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见端倪(五)

  冯悉放下茶杯,看着面前正在读资料的宫川。站在宫川旬旁有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人,冯悉依稀记得那个男人叫堂本。堂本向他投来并不怎么友善的目光。

  “目前,能查到的就这么多,再深究的话,可能会被徐赫和你舅舅发现。”

  “冯,谢谢。这些就足够了。”宫川旬将资料递给堂本,徐恒一的照片宫川没怎么认真看,也一并装在档案袋里给了堂本,堂本对宫川旬点点头走出书房。

  “等你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希望我们有机会合作。”

  宫川不可置否。

  “明晚家父的生日,为了感谢冯君的帮忙,请一定要来!当然,蒋小姐如果有空的话,让蒋小姐当你的女伴也行。”

  “我的荣幸,宫川。”

  冯悉狂躁的将女人压在床上,没有一丝一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冯悉没有吻过他身下的女人,他跟这个女人见面就是为了宣泄,他单手困住女人的手腕,女人看着冯悉的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冯悉的腰间挂着女人的双腿,女人的双手抓着冯悉的背部,形成清晰的红色抓痕。

  良久。冯悉停下动作,疲惫的瘫在女人身上喘息。冯悉翻个身平躺在女人旁边。

  “今天,你不开心,冯。”

  冯悉闭上双眼,没有作出回答。女人靠在冯悉的肩膀上,旅馆里充斥着腐败的气味,床头灯被绿色的玻璃罩罩住,使得房间内的一切变得像是老旧电影里的场景。女人原是中国南方小镇上的人,在她五岁的时候被一个陌生男人诱拐,辗转多次终于在她十四岁的时候来到了东京。她不太记得自己的家乡跟父母,唯独只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叫做李宴。被卖到歌舞伎町后她的名字就改成了日本艺名,不过她喜欢冯悉叫她本名。

  “这阵子,得回台北一趟。”冯悉出神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台北是个怎么样的城市?”李宴的手抚摸着冯悉健硕的胸膛。

  “很热,但也不算太热。很嘈杂,但也不算太嘈杂。”冯悉闭上眼睛。

  “这样听起来的话......好像不算太坏,至少比东京强,真想从这里逃走啊!”李宴苦笑了一下“但是,逃不掉的吧......即便逃了又如何,我除了‘出卖自己’以外什么都不会。”

  “无论是你还是我都逃不掉,注定了的。”

  “你跟我怎么可能一样,你是有钱家的贵公子,我呢?只是个用自己身体做本钱糊涂过日子的女人。”

  冯悉很想告诉她,其实他自己跟李宴处于同样无可选择的境地里,只是他出身好些罢了。可是冯悉没有讲出来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话,至少在李宴听来一定是这样。

  冯悉嗅了嗅,今天李宴没喷那种花香的廉价香水。冯悉在一次和朋友来这歌舞伎町游乐时,遇到了李宴,来歌舞伎町的男人们自然是为了那些“特殊服务”。当时,冯悉心不在焉的喝酒,远远的看见一些女人围过来,其中之一就有李宴。李宴穿着晚礼服一样的裙子,胸前有夸张的荷叶边,一眼望去实在庸俗不堪。李宴在桌子对面对着冯悉举了举杯,之后李宴就同旁边一起来的女人说笑,冯悉突然发现李宴的身形和蒋坤缇很相似,尤其是她微笑时的侧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将那种相似度扩大化,冯悉仿佛觉得自己眼前的就是蒋坤缇。于是,当晚冯悉点了李宴。

  李宴盯住冯悉睡着的脸,冯悉夜里多梦,总是在说些梦话。李宴听过冯悉说的最多的一句梦话就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李宴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写出来后具体是哪两个字,但很多次听到冯悉在口中呢喃后,发音应该是“kunti”,这并不是日本女人的名字。

  第二天夜晚,宫川宅邸。

  宴会里,蒋坤缇散着微微卷起的头发,一袭抹胸黑色佯装,剪裁优良,将蒋坤缇的身材曲线完美的勾勒出来,黑色的佯装衬着她原本雪白的肤色更加楚楚动人。她裙摆上的灰色蕾丝是手工缝制上去的,手边拿着镂空的银灰色金属手袋,脚上蹬着一双银灰色高跟鞋。旁边的冯悉拿了两杯香槟,其中一杯递给了蒋坤缇。

  之前蒋坤缇一直以为宫川家应该是那种古典的庭院,院落里有的是错落有致的植物,应该也养着锦鲤。可是在蒋坤缇眼前的是一栋两层的独栋洋楼,算不上有多奢华,却透露出一种森严的味道。蒋坤缇放开勾着冯悉手臂的一只手,对冯悉说:“太闷了,你和我说很有趣我才来的。都浪费我这身衣服了。算了,我去旁边吃点东西。”

  “我觉得啊,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有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不过,也说不定没有。”冯悉向他们走来的宫川旬扬了扬酒杯。

  “冯,你们来了啊。招到不周,请二位见谅了,刚刚有些家务事。”宫川旬看了一眼冯悉,冯悉立刻明白宫川口中的“家务事”具体指的是什么。

  “明白,我跟我身边的女大胃王是绝对不会辜负自己的肚子的,尤其是坤缇,不过她以前念初中学校办自助餐时就是这样,改不了的。”冯悉看着一旁拿着刀叉的咀嚼东西的蒋坤缇,脸上是一种看着珍贵东西的神情。

  宫川旬将一切看在眼里,自己也顺着冯悉的视线望过去。

  蒋坤缇手握着刀叉,嘴里咀嚼着刚刚放入嘴中的牛排。仿佛她身上无论穿着什么,是高贵的佯装还是低廉的短衫和短裙,她的模样永远都是气定神闲。对她来说正式场合与非正式场合并没有任何区别。宫川想起蒋坤缇站在沙发上时她短裙下的双腿,宫川觉得比起中长的卷发,一年前短发的样子要更适合她。

  察觉到视线回望过去的蒋坤缇对着冯悉的脸白了一眼。接着,当蒋坤缇与宫川旬的视线碰在一起的那一秒,就想起宫川质问她的那句“你喜欢冯悉吗?”想起宫川肯定的胸有成竹的对着蒋坤缇说“你不喜欢”。想起这些后蒋坤缇就尽可能的回避着宫川旬的视线。但,冯悉和宫川旬还是走了过来。

  “坤缇,我们又见面了,觉得宴会怎么样?”宫川旬先打破了沉默说道。

  “很不错,食物好吃,酒也好喝,就是有些无聊。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是那种容易无聊的人吧。”

  一旁的冯悉像是在远处的宾客中看到了熟识的人一般,匆匆对蒋坤缇和宫川旬说了句:“你们先聊着,我走开一下。”

  蒋坤缇看着走开的冯悉,其实她是想叫住冯悉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也许是自从蒋坤缇和宫川旬吃过饭后,就觉得宫川旬这个人挺深不可测的,谈不上可怕,但是他似乎能把别人看得通透。对于这点蒋坤缇就觉得还是少和宫川旬独处为妙,被另一个人看穿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冯悉走开几步,倏然之间,冯悉回头打量了一下与蒋坤缇说话时宫川旬的样子,冯悉只是觉得宫川旬今天对蒋坤缇多了一丝亲近。但看宫川旬与蒋坤缇的神情又并无不妥,可是这仍然令冯悉伤神,冯悉转身走开。虽然是很短促的一瞬,但还是被宫川旬察觉了。

  此时一段音乐响起。

  “能请坤缇你跳一支舞吗?”宫川旬对蒋坤缇伸出邀请的手。

  在蒋坤缇看来宫川身上的一切都是那种近乎完美的得体,优雅而从容,也或许是由于出身良好的人身上都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然而宫川旬的自信不是来自于他的外表或是家世,那种自信是来自血液里的。这点冯悉身上也有。

  鬼使神差的,蒋坤缇对上宫川旬的视线,接受了宫川的邀请。

  随着音乐的缓慢节奏,蒋坤缇和宫川翩翩起舞,如果不是冯悉刚刚走开,那么现在和蒋坤缇跳舞的人就会是冯悉。幸运地,蒋坤缇今天的佯装并不是长裙,她的一只手臂搭在宫川旬的肩膀,另一只手与宫川旬形成十指紧扣的状态,确切的说是宫川十指紧握着她,而她此时觉得她手心就快出汗了,可是宫川旬却仍然若无其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宫川旬的每一个动作的起承转合都很绅士。宫川穿着白色西装,西装的样式普通单穿在宫川的身上却能大放异彩。

  “坤缇的身形很适合跳舞,因为手长脚长,唯一不足的是太过纤细,会力度不够。”宫川旬突然对蒋坤缇的身形做了评论。

  “......”

  “我们继续上次的话题,怎么样?”宫川旬空出手来令蒋坤缇转了一圈,旁观的人惊叹于二人的舞姿。

  “......我有些忘了,不提也罢。”蒋坤缇想糊弄过去,但她不敢看着宫川旬的双眼说谎。因为宫川旬太过聪明、能轻易的洞悉别人的内心。

  “我上次问你喜不喜欢冯悉,你没回答我。现在,想起来了?”

  “我哪得罪你了吗?是因为我吃了你的鳗鱼饭?”蒋坤缇被逼无奈只好开始声东击西,不过很可惜这方法对宫川旬没用,蒋坤缇没想到宫川旬还是个执着的男人,明明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毫不在乎的样子。

  “不,坤缇。我知道你很幽默。别拿你那些对付冯的花招来对付我,你骗不了我......”光线突然暗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宫川旬的嘴唇轻轻在蒋坤缇耳边说:“你不但骗不了我,也同样骗不了冯。只是冯心甘情愿被你糊弄,你难道真以为冯一点都察觉不到?”宫川旬的嘴唇竟然时不时的碰到她的耳朵,蒋坤缇知道他是故意的。

  灯亮了,宫川旬勾着嘴角欣赏的看着蒋坤缇此时的表情,他的眼睛会说话。一曲终了,宫川旬绅士的鞠躬,转身走了。而蒋坤缇像是没缓过神来一般,表情僵硬的站在原地。

  宫川雄一郎六十岁生日宴上。此时,宫川旬与他舅舅宫川武两人分别站在宫川雄一郎的两侧。宴会上不乏社会名流,但有宫川武在的地方,不可避免的就会有些帮派人员。宫川旬脸上挂着体面的微笑与宫川雄一郎说着什么,另一边的宫川武也偶尔颔首点头,宫川旬微笑时的眼里毫无笑意,他不动声色的冷眼的打量着宴会中角落里的一个人。

  男人穿着不菲的深色西装,浅棕色肌肤。头上的发际线打了发蜡偏左边梳着,右侧的头发利索的剃成短寸。黑而粗重的眉毛底下一双漆黑凌厉的眼睛,男人视线一直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整个人散发着与这种纯属交际应酬类型的场合格格不入的磁场。

  宫川武和宫川雄一郎聊得正在兴头上,宫川武突然想起什么了一般对着宫川说:“刚刚的舞跳的不错,而且阿旬的舞伴还真是个美人啊,虽然我跟你爸在二楼看不太清晰,但你跟那个女孩子一百一黑的翩翩起舞,真是好看。跟你爸当年跳的一样好。对了,阿旬大学毕业啦?”

  宫川旬收回视线,对上宫川武那张有些臃肿的脸,宫川武曾经中过风,所以即便痊愈了宫川武的嘴角也是微微向右边倾斜,在宫川看来他的舅舅宫川武永远都是一副嘲笑面孔的看着任何人,估计连他自己照镜子时也是一副嘲笑神情的打量着自己吧。

  “是啊,舅舅。”

  宫川武对宫川旬赞许的笑着。宫川雄一郎将手上空掉的酒杯放到托盘里,让路过的侍应端走后他才不紧不慢的坐下。宫川雄一郎穿着和服,两只手各自从宽敞的袖子里露出来,右手磨砂着左手拇指处的玉扳指。

  “阿旬已经在公司有了职位,算是我对他的考验吧。阿武最近身体可还好?其实,咱们兄弟二人就差两岁,不过,我这把老骨头是要入土了!”

  宫川武突然笑了起来,有些夸张的,一些宴会的商人们都向宫川武投来了目光。

  “哥,年轻那会儿咱们一起经营公司多好,这老了反倒分了家了!你说多可笑,阿旬,”宫川武叫着宫川旬的名字,有些摇晃的向宫川旬走过来,一把搂住宫川旬的肩膀,笑着说:“未来可都是你们年轻人的,这个世界都是。可是先决条件是,得有这个能力跟智慧,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宫川武顿了顿,他看了看宴席中觥筹交错的人们,与角落里的一个年轻男人对视了一下,“很大的野心,而且这‘心’得狠。”

  “是啊是啊,过几年,等阿旬成熟了,成了家。我就把公司交给阿旬。是该让年轻人显本事的时候了。毕竟我们那个年代已经......”一时间,宫川雄一郎像是找不到形容词。

  宫川旬看着对他说话时满口酒气的舅舅宫川武,微微嫌恶的皱着眉头,他尽量偏过头去。

  “哥,我们的时代没远去,一直没有。只是你跟父亲太胆小,说什么将公司洗白做起正行生意,根本不现实。你们都被理想里的某种激情迷昏了头啊。”

  “阿武,我不想咱们兄弟每一次见面都因为做事理念不同而闹得不欢而散。你有你的坚持,但我仍觉得与时俱进的父亲是对的,我仍然赞同父亲。”宫川雄一郎此时的目光里除了冷淡就再无其他温情可言。

  “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彻底洗白的涉黑组织。就算目前看来好像成功了的‘宫川家’也是一样。父亲的理想还有你的,总有一天会被某些事情摧毁、覆灭。不过我希望你不会看到那么残酷的一天。”说完后,宫川武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宫川旬。

  由于此时宫川旬只是在思索他舅舅宫川武话语里的意思,以至于他没能看到宫川武那一秒的眼神。

  宫川雄一郎看着宫川武,目光里的冷淡擦杂着不屑,他说:“这个时代已经变了。我想我上次跟你说得很明白,公司的经营方针就是单纯做国际贸易,宫川家早已跟歌舞伎町的帮派完全无关。”

  这时候一直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悄无声息的来到宫川旬身边,连宫川旬都后知后觉。他搀扶着宫川武。没等宫川雄一郎开口,男人就对宫川雄一郎说:“宫川先生不胜酒力,醉了,我们就先回了。没能让您尽兴是我们的失职。”

  宫川雄一郎眼里突然露出一道精炼的光,他看着男人的脸,不紧不慢的问:“你就是徐赫?”

  “是的,宫川先生,我是徐赫。无名小卒能令宫川先生挂心,是我的荣幸。”那个叫徐赫的男人说完这句话就扭头搀着宫川武走开了。

  宫川眯起那双狡黠的狐狸眼睛看着徐赫离去。

  “那个人就是传言中舅舅的养子。”宫川旬说道。

  “怪不得啊怪不得,阿武那个家伙会收他做养子。那个孩子眼睛里有一种阴狠简直和你舅舅年轻时如出一辙......”宫川雄一郎突然像是从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可怕念头一般的,恍然大悟的看着徐赫离开的方向。

  “父亲是不是在想,徐赫其实并不是舅舅的养子。而是,舅舅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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