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狱中遇故人

  邵启涵刚进牢房,狱卒便将锁子锁上,飞一般的跑了,唯恐被邵启涵抓住,暴揍一顿。而牢狱中人,不知邵启涵厉害,色迷迷的围拢过来,这个说:“小姑娘,你哪里人。”那个问:“你多大。”最后越问越离谱,乃至于问起男女之事,气得邵启涵大喝一声,抬腿将一人撂倒,又抓住一人肩膀,狠力摔在墙上,气鼓鼓道:“我不想动手,是只怪你们太聒噪!”

  众人被她的武功惊吓,纷纷散去。邵启涵拍拍手,冲施济全一笑:“现在他们都安静了。”不等施济全回话,在牢房旮旯处,传来一个声音:“死了,更安静。”众人害怕邵启涵又发飙,纷纷躲闪,列出一条路,现出一个人。他靠着墙,慵懒的坐着,脸上留着胡髭,面膛发黑,不知多少天不曾洗脸。只是目光纯粹,不似其他犯人,总有说不出的颓唐。

  众人都是看着笑话。原来此人是此间老大,平日不苟言笑,为人严苛,监狱中人,多吃过他的苦头,甚至狱卒,也要惧他三分。

  邵启涵要朝他走去,却被施济全拉住:“你不要去,这太是危险。”邵启涵回头冲他微微颔首:“放心,我会小心。”柔声问道:“你是谁?”他头也不抬,只是落寞道:“将死之人。邵启涵怪异道,你为什么会死?”他依旧幽幽道:“亡国不复,不死而何!败军之将,其生亦伤。”话中隐约露着伤情。她听了,也跟着哀叹:“你是哪国人?”他道:“无国之人。”邵启涵怪道:“只听过无家之人,不曾听说无国之人。”他猛然抬头,覆盖脸部的头发甩在脑后:“亡国之人没有国!”说的切切,如利刃切骨。她听了,索性坐下,看着他的眼睛,幽幽道:“我知你伤心,但不得不提。我也是亡国之人,甚至家也分散,不见踪影。”他的眼睛中闪出一道亮光,吐出两个字:“舒城?”邵启涵用力点头:“是的,十年前。”

  他那逼人的目光渐渐柔和:“你是谁?叫什么名字?”邵启涵一一回答:“邵启涵,邵秦邵大夫之女。”他“啊”了一声,很是惊奇,脸上泛起一丝激动:“没想到,没想到碰到大夫的女儿了。”他的两腮抽搐,却是泣不成声。多年来的懊丧,都化成一滴滴眼泪:“没想到大夫家还有人,大夫家还有人。”牢狱围观之人,都是一脸骇然,本来以为能看个笑话,不想情景斗转,姑娘不曾哭,老大先是哭了。邵启涵看他激动,知道与自己父亲有莫大关系:“你是谁?为什么我对你没有丝毫印象?”他苦笑一声:“亡国之时,我只有十九岁,那时职卑人贱,不曾到府上去,所以你没有印象,实在合情顺理。”邵启涵道:“你叫什么名字?”他整了整破烂的衣裳,坐了起来,一字一顿,报起自家的历史:“舒国百夫长章献。十五从军,十六十夫长,十七百夫长,十九走燕,二十三至赵,二十七来郑,因主将屡次夺功,我不忿顶撞,遂下狱,至今已有半载。半年以来,我朝思夜想,想要回归故国,然而终不能得,本来内心已成死灰,只等一日归去。不想却是遇到故人,真是感慨系之,难以言表。”

  邵启涵好语安慰,他方才渐止哭泣。邵启涵将他拉起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两人来到施济全前,邵启涵将两人互相介绍,施济全朝他一拜:“早闻足下大名,惜不曾见,不想在落魄地相遇,真令人悲喜交集,不知哭笑了。”章献也道:“你我同城,却不曾见,也是一件憾事。如今了却憾事,不管外物如何,都该高兴。”

  邵启涵将口凑到施济全耳旁:“我不知你来着牢中做甚么事,只是你能出去,也该将他带出。毕竟是家乡人,不忍将他抛弃异国。”施济全莞尔,对章献道:“足下受到奸人陷害,领了自己军功,想来心中报仇心切。足下可愿意帮我,为我,不,是为了郑国基业,将他除去?”章献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何事?”施济全的声音微弱下去,那些围观之人,专心要听,邵启涵却是猛然一叫,声音尖利,直入骨髓。众人连忙捂住耳朵,面色却都变得煞白。

  而施济全也趁着众人凌乱,幽幽道:“为我主军,破其中军。”章献听了,露出骇然的神色,他看着施济全的脸平静如水,不似在开玩笑:“你。”施济全嘘了一声:“足下只需点头摇头就好。”章献慨然道:“承蒙先生不弃,愿效犬马之劳。”邵启涵却往中间一站,粉嘟嘟的笑脸一笑:“不好意思的紧,他只是借你一用,到底是舒国的百夫长,你们不能抢了去呀。”施济全听了,脸上流露出浅淡的光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然。”三人微微说着,众人都是捂着耳朵,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他们偶尔发笑,谈得甚是合拍。

  章献是这狱中老大,自然没人敢招惹邵启涵的朋友,所以邵启涵在牢中没受人欺负,夜里也没被人偷袭。她本来安心等到第三天,等着施济全口中的救命恩人。不想第二天就出了事。有狱卒前来打开狱门,要将章献提走,邵启涵哪里肯答应,往前一站:“要往哪里去?”狱卒脸上露出惶恐,嘴上结结巴巴:“淳于大夫说是让她去个好地方。”邵启涵看他面色不正,眼光有些游离,知道他在说谎,朝他喝道:“你一定是将押到刑场,一刀砍死,是不是!”狱卒道:“怎么会,这是大夫淳于的邀请,怎会去上刑场呢。”章献在旁冷笑:“淳于显屡次冒我军功,我又屡次顶撞,他心里很得牙痒痒,邀请我去?我不去。非得有文牒关牍,才能提我。”他虽是行伍出身,却博览群书,不论多么枯燥的书,都能读下去,对于各国文律,也是颇有研究。

  狱卒无奈,只好取出文牒,道:“诚如你所说,是要押赴刑场,上头下了文,我们也不能不做。走吧。”章献听了,泪如滂沱:“想我章献上阵杀敌,冲锋陷阵,屡立战功,不想被歹人所害,如今又要丢了性命,我心不甘,我心不甘!”狱卒无奈,只好道:“大夫知道你要抗命不出,早已经想好了法子对付。”说着闪到一边,露出两个魁梧武士。手中拿着钢刀,双眼凶神恶煞,穿着黧黑白边上衣,下面穿着黑色绑脚裤子,却是两个武功高超之人。看这架势,不由得章献说个“不”字了。

  章献喝道:“我本来是舒国人,却来郑国受气,我一忍再忍,如今又要杀我!”他吼道:“杀我可以,但也要来个鱼死网破。”他将拳头一前一后,做出近身格斗的姿势。道:“来呀!”他的眼睛中充满了愤怒的火焰,脸因为愤怒而变得涨红。

  施济全见他们手里拿着家伙,知道硬拼吃亏,心中狠了狠心,便走到前去,对狱卒道:“我不难为你。”邵启涵听了此话,以为施济全是想保住自己的安全,而将章献丢出去,她伸出白皙玉手,指着施济全:“你。”还没有说出第二个字,邵启涵的手便被施济全轻轻的压了下去,冲邵启涵一笑:“相信我。”邵启涵却是将眼睛瞥向别处,根本不理会。施济全接着对狱卒道:“只是你提他之前,先到酸辣堂去找一个人,想来他在芳草堂静养,你告他,务必来此狱中,不论如何。”狱卒一脸不解,不知这是哪门子规定:“这是为什么?”施济全道:“你去就是。记住,越快越好。不”狱卒曾受了施济全恩泽,为人又好,跺一跺脚,咬一咬牙:“既然施郎中看重小的,小的丢了命也不怕。”于是又将门锁上,对两位大汉道:“你们先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两人手握宝剑,随时拔剑,对狱卒却是不理不睬。

  那狱卒去的久了,依旧不来。邵启涵着急的走来走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闲不下来。施济全笑看慌乱的邵启涵,眼睛也随他飘来飘去。而章献躺在泥炕上,一动不动,心里却盘算着,待会儿怎样才能多杀一个人。

  邵启涵看施济全微笑,不由责难道:“你为什么要笑?他快要被砍头了!”施济全淡然一笑,指着躺在泥炕上的章献:“他都不急,你急什么,死的又不是你。”邵启涵坐在地上,一脸愁容:“我怎么不急,舒国人杀一个,少一个。他又是一员骁将,将来定成舒国主将。若死在他乡异国,的确令人扼腕。”施济全看他小脸充满焦虑,却越发的可爱,不由多看了几眼,旋即脸色一红,骂了自己一句。好在邵启涵只是焦急,并没有注意到。

  施济全安慰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必担心。”邵启涵道:“凡事总有个例外,万一直不了呢?”施济全道:“那时候再哭,也不迟。”说完忍不住笑,竟也豪爽而笑。施济全平日一脸淡然,大笑不曾有,他又像是一个文弱书生,说话情深细雨,不急不速。不想大笑也是这般豪爽。邵启涵知道他开自己玩笑,但自己心情糟糕,便动了动身子,靠着泛着黑色的,已经剥落墙壁,闷气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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