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热闹依旧

  白棉阿姐下葬后,村里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大人们依旧喜欢午饭后,约搓几场麻将;晚饭后在一起乘凉拉家常。

  表叔表婶很少参与,但我母亲和几个村里人,经常到她家串门,主要怕他倆人想不开。

  表叔还好,也偶尔和我爸他们几个斗斗地主,表婶婶只有在村里拉家常的时候,有人去他叫,才会偶尔出现,后来大家索性就把拉家常的地从村口那棵老杨树下挪到了表婶婶他们家。

  我这边高考志愿的事情忙活完,母亲便托了小姨介绍了一份工厂流水线工作,说是好给我小小年纪体验体验人生疾苦。

  走的那天中午,母亲在厨房张罗起来,父亲在院子里抓鸡,他的身影在院子里乱转,所到之处,鸡群无不仓皇而逃,有片零落的鸡毛甚至落在父亲那宽阔的脑袋上,滑稽之极。

  窗户外的父亲提高了嗓门向我炫耀到“我说丫头,爸今天中午定要给你宰只鸡,就你爸养的这只鸡,在这方圆百里,味道都是绝的。”

  “就你这破鸡,有啥好像闺女炫耀,是个人都能养出来。”

  表婶婶这时这时候刚好串到我家。

  “芳姐,你家醋借我使下,你老表这几天,去镇里买东西总是丢三落四的。”

  “兰你也别责怪他,估计他心里也不好受。”

  “放心吧,姐我没说啥。”

  “白棉这事白涛知道吗,你和老表俩通知了没。”

  白涛是白棉姐的哥哥两人相差四岁,一娘所生,但性格大相径庭。

  白棉姐温柔似水,那么白涛哥则火爆至极,从小在村子里就臭名昭著,打人家孩子,抢人家零花钱和吃食都是常事,后来读初中的时候,因在学校里惹了事,被开除,从此成了江湖小混混,直到混到让自己吃了牢里的官司。

  “她妹赶上这事情,他也没像牢里申请回来一趟,这孩子估计心里还有他妹的气。”

  “白涛,再过一个秋,就要放出来了吧。”

  “来年秋就要出来了,吃牢饭出来的,到时候媳妇也难找啊,我这辈子是作了什么孽,摊上这样一双儿女。”

  父亲在院子里喊“兰啊你说你姐这是什么鬼脾气,两句话没说到就要和我抬杠。”

  “咋啦。”

  “你姐这婆娘嘴巴是真臭,你就问她捧我个鸡场能死吗。”

  说到“死”字父亲突然不说话了,估计因为村里刚出了白棉姐这事,在表婶婶面前提“死”伤人。

  “我先回去了哥,昌顺还在家等着醋下锅。”昌顺是我表叔名。父亲一个人傻傻愣在原地,母亲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你这人就是说话嘴上不带把门的。”

  母亲懒得搭理父亲,于是走了过来,说是要帮我整理整理下午要带的行李。

  “小昭,这件衣服你也带着,厂里晚上热,可以当睡衣穿。”

  “这个枕头套,你也给我带上……”母亲在旁不断地碎碎念叨着。

  我将白棉姐送来的那一筐书搬来放在桌上,自己坐在床上挑着。

  “我说昭啊,你毕业学校里的书不都搬完了都,怎么从哪里又整来了一箱。”

  面对母亲的疑惑,我没敢说这是白棉姐去世前一晚送过来的,估计她又会说出一系列不吉利和晦气的话堵我。

  “我自己之前买的课外书,想专门留高考后看的。”

  “考都考完了,还有啥书好看的。”

  我没理她,继续翻找。

  “昭行李箱都装满了,你瞧瞧这书根本搁不下。”

  “没事妈,我拿手里。”

  “这上车下车,检票拿票的,不嫌麻烦的,到时候别可把身份和现金给我捏牢了。”

  从那一筐书里,我拿了余华的那本《活着》和一本厚厚的蓝色笔记本。

  吃过午饭,父母执意要去村头送我上车,等我上了车向他们招招手“爸妈你们俩可以回去了,这大太阳的,站在那干啥,我这么大人又不会丢。”

  “没事闺女,你上你的车,我和你爸站一会,看你车走我们再回去。”

  我们村头的这辆车是一辆中型面包车,私家性质的,平时隔壁几个村有人要出远门,就会给这司机师傅打电话,让他来村口接,然后再送到县城汽车站统一坐其他长途车。

  村里的王奶奶赶集回来,碰巧撞见我爸妈“来送闺女啊,你们也真舍得,就一个丫头,还舍得让她出去厂里受罪。”

  “舍不得也得舍得啊,多吃点苦,对这孩子将来总是好的。”

  “芳啊,你觉得白棉这丫头,为啥寻了短见。”

  “这丫头估计大学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这年头沾上这的大学生多了去了。”我爸搭腔说。

  “挺斯文的一个丫头,看上去也不像会整那事的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道呢。”

  “也是,再说白涛进大牢子蹲了,还不是那丫头害的。”

  “那丫头当年喊他哥去打架,结果他哥下了重手被人家告了。”

  “随他去了,人都没了,还说这干嘛。”

  “咱闺女,东西都带齐全了吧。”

  “该收拾的都收拾了。”

  “你们两口子对孩子可真舍得,我和我家那口子都没这个狠心。”

  车窗外他们聊得起劲,等到车子的发动声响起,他们一起看向了隔着车窗的我,我向他们摇摇手“丫头到了记得给我来电话。”母亲边喊边做出打电话的手势,我点了了点头,并摆手示意让他们回去。

  很快车子外的两旁树就开始齐刷刷地往后面退。

  我双腿盘坐在车上,将余华的《活着》以及那本蓝色的笔记本摊开来。

  翻开那笔记本的首页,它写着:

  我只有勇气记录,但从未有勇气公布,而它是应该被公布的。

  除了难测的疾病和偶然的灾祸,任何一场死亡都是有原因的,我只是想将一点一滴的原因记录给世人,让更多的人得到解脱。

  最偏僻的乡土,最贫穷的农村。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祖祖辈辈都拥有着和土地无比亲密的关系。

  是的,他们都是质朴、憨厚的农民,可是也是不乏执拗与偏见的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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