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世终
秦巧然不慌不乱地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才扫了一眼面前几个人。
“怎么，五妹妹没话说吗？”
被她点了名的秦雅然惊慌地抬起本来低着头的头，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妹妹……妹妹祝姐姐林叔伯百年好合……”
她叫的是林叔伯。
倒是没叫错，秦望与林百航的关系不错，秦家五姐妹小的时候秦望就经常带她们去拜访林百航，这声叔伯确是随了小时候的习惯。
秦雅然不善言辞，这一声也并无揶揄之言，左不过是突然被叫到找不出别的说辞罢了。但听在其他几个耳朵里，倒成了笑话。几人纷纷用绢帕掩住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秦巧然水葱似的指甲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许久，才对秦雅然说了句：
“承五妹妹的吉言。”
其他三姐妹不觉愣住了，秦巧然竟不和秦雅然计较？却听她又开口道：
“我这小小的桃语苑今日好生热闹，九年不出阁，我倒忘了自己还有几位姐妹。巧然多谢几位姐妹关心。只是我这桃语苑终日冷清惯了，今日姐妹们突然到访我倒觉着气闷，恕巧然招待不周，几位姐妹还是请回吧。”
秦巧然卷弄着自己的发丝，慢慢站了起来。
“铃兰，送……”
“客”字还未出口，却被秦皎然打断了。
“妹妹怕是在这小地方闷坏了，以后嫁出去可不能犯这人多了便要气闷的毛病。”秦皎然阻拦了真要叫铃兰来送客的秦巧然，又打量了一下秦巧然——
“我瞧着妹妹打扮地甚是素净，连个像样的发饰也没有，难不成大婚那日也要如此？”
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发饰。
这几年她用的东西一直是几个姐妹里最差的，仅是比下人好了一些而已。衣料最多只是些穿着能舒服的，却从不曾有什么娇艳的花样往她这儿送来。
发饰自然不用说了，本就不是非要有的东西，何苦送来给个不出门的小姐浪费银两？秦巧然首饰盒里的，都是九年前的东西了，早已不是蒙尘就是破损。这几年送来的，不过是些次等玉料做的梳篦，或是其他姨太和小姐挑剩下的颜色暗淡的螺钿，却总也不是像她们那样鲜艳的样式。
此刻，秦巧然一身鹅黄百合素边裙，头上仅有一朵铃兰采来的梨花做装饰，在这其他几个小姐中却是寒酸地过分，连秦雅然都比她好太多。
经秦皎然这么一说，除了秦雅然之外的三姐妹顷刻便有了兴味，秦嫣然略带嘲讽地说：“是呀，姐姐可不能就出去见人了。我那儿还有些刚准备打发给丫鬟们簪钗，姐姐即是缺，我过会儿便派人给姐姐带了来。”
是呀，给她用的，是她们不要的。
若是传出去，是不是还得落了口舌，说她这个丞相府三千金和下人抢珠饰？
秦倩然也似是关怀的说：“我那儿也有些用旧了的。反正过两天爹给我新做的就要送来了，不如我也给三妹妹送些来？”
秦雅然不动声色在一旁拉了拉秦倩然的袖子，想让她们别说得那么过分，却被秦倩然厌恶地躲开了。
秦巧然走到她们面前，说：“有的东西巧然虽缺，却也不会向几位姐妹来借。光是看着几位姐妹搭配服饰的眼光，巧然便是无法苟同。”
“大姐的妆容艳若桃李，红粉满面，却着了件淡蓝的衣裳，这真丝提花的料子虽好，却不免太过素净，与姐姐春华妆容相配，着实怪异得很。”
“二姐这身浅绿青柳裙文雅非常，巧然却不解姐姐何故拢了件胭红纱在外，倒是和青楼女子一般的轻浮。”
“四妹的瑰色牡丹曳尾裙一看就是名贵之物，牡丹虽是花之富贵者，却也张弛有度，懂得收敛，有它自己的淡然在。妹妹却是一头金饰，那根鎏金镂花珍珠步摇也甚是晃眼，这样的金光满目，相击作响，岂非失了分寸，落了俗套？”
至于秦雅然，秦巧然并未作谈，毕竟她不是出于本心来奚落自己。
秦家这三位小姐身为丞相之女，自幼便是受尽恭维和奉承，嫁了个好夫家后更是没有一天吃苦，哪里有被人这样说过？她们今日这样的穿戴本是来刺激秦巧然一番，却不想被她反将了一军，偏生还找不出话反驳她。性格娇气些的秦嫣然当下就委屈地红了眼。
秦皎然身为长姐，自当装出长姐的气度来，只得忍着窝火说：“巧然，不得这样说姐妹们。”
秦巧然暗自冷笑，丝毫不在意地与秦皎然对视着。
“让姐姐见笑了。妹妹我九年都不怎么和人说话，已经忘了那些俗世礼节。妹妹劝大姐还是带着姐妹们快走吧，免得一会儿在巧然这儿听了什么不顺心的话找父亲哭鼻子去了。”
秦皎然想着她明日便要嫁给年过半百的林百航了，也无心和她斗嘴，于是领着愤愤然的秦倩然、秦嫣然和默不作声的秦雅然告辞离去了。
……
第二天，媒婆早早地来替她化了红妆，换上了那件正红凤仙领暗金纹的嫁衣，让她在闺房里等待花轿的到来。
秦巧然冷漠地凝视着绣着百福百子图的广袖，嘲讽地望了一眼镜中那个端丽冠绝的自己。又听到了丞相府外传来的锣鼓之声，鞭炮之鸣，淡然地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过一把闪着银光的刀。
嫁人？此生，她非他不嫁。
他弃了她又如何？
她孤独一生又何妨？
爱即出，绝不收。
就算他走，她也要守。
她抬起手，狠狠将刀片割向自己雪白的手腕。
霎时，殷红了素绢。
“慕容烨，我不会嫁给别人的，你放心……”
她的气息已经弱了下去，嘴角却是幸福的笑。
很久，她疲乏地闭上了眼，隐隐听到有人跑进屋里后尖叫一声——
“三小姐自尽了！”
此生，就这样了结吧。
她九年没有真正笑过了，但死的时候却带着倾城的绝美笑容。
她死得很开心。
因为她为他守住了自己。
到死，她也不知道他在那儿……
到死，她也不懂为什么他弃了她……
但，情既予子，无谓生死。
……
她本以为自己会慢慢地没了知觉。
脑中在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混沌后，她的意识却又越来越清晰了。
莫不是这一刀割得不够深？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手腕上摸了摸，竟是一滴血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