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线香花火 (八)

  在蒋坤缇面前的小泽,此时的模样在她眼里完全是个陌生人。蒋坤缇一直将小泽当成是一个与她萍水相逢却与她投缘的女孩子,因为小泽同恒一一样都是喜欢salyu的歌,而小泽自己也是一位用灵魂演唱的歌姬。小泽心里的梦想都让蒋坤缇一度觉得这个女孩子是个乐观的积极向上的姑娘,该被上天眷顾。可是,现实却并非如此。别难过,也别惊讶,这世上的人表里不一的何止一两个,蒋坤缇在心里对自己说,收起愕然的脸,轻轻地退出巷子。

  不怎么被阳光眷顾的阴暗逼仄的窄巷,充满了让人窒息的气味,偶尔能听到隔壁街道上车子鸣笛的声音,东京涩谷是个比较喧闹的地区。那些幽暗地带的青苔活了过来看着窄巷深处正在行苟且之事的那两人。人类总贪得那些身体的欢愉而自愿沉沦到欲望里,那是驶向地狱的船票。卑微渺小而又不自知的人类们,并不知道那些青苔睁着暗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们,同情着他们。

  此时,中年男人下身的动作终于停止下来,男人的手放开小泽,整个人气喘吁吁的用单手扶住墙壁,丑陋的褶皱脸上浮起讨好的笑容。小泽带着那一脸的倦意也靠在墙面上,她不屑的目光流连在男人脸上,她看着那男人用干枯的手系上腰带拉上拉链,从皮夹里抽出五万日元来递给她。

  小泽盯着钱的数目,似乎她的不屑是因为嫌钱数太少,但是她还是接过来钞票,反复数了又数,她拧起那柳叶般纤细的眉毛,说道:“太少了,打发流浪汉都不行给这样少的,你以为跟我做一次就这样便宜?做梦去吧,快点,把你钱包里的剩下那一万多元都给我。”

  男人踌躇起来,自知囊中羞涩,但似乎在小泽面前完全不敢讨价还价,用那干枯的手将自己的钱包递过来的时候,小泽则不客气的一把抢夺过来,皮夹里除了那张男人女儿的相片以外,连同零钱硬币都被小泽拿走。

  “我、我那一万元......”中年男人试图用讨好的笑容打动小泽,但是他也知道这完全没有用,但他还是允许自己最后再祈求一回,“那一万元,是打算给女儿买芭比娃娃的......”

  小泽没有被感动,毕竟感动这种廉价情感并不适合摆在她脸上,她觉得与其那样苦大仇深的活着,还不如趁着能放纵的时候好好放纵一把,于是她说:“我说大叔,您今年贵庚啊?我看您这样子没四十五总有四十了吧,还这么天真......一套正版的芭比娃娃可不止一万日元哦!”

  接着,小泽随手将钱包扔在地上,啐了一口,说道:“大叔,我奉劝你以后要是没钱的话就别学人家找学生妹援交啊,买几部A片回家看得了。嘁,大叔,我们后会无期哦!”

  小泽将褪到小腿处的蕾丝内裤重新穿好,整理好上衣之后望了一眼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条窄巷。

  于是,走出阴暗窄巷的小泽,她美好的青春肉体又再次被阳光包裹覆盖住,整个人沐浴在冬日的阳光底下看着十分青春,虽然内里已经腐败,不过谁在乎。小泽觉得,这个城市一点都不像是昨天下过雪的,东京的冬天大部分时候并不冷。

  小泽没有朝甜品店的方向走去,而是走与甜品店完全相反的方向,她的简陋公寓。

  那家外观看上去就是贫民们住的小楼,一共三层。基本上都住着一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贫贱夫妻,独身的而居的色*情狂也是有的,小泽有一回从光怪陆离下班后回到公寓,正用钥匙开门的功夫被经过的一个男人摸一把臀部。那个男人是住在小泽隔壁的住户,她没有同那个男人讲过话,只是偶尔进出时打过几次照面。后来,小泽才无意中听到邻居谈起那个男人,“据说啊那家伙是个变态色*情狂呢”一位烫着老式卷发的家庭主妇围着围裙小声对小泽的房东说道。

  说到小泽的房东,就不得不提这位吝啬的令人发指的太太。几年前那个太太的老公死在了福岛,而国家给的抚恤金又被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败光了,好在她丈夫生前还有多余这么一套寒酸的小公寓可以出租,每月靠着工资以及收租过下去。

  一年前。

  那个房东太太嘴里常常挂一句:“小泽啊,我这日子过得完全没盼头!”刚开始几个月收租的时候,这老女人还多少顾及着脸面,寒暄几句后才说收房租的事情。后来,也是因为小泽总是迟交房租,老女人基本上就会直奔出题的问道:“小泽小姐,我宽限了你两周,这两周我每回来你都说‘再等连三天、再等连三天’,小泽小姐,您说说,我对你算不算是仁至义尽?”

  小泽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脸上挂着抱歉的微笑,说道:“太太,您再宽限我最后三天,等三天后酒吧给我发薪水了,到时候我立刻......”

  “别再说那些没用的,你之前说得还不够多吗?我要的是现在、马上看到你的房租,否则......小泽小姐,别怪我不近人情,请您再明天早上之前搬走!”

  小泽要紧牙关,不然她嘴里的这些脏话就会全部跑出来,几乎每次都会在心里徘徊这这种话:你这个势力、贪钱的老女人,要不是你每隔几个月就要涨房租,我也不会拖欠钱给你,但愿你有命花那些钱!

  房东太太见小泽脸阴沉下来,语气缓和了一下,但语言仍然如刀子,刺向她不见血的刀子,老女人说:“我也知道,这世道谁活的都不容易,谁不是努力挣扎着生存着的?你是如此,难道我不是?我今年马上就要五十一岁了,已经到了没有工作能力的年纪,你也知道我还有个败家子要养,再怎么样,我还不得给自己留点买棺材的钱啊!”

  “太太,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拖欠您房租太久了,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小泽苦苦哀求道。

  “没钱?!”老女人突然又大为光火,她似乎讨厌听到“没钱”这一词语,她说道:“没钱......你以为你说句没钱我就可以让你免费住了是吗?”

  “太太,您讲点道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免费住您的房子,占您的便宜了啊?”小泽有些忍无可忍,仿佛跟这老女人说什么道理都讲不通一般。

  “臭婊*子!你是在说我无理取闹?行了,你也别磨蹭了,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房子搬出去,老娘不伺候了!”这老女人也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气,来她这来撒气。

  “你怎么骂人呢!你这个人能不能讲点道理,不要倚老卖老!”小泽同房东太太两人就站在楼道里吵起来,邻居打开们看到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议论纷纷。绝大部部分都是看热闹,没人真的上来解围,毕竟这天底下像这等免费的戏并不是经常有的。

  “我还就骂你了!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一些什么地方上班,每天回来那么晚还画成那个鬼样子,你以为我不猜不出来你在做什么吗?”房东太太听到其他主妇在茶余饭后的间隙谈起过小泽,听着她们添油加醋的话语,令房东太太完全想歪了,“你把好好的房子租给一个卖春的大学生,这房子今后风水能好吗?”这主妇的话完全不合乎任何逻辑,住户与房子的风水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但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就这样她以为小泽在“卖春”。

  然后老女人口不择言的说了句,“付不出房租的话,就多‘卖’几次不就得了!还是说,你将自己卖的太过廉价,不够付我房租啊......”

  只听“咣当”一声,老女人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泽已经关上了门,小泽隔着门,沉默的流起眼泪,说道:“好啊,我去卖就是了,我去卖!”那时候小泽的眼前只有黑暗,深不见底的绝望,她自己录好的demo寄到过几家唱片公司,都石沉大海。其实那的同学中真的有人去卖春苟活,她原本只是因为被误解而说得气话,但是当她冷静下来之后,她想,如果只做几回应该没有问题的,眼下她不能流落街头,更不能放弃学业去工作,当初因为要来东京念书,老家的亲戚们该借的钱都借过了,已经根本没有什么脸去跟他们伸手要钱。于是,她狠下心告诉自己只卖一次,还上拖欠的房租就再也不干这样的事情。

  后来,小泽发现那些在心里告诫自己的话语,全部都是事以愿违的。一年前,小泽终于认清了东京是一座冷漠的城市,但她也决定要在这里拼命的挣扎下去。

  小泽忘不了买走她初夜的男人,那个男人的脸上有很多水痘印记,如同月亮真实的表面那般坑坑洼洼,走起路来温温吞吞。但那男人在床上却极其凶狠,是那种不顾及女人、不怜香惜玉的残酷的人。小泽当时躺在床上这么想着,大概这世间的男人都是如此吧,凶狠、狡诈,不带情感。

  男人留下了很多钞票给她,男人没想到她真的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情。或惊讶、或愧疚,算了,那样的人即便有什么所谓的愧疚之心,也是十分廉价的,而且转眼就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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