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不得好死

  到了顾家,庭前冷清,栽种着重叠的灌木丛,绕过羊肠小径,方见门厅。

  只是还未踏足,衣袖便被人拽住。

  回眸去看,等高的视线里没见着人影,再往下,发现是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短发茂密微卷,大眼忽闪,眼尾处还有颗泪痣。

  宋词明白过来是谁。

  “你是顾辰?”依稀记得闻如雁提过名字。

  小男孩点了点头,咧嘴笑得肆意。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宋词在他面前蹲下来,淡然问道。

  “楠楠姐姐说是小贱人...嘻嘻。”

  “哎哟!辰辰!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保姆小碎步跑上前,拉扯过小孩,看清来人模样,一脸笑意:“是宋小姐吧?太太在楼上等着您呢。”

  “嗯。”

  宋词点了点头,视线沉沉落到小孩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无法明说的意味。

  小贱人...

  这是立的下马威?

  不再多想,上了楼去,房间内却传来争吵,声音不大不小,依稀可辨。

  “不嫁给他难道嫁给你?别做梦了!”

  “你当初答应我的时间呢?”

  “我等不起...你还是先收拾好你自己的烂摊子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扭捏了片刻,宋词听见脚步声逐渐加重,连忙躲进隔壁房间,通过门缝望过去,是道俊逸清瘦的身影。

  尽管他走得匆忙,拐过楼道的时候还是撇清了面目。

  宋词平复好情绪,等了将近十几分钟,才抬手敲门。

  房间内归整得很干净,洁白无瑕的婚纱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羽翼般轻灵的白纱铺满地,透过光影犹为迤逦。

  “怎么这么久才上来?保姆跟我说你早到了。”

  “上了个洗手间。”

  闻如雁正往脸上抹着面霜,见她一直观望着那婚纱,转过脸笑道:“好看吧?专门让设计大师定制的。”

  “好看。”

  “你的伴娘服在那儿。”闻如雁指指角落的方向:天青色的修身礼服,色泽极浅,远看就像块新买的桌台布。

  “我闺女出落得这么漂亮,要是再穿好看点,我这个新娘都被你比下去咯。”

  闻如雁丝毫不掩饰心中酸妒,身为女人,渴望皮囊青春永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帮我带下项链。”

  宋词依言照做,接过沉甸甸的银链,两手仔细循着花形尾扣,轻轻闭合。

  化妆镜前的女人长发倾泻如墨,风鬟雾鬓,细看眉眼确实与自己几分相似。

  “你爱他么?”

  闻如雁神色一顿,继而轻笑:“当然了,不爱为什么要结婚?”

  “现在想想,他说得也没有错。”

  “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闻如雁有些疑惑。

  “没什么。”宋词拿了梳子替她缕顺发丝,瞄到她颈间一道泛红的咬痕。

  余留的暧昧气息十足。

  ......

  翌日上午,婚礼正式举行。

  地点选在了市区里的开元酒店,排场浩大,布置精美。空中垂坠下的花束、漂浮着的氢气球,柔和忽闪的灯光,似云似雾,如梦如幻。

  宾客盈门,亲朋满席。

  唯独不见许庭川。

  宋词看了眼手机,发出去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有回。

  “楠楠和迟均他们...”

  “不来就算了,随他们去吧。”

  顾绍怀叹口气,看到正东张西望的人影,笑问:“找人么?”

  宋词摇头。

  闻如雁闻声又细细看去:尽管是不出彩的礼服,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和谐,亭亭间有股濯清涟而不妖的纯澈。

  复而又打量起自己,叹笑一声。

  到了点,仪式开始。

  见许庭川还没来,宋词也不再抱希望,静默望着闻如雁孤身一人,从玫瑰花朵铺满的道路款款而来,身姿婀娜,圣洁纯净。

  那双眼里,依稀看得清泪水的晶莹。

  顾辰作为花童,一路奔跑跳跃,拿着的花束折腾不起,纷纷掉落,最后献上去时,只剩光秃的枝桠。

  众人哄堂大笑。

  交换戒指,青年主持照例问出那个萦绕无数人心中的问题,两人也按部就班地回答,就连相拥也显得虚与委蛇。

  台下人纷纷起哄,欢呼高涨。

  “爸。”

  极其清冽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循声而去,自厅门口缓缓踱步而来的,正是顾楠楠。

  一袭黑色的风衣,沉闷且肃穆,与周遭喜乐格格不入。

  闻如雁和顾绍怀两人神色一顿,略有慌张。

  顾楠楠摘下墨镜,笑意嫣然:“您放心,我不是来砸场子的。”

  “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做女儿的怎么能随意搅合了呢?之前确实是我态度不够端正,对您包括闻姨发了那么大的火。”

  “为了表示歉意,我想亲自为你们二人送上贺词。可以么,爸?”

  未等他开口,旁边主持人拿了话筒哈哈笑道:“原来是顾总的女儿!如今父女二人尽释前嫌,那就欢迎顾小姐,来为我们今天的主角献上贺词!”

  闻如雁暗自扯了扯顾绍怀的衣角,却被他用平和的眼神安稳住。

  如若顾楠楠真不是来闹事的,那他为人父,确实想得到子女的祝福。

  “谢了。”顾楠楠冲那青年眨眨眼,站在台中央,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今天在场的各位有很多是我爸生意上的伙伴,相信大家对他都不陌生。”

  “我爸他这个人呢,仪表堂堂,幽默风趣,他要是不做生意跟我一样进娱乐圈,说不定也能捞一笔金——”

  台下有善意的轻笑,场面虽平和,闻如雁却始终放不下心来。

  顾楠楠握了话筒走下台,离他们远了些距离,才从风衣口袋中掏出块牌匾,另一手轻抚细摸,神色悲凉:“妈,想必你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看清那牌匾上的照片后,众宾客倒吸一口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场面逐渐反转变得聒噪。

  像是煽风点火般,顾楠楠扬声便道:“在我15岁那年,我爸有了外遇,相信大家都心知肚明。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了一个下贱的小三!抛弃了他的发妻!摈却了责任义务!根本就不配为人夫!”

  没了话筒的两人急地如热锅蚂蚁,面色窘迫又阴沉,特别是闻如雁,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

  “你们怎么做事的?保安都死哪去了?!

  “找人赶紧把她给我扔出去!”

  “对...对不起顾总,现在保安都找不着人影!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那就你自己上!”

  顾绍怀捂着胸口,脸色如乌云密布,雷雨欲来。

  角落里观望的宋词瞄了眼那主持人,脸色得意洋洋,分明就是顾楠楠的“同谋”。

  看来计划这一出,着实也费尽心思。

  见到几名男子从不同的方向朝自己赶来,顾楠楠躲进了宾客席间,拿起杯酒一饮而尽,大有视死如归的壮烈!

  红酒渍顺着唇角微淌下来,雪白的皮肤对比身上的漆黑,更觉阴鸷与邪肆。

  嗓音尖锐,高昂入耳:“顾绍怀!我要你扪心自问!我妈19岁陪你白手起家!陪你一路走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可到头来,你又给了她什么?甚至临死都不曾陪伴!”

  “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还有没有良心!”

  顾楠楠一手举着灵牌,一边躲避几人的捕捉,怒骂道:“还有你!闻如雁!尽知道勾引有妇之夫,祖上三代多缺德才生出你他吗这么一个滥货!”

  闻如雁两手紧握成拳头,看向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顾楠楠...”

  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迸出这三个字。

  等到台下人纷纷把目光投射聚焦过来时,又连忙用手捂住脸,转过身挨紧顾绍怀啜泣。

  “呜呜...绍怀...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听我的,别举办婚礼了...”

  “这个混账!”

  顾绍怀早已气得不能自己,甚至撇开一贯的风度,亲自下场捉拿罪魁祸首!

  顾楠楠见状,舔舐嘴角的酒渍,微扬起一抹肆意笑容:“好了!我的贺词到此结束。”

  “希望二位永世同心,不得好死。”

  眼眶里布了血丝,晦暗如雾霾,像毒蛇看到猎物,阴狠里夹杂几许冰冷与凄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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