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联姻

  “不就是一块牌位嘛,用不着这么夸张吧!”燕子嘟哝着。三胖大舅认真严肃地表情并不像在危言耸听,可能我们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只是当自己做错了事要受到批评,心中没有过多的恐慌。

  大舅用手电晃着我手中的牌位,眉头紧皱,庄严的神色传递给我强烈的不安。我站在窗台上,凉风扑面而来,压抑的气氛让我很不自在。月光流在大舅脸部的皱纹中,宛若被岁月长久打磨的雕像。

  “把他拼起来!”大舅转身对三胖道:“去把老奎和村干部都叫来。”我心一缩,难道打碎块破牌还要游街示众?或者被当众处决?村庄如此偏僻,被活埋都不会有人知道。脑子飞快转着,不安感愈加强烈。三胖走向后门,我立即从窗台跳下来挡在他面前,三胖一惊,以为我要找他单挑,顺势展开架势,我把手掌伸在他胸前,让他停下来。

  “要不我们就别把这消息传出去了,牌位摔断了除我们之外谁也不知道,我回城找个能工巧匠再做一个,还摆在原来的灵位上。”大舅捧着两截牌位观看良久,许久没有答复,可能是他在牌位上的注意力太集中,压根没有听见我说话。我们背面的墙被快速移动的月亮照得透明,灵堂那边却更加漆黑,烛光更显突兀。

  “还不快去!”大舅看到三胖被我挡住,恼怒道:“你们打坏人家的牌位,会遭天谴的!”我这么一个外人摔断牌位,又挡住人家去路,有失礼节。我让开门口,三胖从我身边跑了出去。大舅在窗台边急地直跺脚,样子完全不像中年人,他反应也太过夸张。我和燕子不以为然,就算受到惩罚,现在是法制社会,定罪也需要一系列的法律程序。大舅竟说出会遭天谴的话,真让我感到十足的可笑。为了打破气氛,我开玩笑道:“大舅你看这么爽朗的天气,怎么会遭天谴。要我说呢,咱还是快把牌位藏起来,或者挖坑埋掉,省的一会儿人多不知怎样收场。要实在不行,这不还有个小妞嘛,咱给他配个阴婚。”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大舅拿着半截牌位就朝我脸打来,我迅速一闪,燕子俊俏的脸蛋帮我实打实挨了一下。甚至在飘忽的月光中都能看到燕子的脸红肿着,她蹲下身大哭,三胖大舅惭愧地放下牌位,也忙蹲下道歉安慰。

  借着月光我辨析了一下牌位上的字迹,牌位上半截写着佛祖超度四个字,下半截写着祭奠者姓名。“张五林?”我突然不自觉喊出声,张五林不就是老五吗?我思维乱成一锅粥,怎么可能是老五,随即一想,世界上重名的人太多,可能只是碰巧。

  “谁在喊我爹!”一个约莫五十岁的人身后跟着一群村民赶来过来,他披着一件破旧中山装,肩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补丁,嘴里面叼着烟袋,右手握着一根木棍,样子极为凶煞。村民中没有一个面目和善的,看着他们手握的木棍,心里有些发悚。

  院子本就狭隘,现在挤了三十多个人,张望一下到处是黑压压的人影。我和燕子被围在中间,三十多双目光集中在我们身上,难以描述当时的尴尬。我看到地上的两截牌位,打算自作聪明地用脚遮掩一下,可鞋的宽度根本不够。有人注意到我的举动,立即指着我道:“你还想怎么着!”村民们用方言指责我,穿破旧中山装的人耸着肩喘着粗气从人群里挤过来,一看到地上的牌位激动地捧在手里走向墙角的灵堂,他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大哭。

  燕子完全不在状态,看着四周围起来的村民没有一丝惊恐,还好奇地在我耳边说:“他们欢迎方式太特别了,大晚上的全都拿着破棍子给咱助威,也太高看我们了!”

  “闭上你的臭嘴,看不出他们是来给你送终的?”我小声在燕子耳边道:“这里大搞封建迷信,快拨110举报!”

  燕子真拿出手机煞有介事地开始拨号,她挤出人群躲在比较安静的后门口,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看到燕子兴奋的表情,我就知道有救了。我大松一口气,嘈杂声越来越大,充满了紧迫感。既然会有警察来,我也不必被愚昧的村民恐吓,我看一眼跪在灵堂前的老奎,说道:“你也不必这么伤心,很抱歉打坏你家的牌位。我背包里有一瓶德国进口的胶水,粘好后保证再放个二三十年没问题。”这句话表明了是在挑衅,等警察来了,他们也不能奈我何。

  “打死他!”不知人群中哪个村民喊起来,周围的人都跟着喊。“警察什么时候能来?”我急躁地问燕子。

  “我没说警察回来啊!这儿根本没信号。”燕子一脸茫然。

  “那你刚才那么长时间去那干吗?”

  “我看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狗洞猫洞这类可以钻出去。”

  “看你那么兴奋,是不是找到狗洞了!”我发恨道。

  “没到狗洞,倒是看见有人踩了狗屎。”

  我的世界观瞬间崩塌了,燕子脑子里一定装满了屎,我只能对她说,地球有风险,快回你的火星去。看来我年轻的生命就因为身旁的这个女人的一个疏忽而要葬生于此,女人真会把男人给害死,现在我才深刻地明白了这句话。

  我冥思着,胸前猛然一棒,像一根木桩定在了心脏里,我右臂环在胸前,痛得喘不上起来。燕子终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此刻才认识到眼前的危险和威胁真实存在着。她扶住我,挡在我身前,不料后背又是一棒,我甚至听见了后背脊骨与木棍剧烈的撞击声,浑身肌肉颤抖。三胖见燕子挡在我身前,冲过来拉着燕子往外跑,燕子一下脱身,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他打碎人家牌位,是躲不掉的!”三胖对燕子大吼。不知是因为四周的嘈杂还是因为背后一个痛击,我耳朵嗡嗡作响,意识开始模糊。燕子大喊着:“牌位是我撞倒的,你们冲我来!”这句话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在这场受虐中,我才是主角。

  “都给我停下来!”

  “村长,他把人家牌位折断,打死都不为过。”

  “你们这样做事犯法的!打坏牌位就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吗?一群刁民!”这次我看清了那个“村长”,他个子很高,身体单薄,腮上的胡子泛了白。村民被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看样子村长在他们心中威信很高,他们很听村长的话,个个放下手中木棍,目光期待村长指示。高个老头走过来用憋足的普通话道:“小伙子你没事吧!我们这帮村民素质不高,多担待点儿。”素质简直低得离谱,我心想。忍住浑身的疼痛,本想夸张一番伤势的严重,但一抬头接上村长和蔼友善的目光,心一软,“不要紧的。”我咬咬牙道。

  村长走过大奎身边和三胖大舅小声嘀咕着,燕子见大势已去,忙跑过来扶住我,她因为紧张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三胖将头撇向朝墙的一面,像是对墙发着无名的怒火。我想不出他们会如何处置我,刚才的一幕已经令我很吃惊,他们竟然可以随便殴打人。大概交谈了五六分钟,村长过来我这边后,面朝村民道:“生活时代已经不同,不能用简答的暴力来解决。”我很庆幸村长能说出这样高水平的话,不过这是相对的。他接着道:“损坏了牌位,祖宗灵魂没有栖息之所,四处飘散。”听了这句,我不禁又有些汗颜。“之前谁损坏了牌位,我们都会把他扔在猪笼里,在他身上用刀刻上祖上的名字,然后用盐水泡,直至血流干。但今日不同往日,稍有一点法律常识的人都知道杀人偿命这个理儿,我们不能像从前那般封建了。之前不是有刘家老二动了张国民家的牌位,之后结亲的案例吗,我们现在就用联姻的方式来饶恕年轻人吧。|”

  我和燕子面面相觑道:“联姻?”

  “我有必要和你们说一下联姻的事。”村长猛吸一口烟,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别人损坏了自己家的牌位,便是对自己家族的轻蔑,而且会倒霉一辈子。在八十年代谁要是动了牌位,全村人都会唾弃,我们会把他放入猪笼,收集他从刻着祖上名字的伤口上流下来的血,然后有术士代取灵魂,重新制作牌位。动牌位者的家人没任何权力干涉。但如果自己人动了牌位,祖上有理由不怪罪,不过也要进行一个月的守灵。所以你想洗脱罪孽,必须成为张家的人,还要改成张家的姓。”我不是很能听懂村长的话,但要取血来收集灵魂让我胆战心惊。

  “可一旦动了灵位,福安庙必回……”就近一个村民面目有些惊恐,他看到我们立即打住话语。

  “什么福安庙?村长里面不是没有福安庙吗?为什么那块碑上记载着福安面。”福安庙的种种谜团使我倍感迷惑,村民似乎对我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他们避而不谈,现在又横空脱口而出,琢磨不透。我指了指靠在灵堂的那块石碑,但扭头一看,石碑不见了。

  村长斜着眼睛瞟了那个村民一眼,脸色一沉:“哪有什么石碑?年轻人别乱说话!”

  “明明刚才还在,怎么会不见了?”我诧异道。村长脸上异常难看,目光闪过一丝凶狠。明显看出了他在避讳着什么,便不再追问。很快三胖大舅带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孩挤进人群,他们在灵堂前跪下磕了头,由村长带到了我身边。中年妇女上下打量我一眼,表情没有明显变化,但四周村民注视着她,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突然一阵嚎啕大哭,对我骂道:“你这天杀的,把我家牌位打烂,还要我把女儿嫁给你!真是天理难容啊!”

  “青草你过来。”村长望向那个年轻女孩。女孩瘦小,皮肤白皙,头发扎成马尾,一副不谙俗事的样子。“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也知道咱村的规矩,好坏救人一命,你们家也能多个劳动力。”

  我正要解释,燕子大喊一声:“我不同意!”她几乎用尽全力揪着我的耳朵,我痛得快要哭出了声,她小声在我耳旁道:“你要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我看你回去怎么向我爸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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