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真伊&恩浩(3)

  邻家少年的心里头乱乱的,黄真伊心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同的是,邻家少年是因为钱财尽空对接下来的生活初生恐惧,而黄真伊则是因为邻家少年的态度。

  黄真伊活着的时候就从一位慕她的名而来的客人那里听说过,明国有句古话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他们现在因为她的刻意算计而面临风餐露宿的风险了呢。

  多好笑啊,她才提了这个风险,他就开始埋怨她了。

  他们前前后后在一起不过半年时间,全部用来吃喝玩乐,这段日子过得太痛快了,一经历点风雨,就招架不住了。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她突然庆幸生前没有和他在一起,当初若是他没有因为家人和世俗的阻碍无法和她在一起,继而得相思病而死,那么终有一天,那些潜藏在情|爱背后的桎梏都将会一一显露出来,真到那时,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好比树叶,就算曾经多么翠绿娇妍,最终也躲不过一个枯黄败落的命运。

  就像现在这样。这片感情的树叶已经露出了发黄的苗头了。

  “恩浩,你在责怪我<b>www.shukeba.com</b>。”她又重复了一句。

  她说的十分平静,她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邻家少年的脑子里更乱了。他其实心里很明白自己有责怪黄真伊的意思,但他并不想承认,他不敢承认。也许是因为他堂堂金家二少爷为了一点钱责怪一个女人很掉面子;也许是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她,所以这份责怪会让他心有愧疚;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这样的黄真伊。在他的潜意识里,女人就应该是任劳任怨。他把钱给她管,她就必须用这笔钱打理好他的衣食住行,她没做到,就该接受他的责备。而她没有安安静静地接受他的责备,反而将之指出来,让一开始的他责备她变成了她责备他。而在这个时代,被一个妓生如此对待,这个男人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他不想承认自己除了身份什么也没有。

  大概这些原因或多或少的都存在一点吧。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些他能想到的原因背后,最致命的一点是,他对即将面临的,因为没钱而随时有可能过不下去的生活的恐惧。

  因为恐惧,所以责备任由这个恐惧滋生和发展却从不提醒他的女人。也因为恐惧,他竟然可以发现隐藏在他们之间的这么多暗礁。

  打懂事起就对人们口口相传的一代名妓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少年,第一次对这份情愫产生了动摇。

  邻家少年烦躁地抓了抓头皮,他好想回去。回去了眼前的危机和他们之间的暗礁就都会没有了。

  他双手抓起她并不凝实的衣袖,半是乞求半是撒娇,目光闪烁,不敢看她的眼睛:“真伊啊,我们想办法回去吧,我想家了。”

  黄真伊松开他抓着她衣袖的手,用自己的手回握住。她是无法完全凝成实体的魂魄,也就意味着,此刻的她冰冷没有温度,甚至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再看见她。

  他掌心里的温度让她贪恋不已,可她注定得不到。她这会儿就像是绝缘体,鲜活生命所能迸发出的所有激流,她都完全接收不到。日后眼前这个男人是福是祸,是喜是悲,跟她全然没有关系。

  这何其悲哀。而更悲哀的是,在重新与他相遇以后,在同他相处的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她生前那股毅然决然从进士家的庶女投身风尘的勇气、对这个女人地位低下只能算作男人附属品的从母法的社会的不甘和反抗消失了。她终于被这个世界磨平了棱角。生前不羁,死后戚戚。

  她和这个王朝的其他女人一样,余生所剩之事,皆是为男人而转悠。

  她胸腔之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悲怆,这股悲怆让她陡然握紧了邻家少年的手,她不能完全凝实的手因着这股情愫而加重了力道,竟能像凝实了一般,握得让邻家少年生生的疼了起来。

  “嘶——真伊,你干什么?快松开,你抓疼我了!”邻家少年惊叫道。

  黄真伊被邻家少年的叫声弄得有些茫然,手上的力道未变,她是从地狱之门走出来的魂魄,她终日与厉鬼为伍,近墨者黑,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因茫然而有些扩散的瞳孔一点一点的收缩回来,她的目光重新定位到邻家少年的脸上。

  就是这个人啊,她以自点魂灯为代价,怎么可以白白牺牲自己?!她是黄真伊,是这个王朝里可以俯瞰天下、恣意人生的第一妓生,怎么可以失败?

  茫然的有些过了,她的脸就像被冻僵了一样,暂时还跟不上那个刚刚解冻的脑袋,所以她的笑十分的不自在。她嘴唇抽动了好几下,才找回了微笑的感觉。她握着邻家少年的手,一点一点的轻柔的揉着他手上被她抓疼的地方,好像在笑,又好像在走神,声带也在慢腾腾的震动着:“恩浩啊,想回家很好啊,说明恩浩孝顺……”她眼神陡然一亮看向他,勾魂摄魄:“可是恩浩,我们没有盘缠,靠两条腿很难走回去的。”

  “那怎么办?!”邻家少年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瘫在座位上。餐桌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起来,杯盘晃动的,一只质地精良的长颈宽肚窄底小酒壶晃晃悠悠的倒在桌子上,顺着桌边滚了下来。

  黄真伊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她将桌子挪了挪,与邻家少年拉开距离,又将酒壶放到桌子上摆好,这才不急不缓的给自己也到了一杯酒,送入口中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是魂魄了,于是皓腕轻转,举着杯子在鼻翼间细细地品着酒香。

  “恩浩,没钱了,就要想办法赚钱;饿肚子了,就要想办法找吃的,总要知道怎样才能活着才是。”她从容优雅的将酒杯放回桌上,指尖落到乌漆的桌面上,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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