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下惟利 三

  韩凌云当场气得脸色发白,猛力挣脱了韩鹰,上前就要教训这个登徒浪子。她刚踏上几步,却看到对面一个白衣少年从旁走出,快步到了那何公子身后,大力一拍他的肩膀,喊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何公子!”

  任天翔这几步欺近,用的是“遁甲神仪”的心法,韩凌云是因为正面对着,方才看得清楚,何公子的其他几个伴当却连任天翔何时走到自家公子身后的都不知道。那何公子正全神注意着韩鹰的反应,只等他一发作就躲到几个伴当后面去,却冷不防被人从后打了一掌,直把他惊得象只兔子般跳了起来。

  他气急败坏的转过头来,眼看任天翔似乎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来。他在大同作威作福惯了,此刻也不及多想,手指任天翔,就要开口喝骂。

  任天翔一把抓住了何公子的手腕,大笑道:“原来是何公子呀,永通港一别,直到现在才相见,不知道公子还记得我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何公子当即想起了当日那个不知礼数的仆役来。他大怒道:“我记得你,区区蔺府一个奴役而已。竟然胆敢如此没上没下!”

  他一边喝骂,一边奋力想要抽回左手,哪知道这个下人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一下竟没有夺回。他脸上色变,任天翔这时好整以暇地道:“有事告知何公子,小人因为不知道礼数,数日前已被逐出蔺府了,如今是孤身闯天涯,了无牵挂呢。”

  何公子听他口气不善,脸色更是有些泛白。此时何公子的一众伴当也看出来情势不善了,当下慢慢围了上去。殷天竣虽然见过任天翔与那神秘高手的打斗,心中对他的武功再无怀疑,但眼看任天翔被人包围,当下也走上几步,打算到时候可以作个策应。

  任天翔早看到了那群伴当,但他此时有殷天竣在侧,这些人丝毫没放在心上。他现在打定了主意要惩戒一下这个狂傲嚣张的何公子,只是出手前先说明了自己和蔺府再无关系,免得以后牵连人家。

  何公子再次奋力抽臂未果,不禁怒骂道:“你还不放手。难道想作反不成!”

  任天翔嘿嘿一笑,漫声道:“我是平头小民,作反是不敢的,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也不容何公子再作反抗,任天翔手上加劲,右腕微微一翻,牢牢握住了何公子左手,左手顺势伸出,固住了何公子的左手拇指,不让他有丝毫逃脱的机会。同时身形左转,上右步,右肘上提,猛地将他左臂往下压去。

  这下变生仓卒,何公子猝不及防下,只觉得左臂疼痛难忍,再也支持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只是左臂此时仍然在任天翔掌控之下,微一用力,何公子就惨叫不已,大呼救命。

  任天翔用招“盘肘拿”制住了何公子,心中忍不住一阵快意。正要逼他发誓不再骚扰韩家班众人,周围突然爆起了惨呼之声。他闻声抬头,原来却是那些伴当想要偷袭,被一旁守住的殷天竣三拳两脚全打倒在地了。殷天竣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出手间哪会留什么余地?躺地上的一众伴当,不是筋断手折,就是骨碎皮连。这些人个个在地上辗转哀号,情形实在惨不忍睹。

  任天翔想不到殷天竣出手竟会这么残忍,目瞪口呆之余,正要开口质询,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女声:“任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任天翔愣了一下,听出是蔺紫烟的声音。回头望去,果不其然,身后不知何时俏生生的站着蔺紫烟,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沈伯正坐在驳者座位上,向这边望来。

  他定了定神,打量一下四周,却见韩家班的众人不知何时走的一个不剩,围观的百姓也因为殷天竣招招带血,早远远跑开了。也恰因为这样,原本在远方街角处的蔺紫烟才能看到任天翔的身影。

  任天翔不想在蔺紫烟面前显得太好勇斗狠,当下手一松,放开了早已跪地不起的何公子。那何公子此时哪还有胆子再去招惹任天翔和殷天竣两人,却冲着蔺紫烟喊道:“紫烟,你怎么管教自家仆役的?我定要去告知你爹爹,看看他如何处置这事!”

  蔺紫烟只听得眉头皱起,走到何公子面前,提起莲足,猛的用力踏到他脚背上,落足之重,那何公子惨嚎一声,便仰天倒在了大街上。这一下不光任天翔没想到,连一边的殷天竣也是颇惊讶的吹了声口哨,心中对这个怯生生的娇小姐大是改观。

  再也不去理会躺满一地的何府人,蔺紫烟小心地走到任天翔处,高兴地笑道:“终于找到任大哥了。从早上就不见人,问修莫斯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正在着急呢。”

  她一边和任天翔说着,又回头打量了一下旁边的殷天竣,认出是昨天半夜所见的伤者。眼看他现在和任天翔走在一起,心道此人该是任天翔新交的朋友。她向来礼数周到,当下对他裣衽为礼。

  殷天竣虽然出身绿林,却也是饱读诗书的人,此刻见蔺紫烟对自己施礼,当下也依足了礼数,长稽到地。口中道:“不才殷天竣,安徽合肥人氏,与任兄是多年故交了。昨日受伤时幸有小姐一旁照顾,不才感激万分。只不知小姐上下如何称呼?”

  蔺紫烟急忙道:“殷大哥客气了,小女子姓蔺。”

  殷天竣其实早就将她家的底细摸清了,此刻问起只是礼数使然,当下装作十分诚心地又做一稽,道:“原来是蔺小姐。”

  一旁的任天翔见两人都通了姓名,便问蔺紫烟道:“蔺小姐怎么会出门了?”他心想现在该是蔺东来对付李向的关键时刻,那蔺东来身体病弱,身边怎么能少了人照顾。这蔺紫烟现在出门,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蔺紫烟附嘴到他耳边轻声道:“李家又出了大事哩。李毓竟然把西门无忧囚禁他父亲的事上告了官府!”

  她说话时吹气如兰,更是紧贴着任天翔耳边说的,把任天翔弄得心里麻酥酥的,哪想到所说的内容竟是这样的惊人。一时控制不住,大叫道:“你说什么?”

  殷天竣倒被他吓了一跳,上前问道:“三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蔺紫烟看他发问,神色一时犹豫起来。她不知道殷天竣和任天翔的关系到底如何,此事事关重大,任天翔没有明确授意前,她也不敢随便告知。

  任天翔勉力维持住镇静,见殷天竣一脸的询问之色,心想这事他也必须知道的,当下对蔺紫烟点点,道:“蔺小姐告知殷二哥罢,他不是外人。”心中却是好像暴风中的大海般,翻腾不已,努力思索着这出人意表的事情后面的含义。

  西门无忧当日是正告李毓的,言道只要李毓有什么蠢动,他便立刻下手对付被囚的李向。这李毓不是笨蛋,他怎么可能奢望西门无忧这个江洋大盗到时候手下留情呢。事情明摆了就是一旦李毓告官,李向就要丧命。明明清楚这点,李毓还是告了官,更有甚者,这告官的事还弄得连蔺府都知道了,不能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刻意散播出去的。

  难不成……那李毓竟然……

  他越想越觉得只有那个可能,但也越想越是心寒,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只觉得人世艰险,竟然为了一点薄利,连发肤血亲都能相残,实在恐怖之极。那李毓显然是要借西门无忧的手杀了李向,到时候西门无忧被官府通缉,他李毓顺理成章的以李府少东的身份出掌李家的产业,还决不会落下不孝的名声,心机当真是深沉恶毒得让人不寒而栗。

  殷天竣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可远比任天翔镇定多了。眼见任天翔脸色此刻阴晴不定,心中冷冷一笑,上前拍着他肩膀道:“你也想到了罢,他这是要置他父亲死路呢。”

  一旁的蔺紫烟听殷天竣这么说,点头道:“殷兄和我爹爹猜的一样,想是他等不及就想要继承李家产业了。西门无忧这次倒是帮了他大忙。”

  任天翔开口想说话,却只觉得满嘴发苦,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却是嘶哑难听,竟似不是自己的声音:“但……但李向好歹是他父亲……怎么能……怎么能……”

  殷天竣道:“天下惟利,父子兄弟为了利益而骨肉相残,那是古来有之。大的有晋朝时的‘八王之乱’,小的有曹值七步成诗。这些都还是见诸史书的事,其他民间发生的事,更是多如牛毛一般,无人能数得清。”

  任天翔黯然道:“二哥所说的我全都知道,但如今亲身所见,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事有悖人伦之常啊。难道人为财死,更可为利而六亲不认吗?”

  蔺紫烟道:“这事虽然有乖伦常,但如今也实在找不出其他解释了。爹爹就是为了要确认此事,就让我去一趟衙门的。我的一个好姐妹是知府大人的独女,我向她求证,才知道事情属实……”

  她正在说着,冷不防旁边殷天竣突然大喊一声:“啊呦!不好了!”

  任天翔自从与殷天竣相识以来,只看到他沉稳狠辣的一面,几曾见他这样惊惶失措的。正想开口询问,脑子里猛然灵光一闪,猜到了殷天竣担心的原因。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既然连蔺府都知道了李家出的事,那‘柳藏会’又怎么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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