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夜过后,莫澜的酒总算是醒了个彻底。可这酒一醒,烦心之事就来了。他想起头天夜里自己撞进了隔壁乐班居住的院落,也想起了撞进慕容黎房间的一幕,更想起慕容黎只对自己冷冷的说了两个字——出去。

  莫澜好一翻长嘘短叹,一盏茶拿在手里,直到凉透了都没喝下去一口。

  莫澜唉声叹气好一阵子,心里有泛起几分好奇,仿佛是在问站于一旁的仆从,“你说,昨天那个人,到底什么来历?怎么就生得那么的貌美?怎么就能吹出那么好听的曲子?”

  仆从看看莫澜,确定他不是在自语,便上前一步,回道:“大人,小的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就是暂时顶替乐班原先的箫师,来给庆典献艺的。但是那人横竖也就是个乐师,您何需如此的劳神呢?”

  “你知道个屁!”莫澜将手里的茶盏往几案上重重的一顿,对仆从翻了好大一个白眼,然后又以手支着下巴,摇头晃脑的叹道:“好看呐好看……当真是好看!好看极了……我,我怎么就把人家门给踹了呢?!当真是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仆从听了莫澜这话,忍不住在一旁嘟囔道:“大人您这一个月三十天,就有十七八天是因为喝酒误事……”

  “混帐!有你说话的份吗?”莫澜一巴掌拍在那仆从的头上,忽而眸子一亮,才琢磨过仆从先前的话来,“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说他不是那个乐班的乐师?”

  仆从连忙点头,道:“对!听那个班主说,宫宴演奏之后他就要离开了。第一次跟他演奏的时候,只给班主吹奏了半支曲子,听得班主是老泪纵横,恨不得要把那个慕容乐师,给供起来!”

  “供起来……”莫澜对这三个字倒是感同身受,一边不住点头,一边又喃喃道:“如谪仙一般的人,玲珑剔透……”

  正当莫澜想着应当将如此谪仙一般的人物供起来的时候,几个天玑的纨绔子弟,却是步他的后尘,闯入了那班伶人所居的院落。

  在这院中侍候的几名杂役,一边急得团团转,一边赶紧支开一人去找尤敏达来此处。

  班主想要阻拦这几人继续往里闯,却被猛力推开,一个踉跄就跌坐到了地上。他指着那几人,因为气结,竟不知该说什么,来来去去,只能念叨着一句,“你们,你们怎能如此无礼!”

  一个满脸横肉的纨绔嗤笑一声,“无礼?你等不过是下九流的伶人,敢质疑本公子无礼?”

  另外一个印堂隐隐有发青的,极为傲慢的说道:“听说你们这里住了个箫吹得好的,赶紧让他出来,若真有说得那么好,本公子有重赏!”

  一个年纪略小些的,直接踹了班主一脚,“磨蹭什么呢,让你去叫人,没听到吗?”

  正在他们推搡之际,正对面的那间屋子,屋子被猛的从里拉了开来,院中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安静下来。几名纨绔,被面前这个形容精致的人,给惊得合不拢嘴来。

  慕容黎冷冷的看着一干人等,明明的温暖的午后,在这一刻,却令人有种如坠冰窖的寒意。

  那个才蛮横的踹过班主的纨绔,贴近明显是领头那人的身边,说道:“天哪,此人,此人像不像是瑶光那位皇子……”

  可领头那人使劲摇了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瑶光王室可是早就死绝了的!”

  谁都没注意到,慕容黎负于身后的双手,已紧紧的攥在了一起,连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僵持之间,尤敏达领着一队侍卫进来,指着那几个纨绔,厉声道:“快!将他们都轰出去!都是干什么的?给我带下去!”

  纨绔们还欲反抗,却哪里是正经侍卫的对手,三两下便被众侍卫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半拖半拽的弄了出去。

  尤敏达走到箫师与班主面前,作了个揖,赔礼道:“慕容乐师,受惊了……班主,让你受委屈了……”

  慕容黎,并不接尤敏达的话,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回房,并重新将房门“呯”的一声合上。

  乐班班主不由得尴尬的笑笑,对尤敏达道:“大人不必客气。”

  天玑王城正中央的广场上,建起了一高台。高台中央摆着虎座凤架鼓。供桌上摆放着牛、羊、豕三牲。身穿着祭服的国师嘴中念念有词,绕着虎座凤架鼓跳着巫舞。每跳一圈,重击一次鼓。九次之后,国师一扬手,守在台下的侍从,点燃大鼎中的香料、柴草,白烟升起,由淡变浓。

  鼓点轻起、逐渐变急、变沉,国师双手扬起,对着供桌叩拜。巫仪过后,蹇宾登上祭台,慢慢展开手中的绢轴。

  蹇宾抬头,环视祭台之下的众人一眼,朗声念道:“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温恭朝夕,执事有恪,我有嘉客,顾予烝尝……”

  长长的一段祷辞念完,蹇宾走到大鼎前,将绢轴投入鼎中,片刻升腾起一缕笔直的青烟,久久不散。

  观礼位上,公孙钤、仲堃仪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国使团,两人目光撞上,彼此都是相视一笑,又快速移开。而立于祭台上、蹇宾身侧的齐之侃,此时穿着一身银色战甲,持剑杵地,认真的打量使团里的各种人,目光在公孙钤、仲堃仪的身上曾有数次的停留。

  谁也没有留意到,在人群的最外围,有个披着兜帽斗篷的消瘦身影。庆典才进行到一半时,那人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走动间,隐约能见到斗篷下的一袭红衣。

  庆典之后便是夜宴,天玑国的王宫大殿内,灯火通明,蹇宾身居高位,臣子与使节们分列两边,觥筹交错。

  洒过三巡,原本明如白昼的烛火忽然黯淡下来,原先的丝竹之声渐低,众人也逐渐安静。殿外的高台在月光下慢慢清晰起来,一身红衣的慕容黎安静的立于台上,缓缓拿起手中的长箫。

  箫声起,音调由低转高,令人听来婉转至极。

  一阵微风袭来,慕容黎那一头黑亮的长发丝丝扬起、软薄的宽袍大袖衫,也微微被风撩起。月色虽然明亮,众人却觉得那高台之上的人,仿佛是映于澄潭碧波中的倒影一般虚幻。

  少顷,殿中诸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所议之人,尽皆是高台上的那位复姓慕容的箫师。

  “那可是传闻里的箫师?”

  “八九不离十,传言不是说那位一袭红衣,貌若谪仙么……”

  “回头去给这箫师下个帖子……”

  若木华远远的看着,将慕容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数次,终于,低声对身旁的心腹,奉常令千阳泽说道:“你去取那支紫玉箫来,等国宴散后,送去典客署,小心些。”

  而坐于另一侧的魏玹辰,看到慕容黎、听到那曲子,却不由了暗暗皱眉,他转向公孙钤,轻声问道:“那日我们在典客署听到的箫声,就是这位乐师所吹奏的?”

  “应当就是此人了。”公孙钤凝视细听,片刻之后肯定的点点头道:“只是……”

  “难怪了……”魏玹辰颌首,又摇了摇头,“你刚刚想说只是什么?”

  公孙钤附在魏玹辰耳畔,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前几日,曾有传言说这位乐师,与瑶光的那位王子,容貌甚是相似”

  “我看,不太可能啊……”魏玹辰捻了捻胡须,又仔细看看高台上的人,“吴将军亲眼目睹,那位王子从城楼上跳下,走到跟前一看,血肉模糊、早已气绝,哪还有命活到现在?”

  一曲箫曲奏毕,大殿内的烛火重新转亮,而殿外高台则逐渐模糊,直至再也看不清那上面是否还有人。

  殿上一多半的人,此时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赞叹那乐师技艺了得。

  “当真有如仙乐一般!”

  “是啊是啊!”

  “这箫师怎么从未听人谈及过……”

  蹇宾显然很是满意这样的效果,他站起身来,向众人举杯,道:“本王敬诸位贵客,还请诸位,满饮此杯。”

  众人赶忙端起各人面前的酒杯,起身道:“谢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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