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我开始放下(下)

  年芨是女孩子,很多事情尚且要藏着掖着,向淮远倒是大方,他性子又直爽,几乎跟教官混成了铁哥们儿,培训课上时时刻刻都喜欢护着他。

  那时候两人明明一起犯了错,却会受到不一样的差别对待,她气恼,说:“为什么教官要对你这么好啊?”

  向淮远只是爽朗的笑,笑容俊朗惹眼:“你去问他啊,我比你招人喜欢。”

  现在想想,那样的笑容,其实只在他脸上存在了短短一瞬,很快消失不见。

  瓶子里的酒还剩下最后一口,年芨轻轻摇晃着玻璃瓶,在心里做着掂量,她没回头,声音被风吹散了一些,向淮远听起来有些不太清晰:“希望以后,还能有一起喝酒的时候。”

  她说的是希望,而不是以后我们要一起喝酒。

  其实连她心态这样好的人,在这件事上都是没有任何底气的。

  向淮远从嘴角边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但愿吧,我真的很期待。”

  “嗯,我还是觉得,未来应该会挺不错的,”年芨的眼珠子转了转,提到这个话题,两人身上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她不自觉微红了眼眶,眼睛里充盈着滚烫的液体,“没关系,我会一直在的。”

  她说完这句话,一仰头,豪气万千的将自己的那瓶酒全部喝完,她的动作有些急促,雪白的液体混合着少许泡沫从年芨唇边溢了出来。她毫不在意的抬起袖子擦拭掉,跳下窗台栏杆:“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向淮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酒,他基本没怎么动过,有些舍不得,但看年芨这会儿已经没了兴致也就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站在栏杆旁,俯瞰着自己脚下的苍茫大地和一片乌漆麻黑,忽然一伸手,用力将瓶子甩了出来。

  寂静的夜里,很快传来了刺耳的“哐当”声,玻璃瓶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被摔得粉碎。

  凉风呼呼吹过,年芨觉得有些冷,凉意浸透四肢,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问:“你干嘛啊?”

  向淮远回过头,挥挥手,脸上看不清表情:“没事,不想喝了。”

  她“嗯”了一声:“回去吧。”

  “好。”

  他将厚重的大门推开,探出脑袋往门口看了看,随后才对年芨说:“没有人。”

  她没说话,率先走了出去,向淮远紧随其后。

  后来的很多时候,年芨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夜晚,都会觉得一切发生得好不真实。

  走廊地面十分光滑,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又没有开灯,看不太清路,年芨走着走着,一个不小心就往地上摔了下去。

  还好向淮远眼疾手快的逮住她的手腕,不然这一跤摔下去肯定会很疼。

  “没事吧?”他将年芨拉起来,动作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大口呼着气,还有些惊魂未定:“吓死我了。”

  向淮远似乎是气笑了,加注在她肩膀上的力道不断加大:“能不能小心点?”

  年芨吐吐舌头:“我看不清啊,怎么小心。”

  他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抬眸,眼神坚定:“不然我背你吧?”

  “啊?”她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你背我干嘛?”

  别说她这辈子也没被人背过了,就算她跟他这种难以言喻的关系,光是想想年芨就觉得脚底发麻:“莫名其妙的说要背我,你居心叵测啊向淮远。”

  她明明是笑着调侃的,只是没想到向淮远却当了真:“我说真的,小词,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背过你?”

  年芨听他说话的语气的确不像开玩笑的,于是收了嘴角,想起了什么略带担忧的问:“你身上不是还有伤吗?”

  向淮远却耸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没多大事儿,我是男人。”

  见她依旧犹豫不决,他终于不耐烦了,实话实说:“我就想背背你而已,就这一次,不行吗?”

  年芨笑,一个小拳头就已经砸上了他的胸膛:“我是你这么容易能背的吗?”

  这点力道对向淮远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的存在。

  尽管她这么说着,过了一会儿后,却还是乖巧的爬上了他的后背。

  年芨一直觉得奇怪,明明走廊上没有灯,窗户也紧闭着,外头一点儿光亮都无法投射进来,视线这样不清晰,为什么向淮远背上背着她,却依旧能走得步履沉稳?

  她伸出两手揽紧了他的脖子:“你眼睛真的这么好吗?”

  向淮远稍微偏头,柔软的耳朵碰上年芨的脸,是凉的:“还行吧。”

  她继续问:“什么叫还行?比我的还行吗?”

  他轻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这些实在是太鸡毛蒜皮的小打小闹,在年芨漫长的、近乎看不到尽头的生命里,其实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位置。

  可她还是记住了,也刻在心上了,无法忘掉了。

  有段时间她整个人一直萧条颓废,大脑中一片浑浑噩噩,时常想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是什么,内心的某个地方,却总是能浮现出一副清晰的画面。

  没有月亮没有光的窗台栏杆旁,冷风嗖嗖,向淮远就这样扭过头来紧紧看着年芨,她当时神色有些恍惚,因此一直没看清楚他眼睛里不停闪烁着光的东西是什么。

  后来她才知道,那种东西,人们通常将之称为,泪水。

  在这之前,尽管联盟的处境无比艰难,堪称夹缝求生,可所有人民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因为人人心中都有信念,觉得自己一定还能坚持下去。

  艰难险阻,悬崖绝壁,我们都一起走。

  可是后来,金博士失踪了。

  这个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直接将向淮远重重击垮。

  他不再跟随士兵们一起出征,闲暇时间也不会再去难民营慰问流亡的人民,很久很久,脸上都再也没有过笑容。

  连话都少得可怜。

  那段时间向淮远拒绝跟一切人接触,成天将自己锁在实验室,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调试着从前他一直没有调试成功过的药剂。

  人人都说机械人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可是在年芨看来,那时候的向淮远,却比机械人还要可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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