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故地重游 二
赤日炎炎，细沙铺就的官道被太阳晒得晃人眼睛。老张手搭凉棚，满怀期待地看着道路的尽头，希望能看到有路人经过的迹象。
都已经是晌午了，老张那间凉茶铺里却还是只有一个客人，一个年纪比老张头还要大，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那老者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见老张时不时就往店外张望，笑道：“店家，你先莫急，再过一会，南边那里就会过来七个人。唔，你最好准备些酒食，这些人都是十分壮实的汉子，包保你这次有生意做。”
老张有些奇怪地看着那老者，暗道这人不禁是不是被太阳晒糊涂了？但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又不禁有些心动起来。左右也是无事可作，老张存了个姑妄信之的念头，将一坛酒搬到了柜台下。
可也真是作怪，才过去半袋烟不到的功夫，南边官道上果然传来了马蹄声音，老张极目望去，却见道路尽头处腾起一阵烟尘，远远地过来了一队人。
老张回头看着老者，吃惊道：“隔着这么远，老丈是怎么知道那些人会出现的？莫不成你是神仙？”
那老者哈哈大笑，摇头道：“我离神仙可差得太远。这只是靠着耳朵灵敏，听出来的罢了。”
那队人马在酷暑烈日下赶了半天急路，早都累得惨了，看到老张头的凉茶铺子，都是大声欢呼，急匆匆地策马奔来。他们一进铺子，个个迫不及待地找凳坐下，呼喝上茶。
老张早有准备，急忙将海碗装的凉茶端了上去。暗暗一点人数，竟然不多不少，正好是七个。他心中惊异，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老者一眼。却见他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喝着茶，似乎浑然不觉。
那些来人中的一个坐得靠近柜台，隐隐闻到了酒香，当即欢呼起来。其他人听说茶铺里藏有好酒，登时个个起哄，都说宁愿出十倍价钱，要老张快快上酒。
老张乐得嘴都歪了。以前卖酒，顶多赚个五成本钱，想不到今天财神临头，倒是小小发了笔横财。
那些人又要了一些蚕豆下酒，吃喝一阵，开始海阔天空地聊起来。
最先闻到到酒香的汉子一边嚼着蚕豆一边道：“吴大哥，你说少庄主干嘛这么小心，非要我们提前赶去少林？”
他问的是领头的疤面汉子，旁边一瘦子插嘴道：“老李啊，我也正纳闷着呢。你想想，咱们试剑山庄自从少庄主理事后开始，可从没人敢得罪咱们。为什么这次非要暗地里做事，好像怕人察觉似的？”
那吴大哥哼了一声道：“你们懂甚么，江湖上这些日子来经常发生怪事。一个月前，连四大门派之一的昆仑派都在榆林出了事。虽然昆仑派的人个个守口如瓶，但肯定是遇到了极强的对手。少庄主做事向来谨慎，当然要防备万一。”
“试剑山庄”四个字被角落里闷声喝茶的老者听了去，手中的茶杯微微晃了晃，似乎想起了甚么事来。
那些人继续聊着，适才插嘴的瘦子又道：“少庄主也是太小心了，试剑山庄又不是昆仑派，除了少林武当和魔教之外，江湖上还有甚么门派能和我们争雄。”
他乘着酒兴，把这话说得豪情万丈，那些同伴个个鼓掌叫好。
正说到兴头上，茶铺外有人笑道：“江湖上都说风剑萍巾帼不让须眉，怎么试剑山庄却教出来这样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他说得十分刻薄鄙夷，那几个大汉一听之下，当即发作，有性急的立刻跳了起了，要找门外之人算帐。
领头的疤面吴大哥将众人喝住了。他知道对方来着不善，当下一边打眼色让众人小心戒备，一边对外抱拳道：“阁下是何妨神圣，还请现身说话。”
一众人都是打醒了精神，要看看是哪个狂人竟然敢得罪试剑山庄。但就在他们全神贯注盯着门口的时候，那人的笑声却从众人身后传了过来。众人急忙回头，看见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正独倨一桌，悠然自得地看着他们。
疤面吴大哥心头一凛，知道对方是在刚才仗着绝世的身法潜入茶铺。但这里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自己几个兄弟又都是练家子，他却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进来的？
他越想越是心惊，脸上却不动神色，对少年抱拳道：“阁下轻功高妙，在下十分佩服，只不知我们兄弟何处得罪了阁下，竟然出言讥嘲？”
那惨白少年冷笑了一下道：“本少爷哪有空闲来讥嘲你们几个奴才？风剑萍吩咐交给智明秃驴的信函，在哪个人身上？莫要让本少爷亲自动手，速速拿出来。”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也不用等领头的吴大哥吩咐，个个拔出兵刃，将那少年围了起来。吴大哥心中疑惑，原来这少年竟是有为而来，只是这次送信的事隐秘的很，这少年却是如何得知的？
他心念电转，口中问道：“阁下是甚么人？拦截试剑山庄的信使，到底是甚么目的？”
那惨白少年不耐烦地道：“交还是不交？说这么多做甚么。”
之前最早嚷着要喝酒的老李大怒道：“你这毛头小子，让大爷来掂掂你的斤两！”
说话间，手中大刀当头向少年砍去。
那少年冷冷一笑，忽然踏上一步，已经欺进了老李的空门，一拳打出，正正砸在他的鼻梁上。喀嚓声响起，鼻梁骨已经断了。
吴大哥心知不妙，自己这边虽然人多，但终究不是这个身负上乘武学的少年敌手。他当机立断，喊了声：“分！”自己却提剑扑了上去。
他们都是试剑山庄的死士，为了完成少庄主风三小姐的命令，便是死也在所不惜。此刻发现敌我实力悬殊，吴大哥立刻作出了决定。当下便有三人与他一起上前围攻那个少年，另外两个也不用商量，早已奔出了茶铺外，上马飞驰而去。
那少年眼看两人逃离，似乎并不着急，反而笑道：“都说试剑山庄是武林四大世家之首，就让本少爷见识见识罢。”
他武功远较吴大哥等人为高，此时存心要拿他们尽情耍弄个够再一一杀死，出手便留了力，不肯一下便解决了。
又斗了一会，吴大哥早已知道自己生还无望，而且那少年丝毫不在意逃掉的二人，显然前面还有甚么可怕的布置。他自忖必死，但少庄主交代给自己的任务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此刻那少年戏弄他，却也激起了他的蛮性，咬着牙苦苦支撑。
那少年见这几个人身处劣势却都没有气馁的意思，倒是觉得颇有些无趣，冷笑道：“你们这般奴才倒还有些骨气嘛。不过本少爷最讨厌的就是有骨气的奴才，一个个都给我死罢。”
说话间，挥手拨开了一人的长剑，掌心微翻，向他天灵打去。
这招迅疾无伦，根本容不得那死士有躲避的机会。但眼看就要得手，那少年猛地里感到尺泽穴处一阵酸麻，内力顿时消散。
他忽遭大变，并未惊惶失措，当即趁着其他两人救援同伴的空档，远远飘开几步。口中喝道：“何方鼠辈，竟敢偷鸡摸狗地暗害本少……”
话未说完，伏兔穴上又是一跳，整个人身子顿时失了重心，险险摔倒在地。他心中惊疑，当下环目四顾，口中却不敢再乱放獗词了。
那个始终未曾开口的老者见他终于收敛了下来，沉声道：“少年人心气这么高，终有一日会摔跤。”
那少年此刻才知道是这老者暗中使手段，怒喝道：“老鬼！你胆敢来坏本少爷的事！”
那老者听他又出言不逊，哼了一声，由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老者适才坐着时并不如何特出，但此刻一站起，竟是不动如山，不怒自威。惨白少年被他冷电般的目光扫过，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那老者道：“唐不语虽然孤傲，但总算也是一派宗师。怎么教出来的弟子竟是这么不上进的东西？”
他这话活脱脱学的就是刚才惨白少年的口吻，那少年自然知道这是在讥讽自己，俊脸一红，想发作却又不敢，只得道：“原来前辈与我们老祖宗相识。不知道能否告知名讳，也让晚辈回去后可以禀告他老人家。”
老者哈哈笑道：“他认得我，我也认得他。你一回去他就能知道我是谁。”
那少年正自奇怪，猛地里如山内力当面扑到。他心头大骇，急忙侧身闪避，但刚刚躲开了面前的那道猛劲，背后劲风徒生，已然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掌。那少年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委顿在地。
那老者道：“这招‘天外双fei’要不了你的命。回去以后找唐不语，他自然就会知道下手之人是谁。”
那少年由地上爬起来，对老者拱了拱手，一字字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唐远日后必定报答！”
说罢，缓缓出门去了。
试剑山庄的一众死士们化险为夷，都对那老者十分感激，领头的吴大哥抱拳道：“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那老者笑道：“没甚么谢不谢的。我和你们风少庄主也算有一面之缘，当初若不是遇到她，老汉也不会……唔，不说这些了。你们先走的同伴不知如何了，那个唐远丝毫不在意，只怕另外有埋伏对付他们。”
领头的吴大哥点头道：“老前辈说得是，只怕那两位兄弟已经遭了毒手。不过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封同样的书信，只要有一人能去少林，少庄主交代的事情便可完成。”
那老者皱眉道：“毕竟也是两条人命，岂能随便就丢了。这样罢，老汉和你们一起去看看，既然帮了你们，就帮得彻底点。”
众人听他说愿意帮忙，都是心头大喜。毕竟几个人兄弟一场，哪能忍心看他们去了死路。
当下一行人出门上马，吴大哥没心思去算甚么酒钱，丢了一大锭银子在桌上，便既带着众人去了。留下凉茶铺老张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银子，以为还在梦中。
几个人策马而驰，那老者却是徒步跟着。吴大哥起初还有些担心他的脚程，但见他神态悠闲，步履不紧不慢，奔马却丝毫无法将他摔开，方才知道自己实在是过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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