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如雪

  一到冬天,我便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最好躺在毛毯上,舒舒服服地烤着温暖的壁炉,惬意地打瞌睡。由此姐姐嘲笑我是条蛇——冬眠。然而冬眠期短的可怜,差不多寒假刚刚开始,这条蛇就得为何氏一家上下五口准备过年时的大小杂务。

  原本作为女儿中的老二是不必费这些心思的,但是家中爸爸常年累月在外忙于工作,几乎除夕夜才可回来;妈妈是个除了生孩子以外什么都不会干的女人;而理应负起责任的长女体弱多病,现在才刚刚复原,所以担子一下子压在我的肩上。好像从八岁起我就是当家之人。我的童年,我的新年,可怜啊!

  今年全家决定在越东老家荷田居过年,以往是在西邯城区贺岁,然后马上赶到老家来扫墓祭拜、拜访亲眷。今年因为箴言和他奶奶是和我们一起贺岁,索性全家一起来到老家。之前,预定嫁人后居住在荷田居里,于是我和姐姐先回家一次,合力收拾屋子,整理物品打包回去,顺便把妈妈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一同携回。

  回顾我和姐姐共同的房间,想想住了十几年,真是有些舍不得,睹物思情,捏起每一样物品拿在手里都细细抚mo一番,少女时代诸般趣事涌上心头。姐姐忙个不停,翻出了很多之前以为失踪的东西,都藏在我们想不到的角落里面。见我不动偷懒,冲着我叫道:“懒蛇,给我干活,不然有你好看哩!嗯,这是什么东西?”

  姐姐掏出一面月牙状铜片,翻转打量,然后递给我。我拿过手里,细细端详,这是一面铜镜的残骸,样式古朴,历经千年的岁月洗礼,一面依旧光滑如镜,隐隐映出人像;另一面纹路细腻,做工精致。

  我回起往事,似乎是在少女时期,我常与女伴们同游越东月亮湖,当是时,湖岸绿树成荫,微风习习,宁静中透着妖异的色彩;湖水清澈,沙石松软,赤足踏之,极为舒服。我见湖水浅处,有物件在阳光照射下熠熠发亮,踏水拣来,便是此铜镜。有女伴笑曰:“听说,将铜镜致于水底,午夜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夫婿是何人?”

  少女的情怀总是浪漫、憧憬,我偷偷想预知未来,半夜里起来,打盆水,借着月光,手捧镜片贴在胸口,暗暗祈祷:“镜子啊!你会给我带来什么期望呢?”

  我看见了,在淡淡的月色中,朦朦胧胧地显出一张男人的脸庞,颇是英俊。难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婿?只是年月已久,记不起究竟是否真实了。不过我却被姐妹们逮住,恶狠狠地遭到嘲笑。想到此刻,唇边微微露出微笑,纵然仅是一件废物,我也收拾在身边,权做玩闹。

  我们收拾了家么,携妈妈回荷田居看女婿。小妹何谁磨蹭到廿七才过来,她一直在明城的树辅大学读书,未曾回来过,是以还没有见到过箴言。当我害羞地向她介绍箴言时,小妹瞪大眼睛说:“哇!你就是二姐夫,比我想得还要帅。嘻嘻,娶到二姐是你的福气。要知道,二姐是我们中间最温柔、最贤惠的人。好好珍惜啊!刚来老家,我到处逛逛——”

  说着眼光一闪,立即跑了出去。

  我看着箴言说:“小妹很活泼好动,天性就是这样子,不过她是位很好相处的人。”

  箴言点点头,说道:“我想也是这样的。不知小妹有没有像你一样的能力,我一直有种感觉,她好像可以看透我一样。”

  箴言一直担心自己奇怪的身份不能为常人所接受,到底了解并且肯嫁给一只狐的人是极少的异类。我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姐妹里小妹我最不了解。可是我想,既是她发现了,也会理解我们的。”

  爸爸要到年三十才能到,不过这时间听说表哥也回来了,他们一家住在离这里不远的清水村,我想他们可能会拜访我们,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果然,廿九下午,表嫂就带着两个孩子先来一步。

  表嫂说她是表嫂,也可以说她是表姐,在与表哥成亲之前,她是以陈家小女儿的身份生活,我们都称她叶子姐,后来知道两人没有血缘关系,父母又均已过世,相依为命,就住在一起了。

  我放下活计,方一见面,叶子姐说道:“你哥哥有事情,过一会儿来。我先来了。”

  叶子姐比我大六岁,天生一张娃娃脸,有点婴儿肥,看上去犹如十七八岁。她个子小巧,相貌极为妖娆美艳,若是在古代,绝对倾城倾国。成婚生子之后,相貌妖气淡了不少,只是增添了一股成熟女人的味道。

  她手中拖着两个小孩,大些的是我的小表妹、阿姨的遗腹子小嘤,还有一位是叶子姐的女儿宝茹。我蹲下对小嘤说:“小嘤啊,好久没有见面了。记得枫姐姐嘛?”

  小嘤有些象我,是个害羞的孩子,红着脸细细地说:“枫姐姐好!”

  那宝茹却是个调皮鬼,向我吐吐舌头跑开了,被姐姐一把抓住,带出去玩了。

  我叫箴言出来,见过叶子姐,她长长的上扬眉轻轻一翘,微笑道:“小枫心急的很啊,你姐姐还没有找到,你便先打算出阁了。”

  我脸颊一热,急忙说:“不是啊,我箴言是老早认识的青梅竹马。就像哥哥和叶子姐一样。”

  叶子姐又道:“到处订婚宴没有我们,结婚时可别忘了我们啊!”

  我们之间尽谈些女人感兴趣的话题,箴言一直说不上,只好呆坐着,发傻。突然姐姐抱着宝茹进来说:“哥哥来了。”

  表哥陈鸣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开始蓄胡,养了很漂亮的一撇小胡子,他原本就老相,三十岁不到,更显得老气秋横,站在叶子姐身边好像老夫少妻,尽管两人同龄。

  我说道:“哥哥来得正好,我向你介绍我的未婚夫田箴言。”

  我伸手捞了个空,转头一看,好端端坐着的箴言不知何时不见了。我心中奇怪,忙叫上姐姐:“姐姐,你先陪陪。我出去找找箴言。”

  我把荷田居翻了个透,也不见人影,不禁怒气上来:“好啊!还得我在亲人之间出丑,看我晚上怎么教训你!哼哼!”

  于是在表哥面前推辞箴言有事先走了,待他们走后,直到晚饭时分才又见到箴言,脸面顿时垮下来,逼问到怎么回事,叫我在亲戚间丢人。

  箴言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慌张的神色,说道:“难道你没有感觉到,表哥到来之时,身上夹带一股强大无比的煞气,压力之大,犹如身处大海深处。”

  我半信半疑,噘着嘴说:“没有啊!”

  箴言想了一会儿,说道:“也对,你身上附有同样的力量,可以说你们时同一种人,而且你的力量尚未觉醒,所以感觉不到。但是周围异世界的小东西应该也能察觉,你想想,原来多得要命,方才却在表哥面前连根毛也找不见。”

  这倒也是,在我边盘旋的、以灰尘为食的草鱼虫,最喜欢姐姐的无疵龟,在表哥来的时候,统统不见踪影。

  箴言又道:“想不到表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即使他极力刻意隐藏,透出的无形压力还是能把我们这些小东西吓走。”

  我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说道:“好了,今天吓你一跳,等会儿好好赔你就是了。”

  箴言微笑地压住我嘴唇,说道:“我现在就要你赔偿损失!”

  “嗯,你……”箴言放开我,从脖颈一直红到耳尖,捶打他,“讨厌了,我姐姐和妹妹都在,万一看到,多不好意思!”

  箴言满脸不在乎,嗤之以鼻:“怕什么呢,反正我们快结婚了。倘若你老是这般害羞,我们以后怎么造小孩?”

  我匆匆离开,一口气逃到房间里,坐在床沿,摸摸脸颊,发烧地厉害。回头看到铜镜的碎片,不禁拿到手上,对镜凝视,自言自语:“镜子啊,镜子啊,告诉我,我会一直这样幸福吗?”

  “讨厌,我怎么像白雪公主里面的老巫婆一样,居然问起镜子了?不过挺好玩的,我再试试看!”

  我打来一盆水,偷偷躲在房间里面,生怕叫人瞧见,忍不住又是嘲笑一通。借着一轮弯月稀疏的月光,我手捧镜片贴在胸口,暗暗祈祷:“镜子啊!你会给我带来什么期望呢?”

  “啊!”

  镜子边缘锋利,割破手指,吃痛掉进水里,指头的血滴答落入水面,化开了。

  我看见了,在淡淡的血红色中,朦朦胧胧地显出一张男人的脸庞,颇是英俊,那尖尖的脸颊,一双狐狸眼,正是箴言。

  我害羞地笑笑,感到面上有热起来,伸手捞起月牙状的铜镜碎片,细细打量,突然有了主意。拿锥子在月牙边缘各钻一个洞,串上丝线,做成装饰品,吊在身上很时髦呢!

  次日下午爸爸才匆匆赶回来,满面风尘,妈妈看了直心痛。晚上祭拜完天地与先祖,这七口人准备吃年夜饭。田奶奶年纪最大,辈分最高,原本理应居上位,但是她说:“我一个老太婆子,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居上位实在心中有愧。何先生是一家之主,才应上位。”

  既然如此,爸爸推辞也无用,就居上位而坐下,然后我们这些小辈以年龄依次排下。小妹何谁当然的最后一位了。

  爸爸说道:“在吃饭前,我先要说几句。”

  众人恭恭敬敬地垂听。

  爸爸对箴言道:“箴言,你是我家的女婿,小枫马上要嫁给你了。这个孩子温柔贤惠,无论相夫教子,还是克俭勤家,都是位极好的女子。只是有时喜欢耍耍小性子,固执了一下,你要多忍忍。以后小枫就拜托你照顾了。”

  箴言答应道:“是!”

  爸爸转头对姐姐说道:“小男。你身为长女,然而先前疾病缠身,一直没有尽到长女的责任,这当家的重担和照顾你的任务向来有你二妹肩负着。现今,你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你妹妹也将马上出阁,从今以后,长女的职责与何家当家的任务就得有你来承担。”

  姐姐说道:“是,爸爸。”

  “至于小谁,”爸爸说道,“你是爸妈的心肝,姐姐的宝贝,你啊,只要不惹是生非,快快乐乐过日子就可以了。”

  小妹噘噘嘴巴,表示不满。

  年夜饭开始了,桌上的饭菜可是我费了一天的功夫才完成的,小妹筷子极快,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叹道:“二姐夫有福气了,娶了这么手艺好的一位老婆。我们何家损失大了,不知某人会不会煮菜啊。”

  这某人自然指的是姐姐,她气鼓鼓地说:“别以为我没有出过力,这桌饭菜上,那条鲈鱼是我煮的。”

  小妹拣了两块,闭上眼睛细细品尝,终于放下筷子,睁开眼皮说道:“鱼腥未除,失败。盐粒放置不均,失败。一句话评价:不好吃!”

  姐姐顿时垂头丧气,委靡不振。

  众人哈哈大笑,爸爸说道:“小男别灰心,这烹调也是熟能生巧。小枫不知练了多少年,你想片刻超越,当然不可能。”

  我尝了几口,的确不好吃,放着浪费,于是端起鱼来对大家说:“我去加工一下,保证大家会喜欢。”

  不出半盏茶功夫,我把葱香四溢的鱼端回来,小妹一闻就大叫:“葱油鲈鱼!”伸出筷子夹了几块,眉开眼笑道:“到底还是二姐手艺高。”

  姐姐半信半疑地尝了几口,终于心悦诚服,疑问道:“小枫,你这是怎么做的?”

  我答道:“蒸鱼要放上生姜除腥,你定是忘记了,若再回炉蒸,一来时间来不及,二来味道不好。我以葱花遮掩腥气,滚油浇上,融化撒置不均的盐粒,使其自然覆于鱼表面。同时鱼肉清淡,油以辅之,味道更美。”

  吃完年夜饭,几位年长之人拜访村里的人家。姐姐与小妹一窝蜂的跑出去,我收拾完碗筷,箴言牵住我的手说:“我们一起去看烟花。”

  “好啊!”

  我们走到湖边,一起坐在岸上的枯草地上。我靠在箴言怀里,他轻轻地抚弄我的头发,看远处烟花若流星倒升,在空中爆发出璀璨光芒,映得湖面异常华美。

  “很美啊!”

  我扬起头,脉脉凝视箴言,也许是美丽的烟花触动了他。箴言搂紧我,渐渐把脸凑近来,我心中害羞,于是闭上眼睛。

  突然草丛中声响大作,我们一惊,回过头看小妹连滚带爬地出来,啊地一声说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偷情!不打扰。继续,继续!”说着离开。

  哪里可能继续,情调一扫而光,我和箴言相对苦笑。就这样我就枕在他怀中,也许是连续几日的家务,我身疲惫,不知不觉中,我陷入了梦乡。

  醒来时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清晨,几日的疲劳一扫而光,我直起上半身伸伸懒腰,穿好新年的衣服,洗梳完毕走入大厅,大家已吃好早餐,品茗谈天。我坐在一角,姐姐埋怨我说:“小枫真是个属蛇的女子,只知道睡觉,昨夜这么好玩的一个时候都浪费了。”

  我微笑道:“昨天还有什么好玩的,无非看看烟花罢了。”

  “那就错矣,昨夜,你的准老公在你睡后,拉我和小谁到镇上玩。那里才不像荷田村这般平静,闹热之极,我们逛街,跑到大云兴明寺撞钟,真有意思!”

  我淡淡一笑,姐姐和小谁都是好事之徒,所以才喜热闹。我更喜欢宁静一点。

  这时箴言过来,坐在我旁边,伸手轻轻圈住我的腰,我含笑望了他一眼,听他说道:“昨夜你错过了,今天可不许再借睡觉逃遁,大家一起出去,否则我一定好好罚你。”

  哪知小妹装傻,故意问道:“不知道二姐夫如何惩罚二姐啊?”

  大家哈哈大笑,我想到其中的暧mei意思,羞得低下头,脸上一阵热。

  按照这里的风俗,正月初一是祭祖拜神的日子,我们先祭拜的爷爷的坟墓,然后箴言开车载着我们几个小的跑到镇上。街道人山人海,两边摆满了各色小摊点。我们下了车,姐姐一把扯住小妹说道:“我们别打扰人家小夫妻了,我们去逛庙会了,你们到庙里拜拜月老,还有送子观音啊!”说着离开。

  “多嘴!”

  我嗔骂一声,然后瞧瞧箴言,他说:“我们或许真的要到庙里去拜拜神。”

  箴言搂住我的身子,我们两人穿过人海,挤到大云兴明寺。

  大云兴明寺是越东地区唯一的佛教寺庙,供奉未来佛弥勒,建筑宏大,在*时曾遭到破坏,近些年由政府和民间集资加以修复,更加金碧辉煌。

  我们踏上九九八十一阶台阶,来到正殿前,发现庙前广场有一大帮人在修筑一个场面,不知干什么的。我们也不去理会,就走进了正殿。哇,里面有许多人,都是男男女女一对对的,前来烧香拜佛。而更多的人围着一位站在讲台上,披着袈裟却留着长发的年轻主持身边,祈求赐福。

  这里要说一说,这里做和尚的风俗十分有趣,读过汪曾祺先生《受戒》的人都知道,那里的和尚可以吃荤结婚。两边不分彼此,而且这里的和尚是相当保守的一个职业,向来是父子相传,形成世袭。

  我拉着箴言的手说道:“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我挤到前边,在那行者(行者是带发修行的吧)跟前,他也瞅见了我,突然愣住,一会儿说道:“你是何枫嘛?”

  我奇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行者示意叫我等等,从后头下去,上来一个老和尚,我也挤出人群,呆在箴言边上。一会儿一位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走过来说道:“小枫,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是牟其宗啊!”

  我恍然大悟:“是你啊,你做了和尚打扮,我都认不出了。”

  他是我童年时的玩伴,自从我家搬到西邯之后,再也没有见面过。

  “这位是……”

  他指着箴言问。

  我绍介道:“我的未婚夫,田箴言。”

  牟其宗说道:“恭喜你,娶到小枫这么美丽贤惠的女子,若不是你下手快,我也打算娶小枫呢!”

  我腼腆地笑笑。

  两个男人有礼貌地握握手,然后牟其宗对我说道:“小枫,正好有事,想请你帮帮忙。”

  “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的到。”

  “你也看到,外面在搭台子,是为了举行一年一回的‘元宵庙会’作准备,我是舞剑人,但是缺少一位伴者。我看你身高、相貌,都挺合适的,所以想请你帮帮。这也是镇里的一项大活动。”

  我思虑片刻,点点头说道:“好的。”

  牟其宗拍拍箴言的肩膀大笑道:“老兄,要借你准老婆一用,别吃醋啊!”

  我们拜完佛,我见箴言一直沉默不语,勾住他的脖颈,在耳边悄悄细语:“怎么了,吃我醋啊!其实他只是我小时候认识的人,不用担心我会爱上他的。”

  箴言一脸肃穆,说道:“胡扯,我哪里是吃醋。”

  我诧异地说道:“奇怪,若是没有人吃醋,怎么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浓浓的酸味?”

  箴言叫道:“可恶的女子,看我如何收拾你!”

  说着作猛虎下山状,一把擒住我。

  我嘻嘻哈哈,说道:“好了,好了,我这恶女子投降了。就饶恕我吧。”

  不过他的脸色又沉下来,说道:“那个你童年的玩伴倒不是简单的人物。”

  我问道:“他哪里不简单啊?我看只是一个很热情的人。”

  箴言苦笑道:“所以说你神经粗条。按理说这‘元宵庙会’是十分神圣的事情,必须谨慎对待,象伴舞的人,偌大的明珠镇害怕找不到嘛?却偏偏找了一个小时候而且刚刚才又见面的人,不负责的很。以身材相貌搪塞实在过于牵强。我想一定有其他理由,定是对你起了歹心,借什么伴舞来接近。”

  我说道:“好了,不必担心,他不是个坏人。若你实在没有信心,二十四小时伴着我就行了。好了,我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还怕他来抢?”

  箴言释然。两人高高兴兴地到处胡逛,一直走的两腿发软,才慢悠悠回去。

  过了几天,牟其宗找到我说舞台已经搭好,需我去排练,反正我也闲着没事,也就过去了。倒是箴言,推说有事情不去了,我想想看可能是醋意发作,不想瞧见我和别的男子在一起。于是嘻嘻一笑,决定和他开开玩笑,也便没有多说。

  我和牟其宗来到大云兴明寺,那舞台高约三米,十分之大,大概有半亩地那么大,真不知道怎么搭建的。我上了舞台才看清楚,整个舞台成八卦型,中心是一个“卐”字型,不知作啥。

  我们的演出服是古装,我还以为是和尚的袈裟呢。牟其宗穿上黑白相间的服装,盘起长发,长袍飘飘,非常帅劲,真象屈原描写的诗歌一样。他一出现,即引起了看台上牟其宗的应援团(和尚的应援团?)的一阵欢呼,幸好我穿的是男装,否则一定会冲上来杀了我。我怎么会穿男装呢?原来我是伴这个舞剑人的侍剑人,却得着男装,问之为何我扮男人,答曰这是传统,侍剑人必须女扮男装。什么传统啊!可是,一身雪白的纱衣,单以相貌而言远远胜过牟其宗。会不会有我的应援团?

  节目先是一群人扮演人民和平地生活,然后一只邪恶的黑暗魔物——当然也是人扮的,有点像舞狮——来袭击人民,最后人们招来一位法师,消灭魔物。重头戏在法师与魔物搏斗这一回,剑舞地非常精彩,华丽之极。我却没什么事情,连续好几天都是捧着一个剑托傻乎乎地站着,无聊时,看着舞剑把姿式记下,回去以后也好向姐妹们炫耀一下。

  一般回家的时候都是箴言来接我,有天却迟了,我呆呆地等着,牟其宗说道:“你的准老公还没有来?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道:“谢谢。”

  牟其宗没有汽车,骑了一辆摩托车,抛给我一个头盔叫我带上。我坐上后座,扶着后栏,看景物飞驰而去,路过清水村时,我突然一震!

  我看到,姐姐踮起脚,架着箴言的胳膊,面对面极为凑近地在一起,似乎在亲吻,然后姐姐离开箴言,露微笑,两人神情十分亲密,一起走进车里,绝尘而去。

  我神情恍惚,松开后栏,若不是牟其宗察觉不对,眼疾手快,我几乎摔下去。他停下车,摘掉头盔,也帮我摘掉,他当然看到了刚才的事,连忙安慰道:“小枫,这事不像你想的一样。对了,一定是你姐姐病了,他送她去看病。据说病的人没力气走路,得有人架着……”越说越不通。

  我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心爱的人背叛自己,而且那人是自己的姐姐。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伏在牟其宗地怀里大哭起来,他轻轻抚mo我的头说:“好了,哭出来心情会好些。”

  我哭了一阵,心情好受些,想想这几天自己和牟其宗在一起冷落了箴言,姐姐和他在一起,孤男寡女的,何况姐姐容貌远胜于我,性情又比我活泼,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子。

  牟其宗好生安慰,一直到我不哭了,说道:“我们先回去。放心,我会帮你揍那小子的!”

  他温柔地帮我带上头盔,扶我上车,一路上飞奔过去,到了荷田居,他叫我进屋,自己依车一边,神态默然地凝视着远方的路口。

  我走进家中,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人,爸妈都出去做客了,我连个哭诉的对象都没有,一头扎倒在床上,双手抱住被子,虽然不吱声,泪水还是沾湿了被子。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汽车发动机的作响声惊动,抬起头从窗口张望下去。

  箴言和姐姐从车里出来,看到牟其宗凑上前,说道:“真麻烦你了,我事情迟去了一会儿,小枫拜托你接回来了。”

  牟其宗冷冷地说道:“怕这事情是什么奸情吧?”

  箴言一凛,说道:“牟兄,这是什么意思?”

  牟其宗说道:“小枫这么好的女子,温柔娴淑,不知有多少男子心中爱慕。被你小子捷足先登,你却不知好好珍惜,背着她在干什么?”他越说越气,本来作行者戒嗔念,牟其宗突然扑将上去,重重的一拳把箴言砸到,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姐姐尖叫一声,我匆匆下楼,奔了出来,站在两个像小孩子一样打架的男人面前,大叫:“别打了!”

  两人听到我的叫喊,终于松开手,从地上爬起来。两人都是衣冠不整,浑身是尘土,箴言虽然个子高大些,又曾与老狼搏斗过,但是当时只是凭着一口血气。说起打架来,一介文弱书生那时从小习武的牟其宗的对手,被打得狼狈不堪,鼻血直流。我没有上去,姐姐就掏出来手绢替他止血。

  姐姐生气地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个大男人怎么一见面就打架,成何体统。”

  牟其宗对着姐姐大骂:“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自己找不到男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去抢自己妹妹的!”

  姐姐被牟其宗骂得一愣一愣,说不出话来。

  牟其宗拉着我的说道:“如此之家,不住也罢。走,先到我……”想想不妥,改口道,“先到别的亲戚家住。这里太污秽了。”

  在越东我目前唯一的亲戚即是我表哥家。他家在离镇不远的清水村,牟其宗把我送到那里,原来想立即离开,叶子姐见他脸上有伤,为他贴好膏药,又说天色已经迟了,留下吃饭。牟其宗也便不客气,吃完饭后叮嘱我有事找他便可。

  小嘤和宝茹被大哥带去睡觉了,叶子姐说道:“妹子,我也不知道你和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来到姐姐家,别当在外人家,好好呆着舒心吧。”

  “叶子姐。”

  我把头靠在叶子姐的怀里,很温暖。从小我就习惯把自己当成大人,几乎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片刻家庭的温馨。叶子姐轻轻地抚弄我的头发,杳杳中就眠。

  这样我便在叶子姐家住下,难得有时间空闲。叶子姐是位烹调高手,我遍尝美味,若是如此下去我会变胖的。爸妈听说了我们的事情,却毫不关心,只托人带来几句话:“世界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好。年轻人不要为了一点小事情就冲动!”气死我也!箴言和姐姐似乎心中有愧,一直没有音讯。牟其宗每天来接我,除了去排演,不时想法逗我开心,几日过去,心情放松了不少。

  然而心爱之人的背叛一直郁郁在心,不得开怀。每当排演时,我像个傻瓜一样地呆呆站着,眼中偶尔舞过别人的身影,突然肩头被人一拍,我回过神来,面前是牟其宗关切的神情,说道:“小枫,还有什么心事嘛?”

  我结结巴巴说道:“没……真的没有……”

  牟其宗微笑道:“小家伙,你能瞒得了我嘛?”他向众人招呼:“大家辛苦了,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大家休息休息。”

  牟其宗拉住我的手,说道:“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我问道:“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牟其宗神秘地眨眨眼。

  所以我们连衣服都没有换,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一男一女两位穿古装的人前后拉着手,大刺刺地穿过大云兴明寺正殿,跑到后边来。后边和传统的寺庙差不多,是供寺众居住的地方,一片小房子,个子很小,数量却较多,大概有十来间,排成一圈,居中的不知是什么。

  牟其宗拉我到中间一个房子,是栋矮矮的不起眼的小房子,里面的装饰十分简单,除了一张木床和一个茶几,一个木凳,一无所有。

  “这是我的卧房。”

  牟其宗说。我大吃一惊,成年以来我从未进过任何男子的卧房,甚至箴言的也是,他带我来,不知何意。虽然我相信他是个君子。

  牟其宗回头看我神色有异,心中晓得我在想些什么,说道:“我带你来当然不是参观我卧房怎么简单。事实上,秘密在这里。”

  他掀起床上被褥的一角,在木床的里面露出砖石结构,我还没有看清楚,那些砖石一下子陷下去,出现一个大口。我大吃一惊,问道:“这是什么?”

  牟其宗没有回答我,而是拉住我往洞里钻,我见一个和尚家里居然还有地道,其中必然藏有巨大的秘密,慌张之下,动作缩手缩脚,慢慢地钻了进去。出乎意料,道口质地古朴,起码有上百年历史,但是还装了电灯,亮堂堂地照的非常清楚。

  过了道口,下面是一间石室,靠墙筑了个神龛,上面供奉着一把长达尺余的、金光闪闪铜剑。样式非常古老,刃柄一体,无护腕,有些像博物馆中参观过的越王剑。但是一个和尚世家里怎么会供奉着一把铜剑呢?带着疑问,我好奇地注视着牟其宗,他面色恭敬,自豪地说道:“小枫,你看。这就是我们牟家几十代一直在守卫的圣火令。”

  他接着说:“也许你在奇怪,为什么我们牟家几十代一直在守卫一个圣火令。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世界上有妖魔嘛?”

  我吃了惊,难道牟其宗也是像箴言一样的非人族或者和我一般可以看透这个世界,我迟疑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心中念头千百回转过,支支吾吾说道:“也许有吧。我没有看到过。”

  牟其宗得意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世界并存黑暗与光明,妖魔鬼怪就是黑暗王国的子民,只是我们普通人没没法子看到。不过当魔物现出原形时,我们就可以看到。从前我协助父亲消灭一个家伙时,便曾瞧见过。以后,我带你去看看。”他转念一想,“算了,这太危险。我宁愿你不相信,也不会带你去冒险。”

  我低低说道:“你讲的话,我相信。”

  牟其宗示意感谢,然后语音低了不少:“其实,我们牟家不是佛家的和尚!”

  我想想也是,哪有结婚生子,这般不守清规的和尚呢?却听他说道:“我们家族真正的身份是明教持节圣使,自从元末明教教主朱元璋一统天下,反而大力禁止明教,教众遭屠杀甚重,是以不得不转入地下。我家便是持拿明教圣物圣火令,于是在此建庙守护,直到现代,宗教自由,才渐渐公开化。”

  我哑然,想不到牟家居然有这么神秘的身份。其实东南本是明教基地,但是自从明一代以后,已经极少有明教的消息了。

  看完神秘的牟家传家之宝圣火令,我们爬上道口,牟其宗说道:“这是牟家的秘密。向来是代代单传,现在世界上有三个人知道了这件事。”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我心中感动,突然想到箴言如此负我,心中酸楚,眼睛几乎立即滴出泪水来。牟其宗温柔地圈住我的身子,擦擦我的泪水,说道:“小傻瓜,哭什么啊。”

  “谢谢,没什么。”

  牟其宗的脸凑的我如此之近,以致我能清晰的看到他那带黑褐的瞳仁,上唇新长出来细细的胡须,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突然亲住我的嘴。

  我呼吸困难,浑身发热,身子软了下来,向说什么却被堵住嘴而只能有嗯嗯之声。我仿佛被一股强大的男性气息所压抑,动弹不得。

  当我能说话时,不是我抗拒的结果,抗拒已经引无用而停止,而是对方灼热的嘴唇离开,慢慢地向脖子一下侵略。

  “不行,其宗。”

  我的话反而更加刺激他,腾出一只手伸进衣服。冬日凉凉的手咋探进暖和的肌肤,刺激很大,我突然惊醒,用力推开他,道了声对不起,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赶忙跑出去。

  天哪!我在干什么,怎么会被一位不是很熟的男子吸引而陷入情欲中。我真是为自己害羞,就是被抛弃也不能如此作贱自己。我知道自己是个风评不错的女孩,以后还有男人要。

  我清醒过来,如果以后和箴言和平分手,牟其宗倒是个不错的对象。他人热心,又温柔。但是我由于害羞,一整天不敢看他,低着头红透了脸。

  晚上我回到叶子姐,只有她一人真逗着小宝茹和小嘤玩,她说道:“妹子,有位客人正在客厅等你。”

  我心中微微诧异,不知是谁来找我。在越东我认识的人实在有限。走进客厅,瞟见一个佝偻矮小的身影,我低低地叫唤道:“田奶奶。”

  田奶奶饱经沧桑的脸上舒缓出一缕微笑,说道:“小枫,过来。”

  我坐在她的对面,低着头不语。

  田奶奶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一介老太婆不应该键入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但是最近你和箴言闹了矛盾,有家不归。你也知道奶奶十分疼你,若是箴言有什么不对,我便扒下他的皮给你作披肩。”

  我心中委屈念头一动,泪水落了下来,哭道:“箴言……他……不要我了。和姐姐好上了!”

  田奶奶大吃一惊,但是仍是镇定地说道:“此事可当真?”

  “我是亲眼所看到的,那还有假的了。”

  “好好,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扒了他的皮给你做围巾。”

  又念叨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第二天傍晚,等来时叶子姐说:“妹子,有些话作姐姐的不得不说。凡是不要太固执,有时把事情看错了,不打紧,可以更正。真感情也是一回事,夫妻之间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俗语道:百年修得同床枕。这男男女女在一起也是讲个缘字。你和你的未婚夫有什么事发生姐姐不知道,但是与他和好吧。他听说了你的事情,过来看你,现在他在客厅。”

  我脸色大变,出门却不去客厅,径直趋向卧房,扑在床上,侧着身子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捧住枕头。不一会儿,传来了咚咚的走路声,不是叶子姐的拖鞋,是箴言。

  他慢慢地凑近我的床,轻轻叹了口气。

  我感到有双大手在抚mo着我的头发,这个感觉十分熟悉。

  房间里一片寂静,许久,箴言又叹了口气说道:“小枫还是不肯理睬我。其实很多事情是说不通的。”

  他站起来,离开了房间,我越发抱紧了枕头,泪水沾湿了枕头,蓦地直起身,向箴言已经消失的背影喊道:“我还是很喜欢你,可你为什么负我?!”

  今天我一直胃口不开,吃了小小的一碗饭,放下碗筷,对叶子姐和表哥说道:“我出去散散心。”

  叶子姐关切地说道:“当心一点,天冷路滑,多穿一件衣服!”

  我披上外套,走出老房子。清水村之所以清水为名,是因为明江的一条支流清水河淌过村子。我沿着河岸踱步,两岸萧条,渡口胡乱停了一条乌篷船,却没有人来看管,任由河水摆弄。冬日里河水清净,我看到水底几条鱼儿不畏寒冷地游动,蹲下来,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说:“鱼啊鱼,真是羡慕你们,每天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动,什么事情也不必担忧。假若有一天,我也能和你们一般,那多好!”

  我叹了一口气,继而发呆,那挂在脖子上的月牙铜镜顺着我探出身子,垂了下来,哪知道丝线不够牢固,扑通丢进水里。

  我慌忙俯身探视,幸好水流不急,月牙铜镜便静静地躺在浅岸水底,透过闪烁了栗色的金属光泽。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步下河岸,蹲在堤上,撩起袖子伸入水里,摸到月牙铜镜。

  水面倏然出现一个男人的倒影,未待我有所反应,冷不防背后招认重重一推,顿时掉进水里。我被寒冷的水打了个激灵,须知我出身海边,水性极佳,但是在这河里手足乱腾,竟然不知该如何,手里的月牙铜镜又不小心割破了手腕,凉水入侵,痛得不得了。我又惊又怕,竟然沉到水底,透过浸了血的水层,象裹在一层红色纱布中,我看清了,岸上的男子竟然是箴言!

  莫非,这就是铜镜预言的结局?那个景象原来是我沉在水里看到他。

  凉水灌进来,顿时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候,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谈话,身子一摇一晃,似乎被人抱在怀里,这种感觉,好熟悉啊。我张开眼睛,头发还是湿淋淋的,身上裹了一条毯子,缩在表哥的怀里。叶子姐说道:“妹妹,你醒了,真是的。吓死我了,怎么掉到水里了?我记得你的水性很好啊!”

  我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过了许久,才嘤嘤哭道:“箴言为了和姐姐在一起,竟然下毒手想害我!”

  叶子姐脸色大变,怒气冲冲地说道:“什么!他下毒手害你?这个家伙,真不是好东西。幸好我不太放心,于是叫了哥哥出来看看,居然发现你沉在水里。明天我就去叫荷田村里去质问!”

  叶子姐性情刚烈,说到做到,果真第二天跑去荷田村,到了中午的时候回来,却没有直接向我说明,拉了鸣表哥在一旁嘀嘀咕咕。我因为昨日浸了凉水,发起了低烧,有点昏沉沉的,睡在床上。老式的木板房屋隔音效果不是很好,我隐隐约约听到两夫妻的对话。

  叶子姐:“怪了,昨天一整天,箴言都呆在荷田居里面,不仅有男妹妹可以证明,还有舅舅、舅妈都看着他。箴言我虽然交往不多,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象贪图美色而谋害未婚妻。再说,这未婚妻的名分并不扣死。未婚妻而已了,大不了解除婚约罢了,何必动手害人?”

  鸣表哥:“你说也是,我有点感觉,你觉不觉得,枫妹妹似乎有点那个?”

  叶子姐:“啊,你也感觉到了!我也觉得,她好像有点……怎么说呢?对,神经质一样,一点小事都会杞人忧天。这次会不会她不小心掉到了水里,心中怨恨,于是产生了幻觉?”

  鸣表哥:“或许正是这样。唉,说来她也很可怜。我们好好养她一段时间,待她心病好了再说。”

  叶子姐:“嗯,到时候我会好好劝慰的。”

  我攥紧床单,暗暗诧异,我真的有心病?那,我看到的箴言只是幻觉?

  很快到了元宵节,也就是“元宵庙会”的日子,我身子也好了差不多了,这几天没有排演,牟其宗傍晚时接我过去,一路上灯火灿烂,男男女女的脸上都充满了幸福的笑容。然而我却无心观灯,更无心看着众生百态。

  我神情落寞地呆在一边,听鼓声咚咚作响。突然有人肩上一拍,我一怔,是牟其宗,他说道:“小枫准备准备,快轮到我们上台了。”

  我说道是,简单地理理头发,牟其宗递给我一方盒子,严肃地说道:“这是牟家的祖传圣火令,上带有神力,非牟家之人千万不要接触,否则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伤害。”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随牟其宗出场。身着古装,年轻帅气的牟其宗一出现就受到无数女子的欢呼,同时我也听见又女性在大叫:“后边那个更加漂亮的男人是谁?我怎么没有见到过?”有眼光锐利的人立即说道:“傻瓜,那是个女人扮的!”

  我暗暗好笑,心中舒坦了一些,抬头望去,距我十几米外的场外人山人海,小孩子骑在大人头上,居高临下观看,眼光扫去,接触到一个极高的身形,我不由地身子一震,是箴言。姐姐好像不在他身边,他也没有把目光投向我这里,侧着身体眺望一边。

  我扭头不想去看他,忽然听到牟其宗低低的声音:“小枫把圣火令给我。”

  我迅即打开盒子,牟其宗伸手掏出圣火令,原本是充满铜锈的暗绿色圣火令,在他手里犹如磨光了一般,顿时金光闪闪!众人一阵叫好。

  我马上退到边角,牟其宗挥动圣火令,斩向扮作魔物的舞者,搏斗在一起。这圣火令原本酷似铜剑,在观众眼里,牟其宗一个人舞动金光闪闪的剑,伴随咚咚急促的鼓声,与邪恶的魔物打斗,作为艺术如栩如真,加上他白衣飘飘,飒是好看,不由得又爆出一阵好。

  牟其宗倏然斩下,轻轻地在魔物身上一碰,舞者赶忙把事先备好的糖果食品胡乱扔下,观众顿时起哄,捡起来当作过年时候的吉祥物。然后舞者顺势在地上一滚,表示一命呜呼了!

  牟其宗高高扬起圣火令,向众人打了个鞠躬,演出圆满结束。观众们礼貌地鼓掌,而和尚应援团众多女孩们则是扯着嗓子喊叫:“其宗我爱你,再来一个!”

  牟其宗哭笑不得,下了台之后来到休息间,兴奋地展开双臂向我迎来,一边说道:“小枫,一切都很成功!”

  我本能地向后躲开,牟其宗扑了个空,尴尬地缩回双手,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有心事?”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的必要。

  牟其宗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我们到外面去走走,灯会很精彩!”

  我没有出声,默然同意。因为圣火令极为珍贵,牟其宗一时没有空摆回去,交给别人看管又不放心,索性把盒子背上。两个人便衣服也没有换掉,直接步下大云兴明寺,来到热闹的街上。越州本来就是个魏晋遗民建立的古老城市,其时复古之风盛行,不少女孩子穿了雍容华贵的汉装吴服在看灯会。倒是我们两个白衣飘飘的男装极为惹人注目,又有人马上认出就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人,围上来。牟其宗不耐其烦,赶忙脱离包围圈,逃到一片僻静的竹林里面。其时明月正晰,清风习习。

  牟其宗凑过来,灼热的眼神一直压在我身上,使得我无法避开。

  “你今天看到他了呢?”

  牟其宗说,那个他,指带就是箴言。

  “那么你为何还要为哪个负心汉伤心呢?他贪图美色,看中更加漂亮的姐姐。你姐姐也够无耻的,居然来抢走妹妹的未婚夫。”

  我心中一酸,顿时呜呜哭起来:“你别说了,请你不要再说了。”

  牟其宗轻轻抚mo着我哭泣而不住起伏的肩头,叹气安慰说:“不要再理会那种男人。你要记住,世界上好的男人并不止一个。”

  他突然冲动地握住我的一双胳膊,把我拉到他面前,急促地说道:“小枫,做我的新娘吧。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我撇过脸,不敢正面对着。牟其宗徒然变色,叫道:“你还在想他?”

  我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始终无法忘掉箴言。尽管他离开了我,但是……但是……”我说不下去,“我是一个很没用的女人?”

  牟其宗失望地放下我的胳膊,转身一动不动,猛然发狂般地大吼,手足并用,蹂躏可怜的竹子。我倒是被他的神情吓坏了,呆呆地不敢动弹。

  牟其宗慢慢平静下来,背对我冷冷说道:“难道当那两个奸夫淫妇勾搭在一起的时候,你心中只有伤痛,没有怨恨嘛?”

  我心头一颤,挥过千头万绪,掩面哭着逃开,牟其宗没有追上来,或许让我一个人释放一点更好,然而那妒忌犹如一头毒蛇在啃食我的心。我哭喊:“我恨啊!如果给我个选择,我真希望。他们不得好报应!”

  “这,真是你的心声嘛?”

  清风习习,竹叶沙沙,除此之外,只有我因哭泣而不成规律的呼吸。这话声实在来得离奇,我不禁害怕起来。

  我仿佛打开了渔夫的魔瓶,释放了沉睡已久的恶魔,面前升起一团黑烟,仿佛活物一般袅袅蠕动,逐渐凝成了一个长条状蛇一样的黑影子。我一惊,方才完全痛恨,心无旁骛,这时隐隐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令人不快的力量在逐渐逼近,间不容发。

  那黑烟此刻形状刚刚完成,行动不太灵便,我感觉它应该在凝聚力量。除了役鬼,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妖魔鬼怪,何况役鬼只是长得恶心,论吓人还轮不上。然而这个黑烟魔物不仅恐怖,而且散发着一股犹如来自冥界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一动也动不了,居然没有软到。

  渐渐地黑烟出现人形,只是还是黑呼呼的一团,粗粗地能辨认头部、躯干和四肢。黑烟完全凝成人的模样,眉目之间,俨然有人样。他身材高瘦,肌肤甚白,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色彩反差极大。面目依稀之间若我有相象,一双明亮的杏核眼,长长浓浓的柳叶眉,高挺鼻梁,唇如一点即破的薄,仿佛正对着一面镜子,看自己。只是他一席长发,披到膝盖,却是白色的,元宵明亮的月光里,!

  “你是谁?”

  面对人形的魔物,我反倒不再害怕,或许这就是人类对于同类相貌本能的缺乏警戒心。

  “我就是你啊!”他笑道,“我为自己取名叫做楚桓,号仙发。我其实是你心的最真实的反映,我的相貌是你理想中的男子面貌,我的心是你的心最阴暗的一面。原本我永远呆在你的内心深处,但是你得到了它!”

  楚仙发指指我脖子上的月牙铜镜,我一呆,垂下首,用手托起铜镜,月光如水,铜镜熠熠闪烁着妖异的光泽,里面的自己,似乎不认识了。

  “这是业镜,上古时期神奇的镜子,它功效是能够反应出一个人最真实的心!无论隐藏多么深,都会被挖掘出来。而我,就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我吓得后退几步,口中喃喃自语:“不会不会,我的想法怎么会自己跑出来?不会不会,一定是幻觉!”

  楚仙发猛然捉住我的手,强行拉过来,在我耳边低语:“我是真实存在的,我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现在,你心中最恨什么?”

  我着魔似地念道:“箴言,他负了我……”

  楚仙发扯下我的月牙铜镜,塞在我手里,冷冷地说道:“对于负心之人,只能有一种下场适合他——杀了他!”

  “杀了他……”

  我重复着这一句话,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身躯犹如提线木偶一般,任他操纵着,摇摇晃晃走开去。路上遇到牟其宗,他大喜,叫道:“小枫……”

  我毫不理会他,顾自走开,牟其宗一脸愕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我。

  我继续前行,寻找目标。箴言高高的个子纵然在千百人中也是极容易看到,他正闷声呆在一棵树下,旁边是姐姐,也是一脸垂头丧气。这对奸夫淫妇,呆在一起居然不开心,我好痛快!待我走近,箴言面露喜色,叫道:“小枫,你跟过来听我说明白了……啊!”

  箴言惨叫一声,倏然向后跳开,作为狐一族,他的动作还是很敏捷,避开了我朝他脖子的致命一击,但是毕竟割破了皮,顿时鲜血淋淋,大骇道:“小枫,你是怎么了?”

  我口中不住嘶叫:“杀了你,杀了你!”又攻上去,姐姐尖叫一声。

  倏然我的胳膊叫人扭住,怎么动也动不了,背后牟其宗叫道:“小枫,你是怎么了?”

  我死命挣扎,但哪是男人的对手,渐渐地安静下来,放弃抵抗,只是粗粗地喘气。

  牟其宗小心翼翼地放开我,低头奇怪地看着我,说道:“看她的眼睛,好像中邪了一样!”

  箴言摸摸脖子上的伤口,心有余悸。

  牟其宗倏然对着后面又叫道:“什么魔物!”

  他锵地拔出圣火令,攻向暗暗跟来的楚仙发。后者身体轻巧,搏斗中更加灵活,以一臂顶住圣火令,另一手猛然击中牟其宗的下巴。牟其宗极快地避开,看到楚仙发,难以置信地哈大嘴巴,不由得吐出一行字:“男的小枫?”

  楚仙发冷冷一笑,冷不防出手不再攻击牟其宗,反而转身向我移动过来。牟其宗尚未从震惊中恢复,已经来不及释救,我命休矣!

  突然身子一轻,被人提了起来,然后被紧紧抱住,在地上天翻地覆地滚了几圈,我张开眼睛,是一个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胸口。是箴言压在我身上,他马上站起来,说道:“快走,危险之极!”

  箴言大叫一声,翻身回来,瘫坐在地上。原来楚仙发声东击西,他的目标还是箴言!

  箴言动弹不得,只能软软地贴在地上,我看着他眼眸中惊恐的眼神,蓦地清醒过来,不知哪里鼓起一股勇气,站起身跑过去。挡在箴言身边,阻止楚仙发的再次攻击,那楚仙发一怔,叹了一口气:“我是你心的另一面。我不能伤害你,我伤害你,等于伤害自己。你毕竟还向着他!”

  牟其宗已经回复过来,立即挥令斩过来。楚仙发没有迎战,落荒而逃。

  我松了口气,回头看箴言。箴言神智清晰,我们两人四目相聚,相对无言,唯有心情万分复杂。

  其实箴言只是被震地动弹不得,第二天就无恙,我一夜未睡照顾着他,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田奶奶见我们还是不冷不热的,把姐姐叫来,让我们消除误会。我们三人呆在一起,没有一丝声音,许久姐姐才打破寂静:“妹妹,我们之间的误会……”

  “不必多说了。我是亲眼看到的,你们两人亲热地搀在一起。”

  我冷冷地说道。

  箴言反而松了口气,说道:“就是那天,你被牟其宗送回来的一次。那天其实是姐姐在表哥家向叶子嫂学厨艺,因为除夕夜她做的菜实在被人嘲笑个透,但是又不好意思向你学。叶子嫂离这里还有点远,所以叫我接你时顺便接她。那天,她吃了自己煮的、有毒的食物后,牙痛的厉害,要我替她看看……”

  我半信半疑:“真的是这样?”

  箴言微笑道:“可以去问叶子姐,她可以作证。”

  我小心翼翼地说:“那么为什么不向我说明。”

  箴言没气好笑道:“你那象花岗岩一样顽固的脾气,说得通吗?”

  我脸一红,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实在太任性了。”

  姐姐哼哼说道:“要解释,也不必损我,什么有毒的食物……”

  一笑释然。

  然而我却知道,某处有个阴险的家伙,时刻窥视着我,倘若我心有乱想,他便会引诱我入歧途。那铜镜,不见了。或许正是楚仙发拿捏着赏析,于月光之下,那一头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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