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火光中的告别
阿黑跟随着明伦穿过**、中庭，一直走到前庭，他望着一座座熟悉的宫殿，雕阑依旧，却已物是人非。他想起那天曦茜对他说的话来：“记住，你是我的最后一把刀，如果真的到了那样一天，我也要拼他个玉碎瓦全。”
阿黑正愣神，明伦回过头招呼道：“阿黑，想什么呢？”
阿黑连忙答道：“没有！”于是快步跟了上去。
冷海的车架已经在宫门外准备就绪，寥寥的几个人影，几盏灯。
明伦抢先几步，越过水裳直接来到冷海近前。
“真的要走啊？就现在？主上肯放你？”她急切地问道。
冷海点了点头，“阁主已经知道了，她也同意了。”
“我不是问阁主，主上，主上怎么说。”
“阁主说会跟主上解释的。”
“你要走，也等启明节主上正式即位以后啊，现在时局未稳，而且黑灯瞎火的，还有你的兵呢，你回去不带上他们吗？”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想尽快回去。我带出来的冷族士兵已经所剩无几了，前两天我已经悄做安排，遣散了他们。”
“天呐。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真不明白，好端端的，仗终于打胜了，是该功成名就的时候了，你想功成身退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就算阁主了解你，她能理解，可你让主上怎么想？你不怕遭误会？”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我就是想回家。”
明伦焦急地跺着脚，“唉呀！这嘉凝和美冰偏偏在外面，不然还能劝劝你。”
“别说了，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所以才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回头帮我转告嘉凝，有空了去北方找我，还有美冰，跟他说不要跟我学。”
“你这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跟你学。”明伦诧异道，冷海却已经转身登上了云车，水裳向她微施一礼，也连忙跟了上去。
夜幕下，三两辆云车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大巫师府邸已经是人去院空，冷海一个人在空旷的庭院里徘徊着，回忆起和娆儿在风源的那段时光，那时的单纯，那时的无拘无束，早已烟消云散。或许最好的就是留下这样一段回忆，如果真的相见了，又不知该如何以对。与其徒增尴尬，不如相见不如怀念。
“主人！”水裳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冷海的思绪，“主人，启程吧！”
冷海点点头，他突然发现，无论何时何地，始终陪伴着自己的都是这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陪伴，习惯了这样的温柔，这样的顺从，因为习惯所以一直忽略，原来自己对女人总是那么残忍，往后，再也不要这样的残忍了，往后，只要一心一意对一个女人好就行了，哪怕……
就在那一刻，冷海下了这样的决心，然后，他就离开了洛迦城。在我成长的历程中总时不时能听到他的名字，却一次也没有见过他本人。都说他的俊美世间少有，都说他的眼睛会令任何与他对视过的女人思念终身，可我终就没有亲眼证实，所以，我没办法拿他跟美冰来比。后来遇到娆儿，在漫长的时光旅程中，我们相依为伴，我曾不止一次问过她冷海到底长什么样子，她都默不作声，那时她的眼睛总是幽幽地望着远方，我猜那里面一定看到了他的影子。
娆儿坐在紫晶屏风前，紫晶的幽光映衬着她苍白的脸颊。
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划过寂静的空气，娆儿回过头，只见天希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这个只有卜易族掌门人知道的密室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如何进来的，娆儿心中的疑问却没能给她问询的机会。
“可以告诉我吗？”天希的声音和火光中影射出的他的目光一样忧郁，“洛迦城的明天，日升的未来还有我的归宿。”
“你从来不问的。”娆儿的声音小得刚刚能够听到。
“是啊，我从来不问。你也从来不讲。我们都恪守约定，这个卜易族跟圣族，圣主跟大巫师的约定。是因为知道也没有意义，还是对未知的恐惧？两族的约定一约就是世世代代。”
“知道未来并不是件好事，而更不幸的是明明知道却又无力改变。看着面前的深渊，主动迈出脚步，是需要勇气的。”
“有勇气顺应命运的嘲弄，为什么没有勇气奋力一搏？终究是要掉进万劫不复，为什么还要留有遗憾？所以，请告诉我你所看到的。”
“你不后悔？”
“我后悔自己怎么现在才想明白？”
娆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手指在紫晶屏风上慢慢地婆娑着，然后她缓缓地说道：“我不想给你看，但是，赶紧去日圣山顶，要快！那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天希一听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转身快步往外走，身后传来娆儿的声音：“保重，哥！”
“嗯！”天希点了点头，然后身影消失在幽暗的灯光里。
**尚阁苑，天若和天奥的事情虽然没有公之于众，但她逐渐隆起的腹部却已经是人尽皆知，这层纸就等天奥正式坐上子日大殿最高处的那张椅子之后，只需轻轻一捅，还有谁能拦得住这位日升最尊贵的阁主住进潭亭呢？除非有人还想再动刀兵。
天虽然是黑的，但天奥却一点不得省心，即位之前他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而对天若来说，此时什么也比不过她腹中的那个生命重要。凌霄卫的成员们也都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在这个特殊的时节片刻都不敢松懈。
就在大家各自忙碌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把火从中庭者望台向着前**迅速蔓延开来，与此同时，前庭和**的多处地方也相继失火，一时间整个圣廷火光冲天，表面下的平静顷刻间被漫天的火光彻底冲散，浮躁的心随着狂舞的火苗乱跳。诺大的圣廷，一下子乱作了一团。
凌霄卫们一面保护天若和天奥撤离，一面组织救火，还要防范有人趁乱图谋不轨，这场火让他们感觉比战场上的厮杀还难应付。不过，有一件事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场火绝对不是意外，它的始作俑者应该就在他们周围。可是，眼前的混乱局面让他们没有时间理清头绪，先保住圣廷才是关键。就在众人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明伦的行踪。
子日大殿前，一身黑衣的阿黑被熊熊的火光映得浑身通红，他举起火弹瞄准
了子日正门上方的匾额。
“果然是你！”突然，一声断喝令阿黑放下了手臂，他转过身，只见明伦双拳紧握，正怒目而视着向他走来。
明伦来到阿黑面前站定，大声说道：“我真是太愚蠢了，居然把你留在身边！我居然会相信你！”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阿黑神态自若地反问道。
“其实，从进城之后你的行为就开始反常，我就应该想到的，你是曦茜的人。”
“那你怎么没有及早发现，不然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壮观的场面了。”
“所以说我愚蠢，我愚蠢之至！”
“不，是你不原意相信一个族奴敢对主人有二心！是你那高高在上的主子的心态坏了事！”
“你这个奴才！只是，你不是我的奴才，不是明族的奴才，你是曦茜的奴才！可是，说到底都一样，你就是个下贱、卑微的人下人！”
“对啊！我是奴才！”阿黑拍着自己的胸膛，一步步向明伦逼来，“在你们这些出身名门的贵族眼中，我就是你们的附属品，我的命就是烂命一条，一文不值！可是，怎么办？我这个下贱的奴才现在要看着你们这些贵族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地逃命了！”
“你真给明族丢人。”明伦恨恨地说道。
“你这样相信一个奴才，最后却被出卖了，我的明大小姐，你就不觉得丢人吗？”
阿黑的话深深的刺痛了明伦，不知道是被灼热的火光刺激的还是风吹的，她的眼睛一阵酸胀，模糊的视线中逐渐清晰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从在军前第一眼看到阿黑那纯朴的神情开始，从自己有意无意跟他讲出很多心里话开始，还是从沙场上他们并肩作战，一次又一次击退敌军开始，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卑微的族奴开始在她的心里占据了不一般的位置？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在她那等级鲜明的心灵世界里，怎么可以容许收留这样一个影子？是自己错了，是自己愚蠢，既然是自己做下的，那么就让自己亲手解决吧！
“阿黑，”明伦轻声唤道。
“我的名字是黑刹！”
“好吧，黑刹！就让我们堂堂正正的来解决吧！”说着，明伦一把从发髻上抽下了发簪。就在她那高耸的发髻如瀑般倾泻而下的同时，那根发簪在明伦手中一舞立刻化作了一把锋利的长剑。这把剑的剑身比一般剑都要窄都要薄，通体闪着绿莹莹的寒光。
身处武宫已久的黑刹自然听说过，这把剑应该是曾经的凌霄卫第六卫所有，名唤绝情，据说这是一把女人专用的剑，名字的由来是它的所有者制成它之后便用负心人的血为其开了刃。还有一种说法，说是此剑嗜血，一出必有人亡。但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见到过它的真面目了。自从黑刹跟了明伦，就发现她从来也没使用过正规的兵器，原来，不是没有，而是她把这绝杀的利刃藏在了发髻间。
明伦抽出绝情，剑尖直指黑刹便刺了过来。黑刹一闪身，躲过一剑，也抽出兵器予以还击。两个人的招式都凶狠毒辣，一刀一剑在漫天通红的火光中杀得难解难分。他们不知道打了多久，彼此都喘着粗气，动作也都逐渐缓慢了下来，却依然谁都不肯退让。
突然间，黑刹虚晃一下，猛然抽身向后跳出一大步。明伦正要逼上，只见他飞身而起，从怀中掏出几枚火弹，一抬手朝着子日正门就抛了出去。刹那间，飞在半空中的火弹变成了一个个火球，冲着那两扇大门呼啸着飞了过去。
就在黑刹掷出火弹的同时，明伦已经抢先来到了他的近前，手中的绝情正朝着他的胸膛刺来。黑刹已经没有了躲闪的机会，他嘴巴一咧，握刀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反过来一把抓住了绝情的剑身，还没等明伦反应过来，绝情的利刃已经刺进了黑刹的胸膛。
明伦顿时愣住了，黑刹的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超出她的想象。她一手握着剑柄，身体僵硬，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地。只见黑刹的嘴角淌出了鲜血，他的身体一点点缓缓向下滑落着。
明伦怎么也想不到，那时黑刹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是那相隔久远的情景。年少的黑刹匍匐在地上，身上骑着幼小的明伦。“阿黑，冲啊！”小明伦朝着他的脸上、身上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着。黑刹挂满伤痕的脸上，嘴唇紧闭，牙关紧咬……
明伦突然反应了过来，她躬下身一把扶住了黑刹。
“听着！你错了，我相信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奴才，而是因为我选择了相信你！”
黑刹咧开了嘴，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他握住剑身的手缓缓往身体相反的方向拔动，绝情被抽离了他的身体，然后便慢慢倒了下去。
“主后，答应你的，黑刹做到了，只是我没有想到……”
黑刹留下这句未完的话离开了。这是明伦最不愿记起的事情，黑刹那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就成了她始终猜不透的谜。
明伦直起身体，抬眼望去，子日已经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在那片火光之中，娆儿背着她的琴和卜易族世代传承的巨大秘密以及使命朝着洛迦城大门奔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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