谁，要是贸贸然出手，说不定人没救到，还得搭上自己。
“丫头，把他们交出来，我们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直沉默的紫极仙翁说话了。
“连你也不信我？”紫璟声音哽咽。
“当事人都亲口承认了，怎么到长老口中，就成另有隐情了？早有耳闻长老与此子交好，莫不是看上那家伙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中脱颖而出。
众仙家闻言，发出一阵轰然笑声。
“要真这样，就说得通。毕竟是为了情哥哥，自然是要拼命些的。”另一个声音道。
紫璟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这群神仙还真什么话都敢说，连这种事都敢随便猜测。
可现在不是计较名誉得失的时候，这种小喽喽日后有的是收拾的机会。
天庭的窥世镜，跟明镜台一样，都是窥映世间万物的大法宝，没人敢质疑它的真实性。
而她唯一能拿出来为文宣辩解的就是那一缕莫名其妙的黑气。
可那黑气，连明镜台都没能照出它的真实身份，更别说窥世镜了。
就算她把黑气的事说出，他们也只会说那是蓼生变出的障眼法，根本就说不清楚。
紫璟心一横，决定破罐子破摔，把自己收回清幽境中，想从中寻找突破金光结界的出口。
她虽为清幽之主，知道这玩意能根据人的想法造成死循环，将人困死其中，可自己却从未进入过里面，对里头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件很尴尬的事。
所以，当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里头找到突破口出来时，却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漆黑海域之上。
波涛汹涌的黑浪，以及海上翻滚怒嚎的声音都在告诉她，这不是片普通的海域。
炎煞海！
这个名字在她脑中闪过时，整个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紧接的，是无法逆转的下坠。
这可是让天颜吃亏的地方！
她使尽全身力气想减缓下坠速度，却发现身体重得像是绑了千斤铁铅，一点上升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