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故徒生 二

  一觉好睡,起来时已是日落西山。蔺紫烟在“稻香斋”安排好了筵席,任天翔有前几次蔺府筵席的经历,满心以为这次又会是一大桌山珍海味,哪知道端上来的菜肴却都是“香菇素鸡”、“四色干贝”之类的家常素食,简简单单地放了四五盘。

  虽然菜色和数量远比不上往日蔺府家宴的奢华,但每一道菜都十分细致考究,一看便知做得颇具匠心。

  他暗感惊奇,挟起面前一块金镶豆腐送入口中,只觉得外脆内酥,齿颊生香,不禁大声赞叹起来。一旁蔺紫烟见他喜欢,更是高兴非常,好像得了件大宝贝似的。

  修莫斯笑着道:“三弟,这桌素宴你可得好好品评,每一样都要吃到,不然可对不起今晚的大厨哦。”

  任天翔正盯着远处的豆皮素鹅大动食指,闻言微微一愣,随口问道:“大哥为何这般说?”

  蔺紫烟羞红了脸,急急忙忙地帮修莫斯斟了一杯酒,道:“大哥你今天吃得好少,小妹帮你挟菜吧。”说着又挟起了一块素鸡放到修莫斯碗里。

  任天翔见蔺紫烟神色古怪,修莫斯也笑得十分特别,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追问道:“大哥,你和蔺妹是不是有甚么事瞒着小弟?”

  修莫斯看了蔺紫烟一眼,耸了耸肩,做了个爱莫能助的姿势,方才转头对任天翔道:“三弟,今天满桌的菜,可都是蔺姑娘一个人做的哦。”

  任天翔大出意料之外,忍不住啊了一声,扭头看向蔺紫烟。圣神邪黛眉微皱,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修莫斯不去管蔺紫烟慌张递来的眼色,继续道:“蔺姑娘从你离开大同后,便缠着蔺府大厨教她素食菜肴,这些日子里可学会了不少绝活。”

  蔺紫烟被修莫斯说得怩妞不安,没了理会处。任天翔听了修莫斯的解释,又见这桌素食都是照着自己口味而做,显然是蔺紫烟平日里便留上了心。人非草木,这番情义他任天翔自然体会得到,心中一时温暖无比。

  眼看蔺紫烟红晕满脸,娇羞无限,月色烛影之下,益发显得清丽动人。任天翔脑中一热,便想对她说些温柔感谢的话。冷不防坐在一旁的圣神邪哼了一声,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声道:“我吃饱了!”

  说罢,也不去理会众人,径自离座而去。

  任天翔没想到圣神邪会忽然发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蔺紫烟俏脸煞白,她她对任天翔情根深种,难以自持,想不到无意之中却让圣神邪生了这般大的气,芳心中十分内疚,看了失魂落魄的任天翔一眼,急急忙忙地追赶圣神邪去了。

  原本热闹的素宴,只留下任天翔修莫斯和欧冶子三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地面面相睽。

  脚下又是当初在梦中见到的荒凉大漠,地平线无休无止地伸展向没有尽头的彼岸。唯一与前次不同的,只是这一回任天翔并没有看见漫长的亡者队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彻底死寂的世界。

  忽然间,仿佛银瓶迸破似的,响起了一声炸雷。无垠的苍穹虚空之中,远远地出现了一点红光。那红光迅速变大,竟是朝着任天翔狠撞而来。任天翔大吃一惊,拼命想要躲开,那红光一闪而过,穿透他的身子直撞到地面上。

  “轰隆!”

  沉睡的沙漠被这撞击惊醒,发出了巨大的震鸣。无数的沙砾在巨响中冲天而起,又落回地上,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沙尘雨。

  好不容易这场骚动过去了,高悬在空中的任天翔惊讶地发现,那道红光撞击的所在,竟出现了一个深逾六尺,广及五丈的巨坑。

  最奇的是,巨坑的中心,还有一名女郎跪坐在地,远远看去,只见她浑身染血,似是受了极重的伤。但即便如此,她的神色依旧一派桀骜不羁,明亮的双眸中丝毫看不到绝望的神色,相反,她此刻秀眉倒竖,狠狠地瞪着远方天际,她飞坠而来的方向。

  她竟然是圣神邪!

  任天翔大吃一惊,正要出声叫她,天际又闪现出黄白两道奇光,只是一眨眼间,圣神邪的身边凭空出了两道摇曳不定的人形光影,一左一右将她困在中间。

  双方对峙了一会,黄色光影微晃,忽然间飞出一道光芒刺向圣神邪后脑。圣神邪重伤之下,已经再难躲开,危急时刻,一道黑光募然由她身后腾起,与黄光撞在一处。

  那黄色光影发出一声刺耳之极的烈啸,挥出的光芒登时缩了回来,不与圣神邪的黑光多做纠缠。圣神邪也不追击,将黑光化作一条蜃龙,绕着自己上下盘旋飞舞,护住周身要害。

  黄色光影退了几步,爆出一圈强烈的闪光,似乎还要再作追击,一旁的白色光影此时移到两者之间,阻止了二人的第二次交手。

  黄色光影忽明忽暗地闪动了几次,重重哼了一声道:“‘天妖’,你难道还要护着这个叛徒?”声音低沉浑厚,竟是个中年男子的嗓音。

  白色光影道:“不,‘天邪’背叛幽界的证据确凿,我就是和她再要好,也不能在事关幽界的大关节上动摇。”这个声音柔美清亮,却似乎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

  黄色光影道:“那你阻止我出手,又做何解释?”

  白色光影道:“圣神邪好歹也是我们‘幽界三圣’之一,我们在这人界清理门户,只是徒惹‘琉光净境’那些毛神的笑话,到时候,你‘天魔’的面子只怕也挂不住吧。”

  黄色光影道:“那就将‘天邪’擒回幽界,让她永沉冥河就是。”

  圣神邪此时喘息稍定,闻言冷笑道:“我可还没死,你‘天魔’要杀我容易,擒我却是想都别想!”

  黄色光影暴喝一声道:“那我倒要试试!”

  白色光影见二人又要动手,娇喝道:“都给我住手!”

  夺目的白色光芒应声爆起,仿佛平地出现了第二个太阳。圣神邪闷哼一声,护身蜃龙紧紧盘在身前,抵御白光的威力。

  黄色光影也被迫得退了几步,光焰比之前收敛了许多。任天翔远在天上,也被余光晃的花了眼,一时不辨东西。

  白色光影终于息了滔天的光华,对圣神邪道:“‘天邪’,你这次害得幽界惨败在‘琉光净境’手中,本该一死抵罪,念在姐妹相交一场的份上,我不杀你,也不会让‘天魔’杀你。但幽界再没有给你容身之处,从此以后,你的死活,已和幽界再无关系了。”

  说罢,转身对黄色光影道:“我们走罢。”

  黄色光影怒道:“‘天妖’,你是摆明了在包庇这个叛徒!”

  白色光影闻言冷笑了一声,道:“我若要包庇,当初就不会和你一起联手。凭你一人之力,又有多少把握能胜得了‘天邪’?”

  黄色光影一怔,终于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白色光影又道:“我们适才那场三界剧斗,早已惊动了‘琉光净境’的那班神佛,不久就会有人来这里查看。把‘天邪’留给他们对付吧,这也算是给‘天邪’最合适的惩罚。”

  黄色光影听她这么说,嘿嘿地冷笑了起来,道:“不愧是‘天妖’,这样屈辱的死法确实适合这个叛徒。”

  圣神邪大怒道:“你们以为我会甘心死在‘琉光净境’的手里么?”

  黄色光影大笑道:“你这么重的伤,哪还由得你甘心不甘心?”

  笑声中,光影一闪,已然踪影全无。白色光影站了一会,也随着消失了。

  圣神邪大敌甫去,登时坐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了满口鲜血。

  她尚在喘息的当口,远方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清鸣,抬头望去,一位骑青牛的慈祥老者被朵朵五彩祥云簇拥着缓缓由天空降下。

  圣神邪冷冷地看着这个老者,大声道:“‘琉光净境’的人果然长着狗鼻子,这么快就来了。”

  那老者打了个稽首,口中道:“原来是‘天邪’道友。老道士本来还奇怪,幽界已经伏输,怎么凭空一场架从幽界打到天界,又从天界打到人界,纳闷到底是甚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来头呢。”

  圣神邪冷笑道:“老聃,你是来笑话我的么?”

  来人竟是太上老君!任天翔修了二十几年的仙道,想不到竟然会在这个稀奇古怪的梦境中见到道祖。他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运足目力想去看清楚老君的形貌,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看不真切,只依稀知道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垂垂老者。

  老君听了圣神邪的话,笑了笑道:“道友冤枉老道士了。此次天地大战,若不是因为道友力阻族人,只怕胜负还很难料。如今人界得保太平,说起来也有道友的功劳。老道士只觉得敬佩,何来嘲笑的说法。”

  圣神邪哼了一声道:“那你如今出现在此,是为了感激我来了?”

  “那却也不是。”老君道,“老道士这回来,是希望道友应承老道士一件事。”

  圣神邪问道:“甚么事?”

  老君下了青牛,恭恭敬敬地又打了个稽首,终于道:“此次天地大战,幽界起码有几千年不能妄动。人界黎民苦难,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但日前老道曾起一卦,获知两千年后,天地间又将有一场大浩劫……”

  “这与我何干?”圣神邪不等他说完,立刻截口道,“我只要族人没事便可以,丝毫没有兴趣理会甚么三界的死活。”

  老君闻言摇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三界若是不保,道友的族人连安身立命的所在也没有,又怎会没事?”

  圣神邪只是冷笑,却并不作答。

  老君续道:“老道仔细想过了,所谓天地大劫,归根结底是‘琉光净境’与‘幽界’征战不休的后果。若想化解两千年后那场杀劫,亦只有从这上面着手。”

  圣神邪问道:“那你待如何?”

  老君答道:“如今的劫杀纷争,都是因为神魔不能两立的缘故,既然如此,老道便想设法将三界隔离,虽然不能治本,总好过三界俱毁的恶果。”

  “好大的口气!”圣神邪道,“三界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已底定,你有多大能力,竟然想隔绝三界往来?”

  老君闻言,自豪地笑道:“以前或许不行,但近来老道大有收获,只要道友愿意帮忙,此事大有可为!”

  圣神邪知道老君素来稳重,既然这么说,显是胸有成竹的了。不由问道:“你打算如何行事?”

  “封神。”老君笑答。

  任天翔正在凝神细听,冷不防听到了“封神”二字,心中大吃一惊。姜子牙西歧封神,这明明是两千年前周武伐纣的事,怎么老君竟在这时提及?

  他还想要飞下去看个究竟,猛地里眼前华光夺目,照得他魂惊魄动,已然由梦中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原来已是日上三竿,一道艳丽的阳光透过窗棂正正地晒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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