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通线 从永夜醒来(17)

  “秋樱!”

  秋子龄的眉目瞬间沉了下来,很明显秋樱的这一番话让他动了怒。他的胸膛短暂的大幅度起伏了几下,怒气很快被压了下去。

  秋子龄恢复平静,但眉宇间的郁郁暗沉仍未散开,这种郁色明显的融入他的声音里:“好、好,我就等着你来杀我。”

  他视线移向余一凡,停在半空的星光骤然熄灭,秋子龄收回手道:“既然你不想要这个礼物,我也不会强加于你。秋樱,好自为之。至于你……”

  秋子龄转向林瑾。

  他对林瑾的厌恶与不耐在脸上展露无遗,秋子龄眸光一闪,林瑾身上落下一道沉重如山的威压,她整个人顿时一软跪倒在地,秋子龄踱步过去,粗鲁的捏住她下颌往上抬起,弯腰对上她的视线。

  “林瑾,你最好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秋子龄阴沉道,“我不知道你父母和你说过什么,但你最好看清楚现在的形势。你、你哥哥、你们林家的所有人,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像捏死蚂蚁一样解决你们。那个笔记本,你给了连优景?”

  秋子龄指骨轻响,林瑾因为禁言魔法而紧闭的双唇硬生生被他捏开,禁言魔法也同时失效。林瑾难忍地唔出一声,被秋子龄毁掉九节鞭导致内伤,她现在嘴里全是血沫。

  秋子龄虽然在问,却没有想让她回答的打算,他兀自道:“你想要借连承之的力来对付我,未免想的太好。余一凡的精灵既然到了我手上,你就该乖乖的等我用完,而不是在我背后搞这些不知所谓的小动作。”

  “唔……”林瑾满面戾气地瞪着他,她被秋子龄抓着的脸颊一开口就鼓起来,嘴里的血沫腥味很重:“你……”

  “秋……子……龄……”

  断断续续虚弱的说话声与林瑾同时出声。

  林瑾心里一跳,想扭头看过去,脸却被秋子龄牢牢抓住,接着就听到秋樱喜忧参半的声音:“凡哥!”

  林瑾明显感到秋子龄手上力道大了几分。

  “你醒了!身体还好吗?”

  秋樱握着刀扑向床边,余一凡用手臂支撑着上半身勉强坐起,朝一脸担忧的秋樱安慰似地笑了笑,微蹙着眉望向秋子龄的方向。

  余一凡身体里仍旧有魔力线不停地溢出,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身体虚弱到即使只是简单的支撑身体的重量,手臂也在微微颤抖。

  秋子龄冷淡的将视线移到他身上:“你还活着啊。”

  “让您失望了。”余一凡扯了扯唇角,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几秒,脸上浮现一抹嘲弄的神色,“你们这是……内部矛盾?”

  “……”

  秋子龄眉心微动,大掌一松,直起腰来,定定望向余一凡。

  林瑾顿时失力地后仰了仰,她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脸上残留清晰的两个指痕,唇边还有些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她捂住唇压抑地咳着,目光不受控制地转向余一凡所在。

  然而余一凡的视线没有一刻落到过她身上。

  “秋家大人。”他唇边带笑,语气三分讥讽三分玩笑,还带着病中的虚弱,“对于您来说,以这种方式与林家撕破脸皮,未免太难看。”

  ——以林瑾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入手作为突破口,这样的方式,对秋子龄而言,实在是欺负人。

  他在为林瑾说话。

  秋樱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了下,林瑾则惊异地睁大了眼,连咳嗽也放轻了些。

  “余一凡……”

  秋子龄眯了眯眼,眸中划过一道锐利的暗光,他语气缓缓道:“你接近林瑾是刻意为之,本来也对她没什么感情,现在却为她说话,你什么意思?”

  “大人,不过是与您闲聊几句罢了。”余一凡喘了口气,“这可不算为她说话啊。”

  “呵。”秋子龄冷笑了声,“你该庆幸你与原早见关系好,他帮你遮掩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惜因你而与连优景产生龃龉。我本以为你余一凡还算是个值得期待的后辈,现在看来,不过是承了身边人的情才能有些成就,不过如此。”

  提到原早见,余一凡脸色明显地沉了沉。

  秋子龄说的没错,如果不是这几年来原早见的故意隐瞒,秋子龄不会一直到最近才清楚余一凡与秋樱之间的关系——原早见名义上是秋子龄的养子,但实际上他是秋子龄刻意放到秋樱身边的保护者与监视者。

  秋樱从小便有婚约。

  原早见陪伴秋樱一起长大,保护她的同时,也负责监视她与其他人的关系。

  秋樱,只被许可嫁给她应该嫁给的那个人。

  正因如此,四年前秋樱谋划着向余一凡告白的那件事,到最后是由连优景背了锅。

  瞒着原早见,也就相当于瞒着秋子龄。

  只是,原早见对连优景……

  余一凡与原早见认识很多年,他什么都知道,但当年他什么也没有告诉原早见。

  当年与原早见打的那一场架,余一凡是有愧的。

  秋子龄是个把握人心的高手,秋樱离开的这半年多近一年以来,他把之前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他猜得到余一凡的弱点。

  但,余一凡也一样清楚秋子龄的弱点。

  他很快恢复一脸淡然的样子,似笑非笑道:“您说的对,我不过如此。但大人,我没记错的话,您也一样吧?不,您当然跟我不一样,您承了许多人的情,最后却恩将仇报,将他们一一手刃,您可比我强多了。”

  “呵,你倒是知道的多。”秋子龄话语里并没有否认的意思,但却暗含警告之意。

  秋樱在听到这话时眼神变了变,她目光复杂,低声问了句:“凡哥,你什么意思?”

  余一凡没有回答。

  反倒是被秋子龄扔在一边的林瑾啐了口血,语带嘲弄地替他解释:“意思就是,秋子龄不仅杀掉了他的结发妻子,还杀了他的师父、同门师兄弟、最好的朋友,杀光了挡在他面前的所有人,成功当上了四方会议的中间人!”

  “闭嘴!”

  秋子龄一甩手,林瑾的喉咙就像被人扼住一样无法出声。

  林瑾难耐地动了动,但她全身的力气正一点一点瓦解和粉碎。只要一动,一张嘴,五脏六腑就像被人用刀瞎搅了一通,唇角溢出的血丝越来越多。

  秋樱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沉默的往后退了退,更加贴近余一凡。

  秋子龄看到秋樱的抗拒与冷漠,眉眼再度阴郁了几分:“樱儿……”

  秋樱恍若未闻,垂下眼睫,紧攥着手中的黑刀,不发一语。

  “余、一、凡!”

  秋子龄一字一顿重重叫出这个名字,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癫狂。

  他周身卷起一阵没由来的低气压,因为林瑾和秋樱之前的争斗而破败的房间,再度被恐怖的魔力威压笼罩。

  空气莫名有些凝滞,余一凡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尽管脸色未变,但他额角隐隐冒出的汗珠却暴露了他此刻真实的状态。

  余一凡于心中暗叹一口气,他清楚自己剩余的气力已经不多了。

  秋樱绷紧了神经,握着黑刀的掌心微微沁出汗来,她横刀挡在余一凡身前,警惕地看着秋子龄的一举一动。

  “樱儿,余一凡不会是你的良人。”秋子龄阴沉沉笑道,“林珩是爸爸为你从小选定的人,他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你要相信爸爸永远都不会害你。”

  秋樱咬着唇,望着秋子龄的眼睛里态度坚决。

  “樱儿。”秋子龄遗憾地叹息一声,他周身卷起不大的一层漩涡,带动着衣袂纷乱飞扬。

  秋樱始终保持着警惕,却突然嗅到一丝蜂蜜的甜味。

  这是什么……

  秋樱微微蹙眉,正当她想要找到这股莫名的甜味来源时,大脑突然一阵刺痛,紧接着,全身的力气明显地流走。

  秋樱的身体晃了晃,手中的黑刀被她插进地面借力支撑,眼皮却仿佛千斤重。

  恍惚中,好像看到余一凡紧绷的脸色,他额角的虚汗自眉峰缓缓滑落,苍白的嘴唇翕张,像是在说什么,但有人的声音比他的更清晰的传入耳朵里。

  “樱儿,任性了这么久,该回家了……”

  “是……爸爸吗……”

  秋樱身子歪了歪,她勉力支撑着朝余一凡伸出手,作为支柱的黑刀突然“啪”地一声消散。

  失去借力点,秋樱的身体也随之软下去,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去,朝余一凡伸出的手还没有收回。

  余一凡眉心一跳,想抓住她的手,然而两人的指尖只来得及堪堪擦过,秋樱已经倒在了床边地面。

  她痛苦地紧闭双眸,无论余一凡怎么叫她,都不见她睁开眼睛。

  余一凡怔怔望着空无一物的手心,胸腹内不停地翻涌,他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床单。

  “我的女儿,怎么能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秋子龄阴测测地说着,突然张狂地大笑起来。

  他手中银色水雾流动旋转,很快凝结成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

  房间里的旋风愈发狂烈,之前战斗落下的残渣灰尘在这种风中扬起迷蒙的霾,秋子龄的身影渐渐看不清晰,但他的杀意却仿佛实体一样丝丝缕缕缠绕着余一凡。

  他手上劲儿一松,整个人喘着气倒在了床上,应对秋子龄的杀意让原本就虚弱的余一凡愈发疲惫,秋子龄这一次是认真地打算杀了他,不然秋子龄绝不会对秋樱下手。

  没办法反抗,也根本无力反抗。

  余一凡放弃抵抗,他闭上眼睛,嘴角牵动露出一抹苦笑。

  银色匕首的冷光穿透房间里的雾霾直射向余一凡的心脏,尽管闭着眼睛,余一凡也能听到匕首破空而来之声。

  就这样吧,这样死了也好——

  “不要——!”

  身体没有感受到被匕首刺穿的痛楚。

  有什么东西重重扑在他身上,余一凡还未来得及睁眼,脸上一热,温热新鲜的血液溅射到肌肤上,将眼皮也染成红色。

  他抹掉眼上的液体,眼睛缓缓睁开。

  “你……”

  映入眼帘的是林瑾嘴角带血的微笑。

  她很温柔、很温柔地笑着,那双以往充满了不可一世的骄傲的眼睛,此刻积蓄着莹润的水珠,透过那层水雾,能看到里面缱绻不知名的柔软情绪。

  余一凡心头一震,他有些艰难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林瑾的脸,仿佛是在触碰什么脆弱的玻璃艺术品。

  “余……一凡……”

  林瑾的声音断断续续,很轻,每说一个字都要呼出一口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掉的温热气息,余一凡开始颤抖,他喉咙发干,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要你……永远……永远都……忘不掉我……”

  林瑾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闭上了眼睛。

  一颗水珠沿着她的眼角下滑,掠过脸颊,唇角,下颚,最后落在余一凡的掌心。

  灼热、烫人。

  带了熔岩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的掌心灼穿。

  那种温度,融进了他的血液里。

  余一凡缓缓地,收拢手臂,将她抱紧。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怀中林瑾的体温渐渐降低,接着,她整个人开始消散。

  化为无数蓝色星光,静默无声地消散在混乱的房间里,消散在余一凡的怀里。

  秋子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倒下的秋樱也被他一并带走。

  余一凡茫然又沉静地独自躺了一会儿,他的身体之上是林瑾死去之后留下的衣物。

  他眼珠有些笨拙地向下动了动,他看到,那一柄穿透林瑾身体的匕首,仍旧在半空之中维持着刺入的姿势。

  余一凡伸手握住刀把,迟缓而坚定地,将它推入自己身体里。

  冰冷锋利的刀刺入身体的触感和痛苦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余一凡不住地滚动喉结,额头的虚汗滴落,他紧紧抿着唇,脸色苍白无血色。

  刀身全都没入体内。

  他终于张口喘了口气。

  就这样死去吧。

  林瑾是对的。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她。

  从最开始她虚假的喜欢,到她带来的疼痛与重复的折磨,再到她最后留下的那个笑。

  林瑾。

  余一凡无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她喜欢过他么……

  为什么要挡在他身前。

  余一凡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逐渐轻微,意识掉入越来越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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