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爪白猴
“标下李自成，见过大人！”重伤初愈的李自成仍然很虚弱，卢象升扶住他道：“你伤才好，不用多礼了。坐下说话。”
李自成虎目含泪，说道：“末将有辱使命，怎么还敢在大人面前坐啊。大人，末将那一标人马就只有小将一人幸存，还请大人责罚。”
卢象升笑道：“你这样都要责罚的话，以后谁还会奋勇争先呢？本官已经查明，你部虽全体战死，但是杀敌千余。你不仅无罪，还有功劳。现在就先随本官回去大凌河，养好身体。”
李自成点头道：“谢大人。末将还想请大人帮个忙。”
卢象升问道：“但说无妨。”
“末将想留在这边，杀鞑子！为我手下的弟兄报仇！”李自成眼中冒出凶光，狠狠的道。
卢象升沉吟着，不由想到刚才洪承畴找到他商量道：“卢大人，我洪某本是文官，现在虽说改行做了武将，可是这冲锋陷阵非我所长，有心想向袁大人借一二勇悍，却又担心辽东军都是宿将，我指挥不来，耽误了大事。所以想来你这里看看，借一两个得力的战将......”眼前这不就是？
卢象升迟疑的问道：“只是李自成你这身子骨......”
李自成一听有戏，赶紧答道：“大人放心，我不过是皮肉伤，血流多了虚了点，一二日内就没什么大事了。请大人放心。”
卢象升笑道：“那么我派你去的地方可是危险得很，你到时候要小心了。”说着给李自成写了文书，让他去洪承畴那里报到。
李自成到了洪承畴的营地，见西北军骑兵队两千余人一个个精神十足，正在做着出发前的准备。到了洪承畴的大帐，刚说完来意，一员小将也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吴三桂。
吴三桂道：“洪大人，末将吴三桂奉袁督师之命听候大人差遣。”原来洪承畴找过卢象升后，又找了袁崇焕，并特别强调只要年轻官不大的，袁崇焕就将吴三桂调了过来。
洪承畴笑着，问了问二人职务，巧的是二人都是游击，他笑道：“好好好，得二位协助，真是大幸啊。一会儿我们就要出发，你们二人去后勤领好战马、盔甲，赶快做好准备。”
盛京，皇太极也在和他的兄弟、阿哥们开着战前会议。至于从鸭绿江逃回来的阿敏，已经被皇太极幽禁起来。
皇太极道：“自大金建国以来，和明朝交锋，胜多负少。然而这明朝也越来越厉害。直教本汗感觉是在帮他明朝练兵一样。眼前这仗，险恶不亚于从前，胜，我们大金无非多占几座城池；败，别说盛京不保，连旧都赫图阿拉都危险得很。你等说说看，眼前怎么打算才是正途？”
各将都面露难色，以往作战，明军不是一触即溃，就是呆板得如同靶子，如今八旗军虽还是一样的勇猛灵活，但是明军不再是从前的明军了。八旗军惯用的断人粮道的路子也走不通，这正面撕杀嘛，谁敢说有什么必胜之法？代善看看四周，见都不说话，只好带头开口道：“大汗，如今这形势，我认为战是正策，和是辅策。一面出大军在城外和明军决战，一面需要派出使者和袁崇焕联系，才是办法。请大汗明断。”
皇太极点着头道：“对于如今的形势，我大金必须要向明朝求和了，只是现在的袁崇焕他未必肯和我们谈和呢。”
莽古尔泰见又没人说话了，代善已经说过了，只好接下来开口道：“大汗，我们现在应该是想办法怎么样打败袁蛮子，把他打疼了，自然就会来和。”
大阿哥豪格有点憋气，站起来道：“父汗！两军相争勇者胜！何必议来议去，我们也想不出什么必胜的法子，一口气杀过去便是了。”
若换了往常，豪格的这些话恐怕皇太极是要训斥一番的，但皇太极扫视众将，却发现众将或多或少的显得没了往常那股精神，不由得一阵心惊，打败仗不可怕，如果还没打就少了那种气势的话可就真危险了。皇太极点点头，笑道：“大阿哥说得没错！我八旗子弟什么时候变得怕打仗了？大伙准备一下，明日便出发去迎击袁蛮子，杀他一个落花流水，让北京城的小皇帝知道我们的厉害，自然会来找我们求和的！”在众将退下后，皇太极暗中留下了岳托、豪格和代善。
皇太极开门见山的对岳托、豪格道：“此战不比以往，袁崇焕用兵稳妥，又有拼劲，如果不出奇兵，我军就算取胜也只能是个惨胜。所以本汗特命你二人各带一万精骑，伏于棋盘山下，战事一起，本汗需要你等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也要把明军大炮给我打烂！明军如无火器支援，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你二人可记住了？”
说完又对代善道：“大哥，阿敏让人大失所望，望大哥能帮本汗看好这后方。”
三人倶都答应而去。
北京城，崇祯皇帝正和一群大臣们盯着地图，兵部尚书吕维祺指着地图道：“万岁，袁督师大军已经离开广宁，呈集中队形直接指向盛京。今日所得线报，皇太极也决定起兵迎击。估计着双方此刻已经遇上。”
崇祯帝挠挠头，心说奶奶的可惜没有电报啊，要不差不多就能知道战况了。吕维祺又继续补充道：“从袁崇焕上的折子看，朝鲜兵也渡过鸭绿江，和黄龙的水师合兵一处共四万人，对盛京城展开攻击。但是内线报告，盛京由后金大贝勒代善负责防守，所以臣并不看好朝鲜军的行动。”
崇祯擂手道：“袁崇焕还应该分出一路精锐，骚扰袭击盛京外围！这是春夏时节，庄稼生长的好时候，既然是打仗，就要把皇太极狠狠的打疼！他女真不是大明，我军骚扰得好，皇太极可就不是一般的心疼了。”
吕维祺惊讶的看了看自己的皇帝，从袖子中摸出一份折子道：“万岁英明，和袁督师想到一块去了。这是袁督师最后上的一道的密折，臣本来还想多看看再拿出来的。万岁您看，袁督师就是派洪承畴担此大任。”
崇祯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笑道：“不错。大军步步为营，不给皇太极机会。又出奇兵挖敌心脏。嗯，袁崇焕用兵如此，朕就放心了。”说完，崇祯帝转头长出一口气道：“派出去的王承恩也不知道还要多久能到达啊。”
“万岁放心，估计着这仗还没打完他就应该到了。”
公元1634年六月，明军和后金八旗军在平原上相遇。皇太极远远的就看到了明军大旗，他一挥手，众将立刻回到本队，摆出了阵势。只见明军大旗越来越近，首先出现在皇太极眼中的，是赵率教的前锋骑兵队，见到八旗军已经摆出阵势，赵率教一挥手中长枪，骑兵队迅速占领了高处，压住阵脚。后面的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开来，长矛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了第一线，手中塔盾一立，锋利的长矛一排排架起。阵中位居第二的是三排站立的火枪兵，手中火枪也已上好了刺刀，明晃晃一片甚是耀眼。接着是刀盾兵源源走来，在长矛兵和火枪兵的身后组成了厚实的人墙。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骑兵大队的登场，密集的马蹄声中，衣甲鲜明的骑兵群阵容齐整的在步兵身后组成一个个方阵，在中央集团的不少骑兵方阵中，连马匹也批上了马铠，杀气腾腾。最后，是明军的炮兵出场了，一阵隆隆声响过，三十余门红夷大炮被安置到了明军阵地的后方，和弓箭手们一线部署。皇太极心中窃喜，以岳托和豪格之才，绝对能在大战爆发之时一举将这些可恶的大炮摧毁。可是他皇太极没料到的是，在另一处丘陵上，更轻更灵活的野战炮被悄悄部署到了这里，这才是明军火力更猛的炮兵部队。
袁崇焕也正从军阵中打量着皇太极的阵形，只见皇太极亲领本旗人马居中，骑兵在前，精锐步兵铁头子在后，分明是个攻击形态。两翼均由八旗精锐在前，汉兵居后。袁崇焕笑着对众将道：“鞑子看来没什么长进，还是准备攻啊。你等要各自小心了。”说着转头对中军副将何可刚道：“你替本督打前锋吧。”
何可刚就在马上做了一揖道：“末将遵命。”便打马来到了前排。赵率教居左，祖大寿居右，满桂因为断后，在阵后方护着补给队，还未到达战场。白长卿在一旁道：“督帅，是否要派人前去催催满桂将军先到战场？”
袁崇焕笑道：“满桂他到得越晚越好，只要仗没打完就够了。”说着话，袁崇焕一反常态的拔出长剑指天大声疾呼道：“全军稳步向前！不得有误！”
明军战阵里爆发出一阵阵呐喊，步兵群摆出了进攻的架势，一步步向八旗军走来。速度虽慢，可是却更有一番无坚不摧的感觉。红夷炮也开始开火了，几十枚炮弹越过明军头顶，向八旗军阵地飞去。
皇太极也拔出重剑喊道：“今日有进无退！给我杀！”八旗军宛如洪水般向明军猛扑而来，眼看便可以冲到明军跟前。
忽然，明军长矛手身后响起一阵阵枪声，冒起了阵阵硝烟，一马当先的几百名八旗兵一头栽下马来，没了声息。八旗军毫不畏惧，反而把速度提升到极致，一到明军矛阵边上，个个猛拉马缰，战马嘶叫声中，高高跃起，踏进明军战阵，当然也有不少被明军的长矛夺去了性命。明军前几排的长矛兵承受着巨大压力，手中的长矛不知道穿透了多少人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拔出来，一个个都弃了矛，双手牢牢支撑着塔盾，抵御着八旗军不要命的进攻，如若不幸倒在地上，立马便被无数的人踩踏而亡。火枪兵们一看手中火器也来不及装填子弹了，一个个奋勇冲上，用锋利的刺刀向八旗骑兵们的身上猛扎着，带起一蓬蓬的血花和惨叫。
八旗骑兵们只要一接近到明军，便疯狂的挥舞着手上的兵器，杀得眼红了，只要看着马下面的人，不管是看见头颅还是肩膀，就是一刀。明军阵地上的红夷炮持续向后面的八旗兵开着火，却更是逼得八旗军奋力的向前冲，何可刚回头看看袁崇焕，袁崇焕点点头，何可刚一举手，轻装的刀盾兵小跑上前，加入了战斗。这边的皇太极看到了指挥的何可刚比较靠前，弯弓搭箭，弓弦响处，可怜何可刚根本没有注意，便被射穿了喉咙，一头撞下马来。紧接着何可刚旁边的掌旗官也被射死，大旗倒在地上，明军顿时一阵混乱。
袁崇焕眉头一皱，心里正想着派谁去稳住大局，白长卿已经打马奔到大旗处，一把抄起旗帜，向几个连连后退的士兵吼道：“敢再退一步者立斩！”参将张吉甫、宋伟见白长卿一介文官尚且知勇，当下都热血沸腾，一齐冲了上去，明军已退下来的士卒们顿时也来了勇气，纷纷掉头重新冲了上去。袁崇焕也下令放箭，一时间，明军后方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射向八旗军阵地，惨叫声中，八旗军纷纷落马。皇太极心中恼怒，又拔出一支雕翎箭，向白长卿射去，风驰电掣般眼看命中，却没料到白长卿是练武的人，身手敏捷，轻轻歪开了箭头，伸手一抓，牢牢的将箭尾抓在手上，明军将士见了齐都喝一声彩，信心倍增。却不知道白长卿正暗暗叫苦，他也没料到皇太极这箭力道如此之大，抓箭的手都被磨破了，鲜血直流。当然表面上是看不出来了。
皇太极一阵气恼，把手中巨弓摔在地上，领军亲自冲阵，八旗军见大汗都冲了上来，也一个个更加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明军阵地开始松动了。袁崇焕感觉到差不多了，向身边的掌旗官道：“派骑兵队上了。”
号角声中，旗帜摇动，明军步兵群分成了几个巨大的方阵，八旗军眼前一亮，面前压力消失了，但这也只是一瞬间，明军数万骑兵排山倒海般冲来。也许单论骑兵数量的话，八旗军比明军多，但是此刻的明军阵势整齐，气势高涨，更有速度上的优势，八旗军的前排一时间被冲得溃不成军。八旗军中也有猛将，莽古尔泰、萨哈廉、阿济格等纷纷拍马奋勇向前，阻止了明军攻势。双方再一次开始了残酷的撕杀。
袁崇焕心中暗暗奇怪，“这皇太极就这么点招？不可能啊。”正疑惑间，远处看到了烟尘，山头上飘扬起“敌袭”的旗帜，袁崇焕嘴角露出笑容，命令传令官道：“速去炮队传令，立刻放弃阵地，避到安全的地方。”
来的正是豪格和岳托，二人带军经棋盘山，绕过明军侦察范围，到了明军阵地后方，见明军大炮持续开着火，知道皇太极冲阵不成功，当下个个都快马加鞭，向战场急赶。渐渐的，已经看见了明军的几十门大炮和正在四散奔逃的炮手们，岳托和豪格各自用兵器指向前方，喊道：“杀这些南蛮子个片甲不留！”手下两万精骑也都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奋勇冲上。
袁崇焕不慌不忙向山头上招着手，又一面旗帜摇动起来，远处立刻传来隆隆炮声，岳托和豪格刚冲上明军的大炮阵地，就看见无数铁弹子如同雨点般劈头盖脸的打下来，两队八旗军本就是密集队形，现在可是吃了苦头，惨叫声中，一片片的人马倒在血泊之中。
另一个阵地上，才是明军真正的炮兵阵地，四十余门最新锐的火炮正肆意的宣泄着它们的能量。它们口径小得多，但是火力和机动性远在那些红夷大炮之上，由于装备了葡萄弹，对人马的杀伤力更是强大。但是袁崇焕也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没有料到皇太极派出包抄明军后路的八旗军达到了两万人之多！反应极快的岳托立刻发现了眼前的这个炮兵阵地不过是个诱饵，他一把拉住有点被打蒙了头的豪格，用手一指，豪格也立刻看见了明军真正的炮兵阵地，二人也不说话，各自挥舞着兵刃向新的目标冲去，后面大队紧紧跟随。
皇太极在撕杀当中看见了岳托和豪格陷入了险境，不由得心都揪紧了，随即看见那二人立刻整理了队伍，向明军新的火力点冲去，知道此刻最为关键，决不能让明军分出多余的兵力去支援炮兵，当下带领着众将更加猛烈的冲击起明军的正面阵地起来。明军大将赵率教、祖大寿等也纷纷投入了战斗，正面战场一时间僵持不下。
而明军炮兵阵地可就不行了，遭受了巨大损失的八旗军如闪电般冲上了阵地，炮手们的大炮失去了作用，各自擎出刀剑和八旗兵们撕杀起来，战斗呈一面倒之势，很快，八旗军便制服了这些抵抗的炮手们。豪格跳下马来，拎着血淋淋的长刀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炮手吼道：“老家伙！立刻掉转炮口，给我向明军轰！”
没想到那老炮手惨笑道：“鞑子大爷你别想了，老夫可不想死到临头做个连姓都没有的汉奸......”话未说完，豪格已一刀劈下，老汗哼也没哼的倒下。豪格连杀四人，仍然没有炮手愿意替他操纵大炮。
在冲锋过程中受了重伤的岳托被几个亲兵抬了过来，岳托虚弱的喊道：“大阿哥，快撤，明军又有增援了。”豪格一惊，转头看去，大旗飘扬处，满桂率领的明军后备扑了过来，清一色的重甲骑兵，不知道有多少人。豪格看看岳托，他已经不行了，脸上露出灰败的颜色，再看看自己手下，不过剩下了三四千人而已，而且大半带伤。不由得懊恼的挥舞几下手中长刀，吼道：“给我杀！把这些南蛮全杀光！然后才能撤！”顿时，炮兵阵地上刀光闪动，惨呼声不绝于耳。
满桂这时候到达实际已经是提前了，性急如火的他抛下了走得慢的后勤队，带着精锐骑兵一路赶来。眼见得双方激战正酣，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给我杀~！”手下万名重甲骑兵发出呐喊，倶都奋勇争先的冲了上去。
夜，渐渐降临。满地的都是尸骸，鲜血都已流干。附近居住的女真族人乘着夜深，战战兢兢的寻找自己亲人的尸体，没料到同样在收集自己亲人、战友的明军士兵也并不阻拦他们，双方各自安静的忙碌着。
盛京，城门吱吱嘎嘎的打开，皇太极沉默的进入了自己的都城，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危机，说起来此战双方损失仍然是差不多的，但是皇太极知道，明军用不了一年就能够恢复元气，而这对于女真全族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更可怕的是，经过这一战，从前八旗子弟面对明朝军队的那份自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士气，明显的低落了。大军刚一进城，大贝勒代善便打马迎了上来。
心细的代善一看就知道这仗就算没败也没有胜利，他避开这个话题，向皇太极禀报起形势来：“大汗，袁蛮子好狠啊，近来有一只人马绕到了盛京城外，烧杀掳掠，无恶不做。对居住在城外的女真族人烧光、杀光、抢光，现在已经没有族人敢在城外居住了，全都避进了城内。但是这样一来，城里的粮食就紧张了。还有，阿玛他老人家的福陵我也担心......”
皇太极脸色一变，说实话，战斗虽然激烈，损失虽然很大，但那些并不足以让他皇太极认输。但是，明朝用他曾经用来对付明朝的手段转过来对付他，那可就是他皇太极最为担心的事情之一，说到底，金国实力上很不能和明朝比啊。更何况，努尔哈赤及其皇后叶赫纳喇氏的陵墓乃是在盛京城墙外，如若明军纵兵骚扰了他老人家，自己这汗位可就不保了。当下命令阿济格带骑兵五千负责守陵，又命多铎带五千兵巡视周边，截杀明军。
明军在休整了两天后，也在距离盛京三十余里的老虎冲驻扎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