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西出阳关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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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汉初平三年,腊月二十八日,西域,西域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城,一座大宅内。

  大宅的屋门之前,放眼望去,遍地都是丝绸缎帛,堆得就像一座座小山一般。在一座座小山的间隙之中,数百个汉子正在一匹匹整理着货物,时不时地傻笑起来,就好似凭空捡到了金元宝一般。后宅之内,数千匹驮马、战马和骆驼正在安静地吃着加了鸡蛋、豆饼的草料。

  玉罗刹一身雪白的貂裘,带着暖帽,负手立在台阶之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远处,她的独子,也是昔日黄巾渠帅-小名儿唤作小三子的-赵弘的遗腹子赵隐,正在挥舞着木刀,骑着一根竹仗,做着骑马作战的游戏。他的小脸儿冻得通红,嘴里咿咿呀呀地胡乱叫着。

  唉不愧是昔日黄巾渠帅赵弘赵大帅的遗腹子这舞刀弄剑的毛病儿就是改不掉马上就十周岁了,整日里最喜欢的还是习武健身。小时候儿那一幅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儿难道是装出来的不成想到这里,玉罗刹不由得响起了死去多年的夫君,在她的记忆中,夫君的模样似乎已然逐渐远去,逐渐模糊起来了。唯一令她念念不忘的,竟然是初识之时的惫赖模样。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如今弹指一挥间,十年已过,他玉罗刹苦心积虑,终于兑现了她对夫君许下的诺。“是的,我反悔了但是,这是为了给太平道留下几颗种子只要假以时日,这些火种就会形成一个个的火苗,终究会汇集成熊熊大火,将这个旧世界全部毁灭”

  这一番话,是赵弘临死之前的嘱托。“你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的,带着你的全部希望,把他们都培养成人。然后作为太平道的火种,一代一代传下去”这一番话,是玉罗刹的承诺。当时,在宛城,在凄风苦雨之间,夫妻两人挥手道别离,从此之后,便咫尺天涯了。

  想到这里,玉罗刹的双眼有些湿润了。自从赵弘战死之后,这十年,天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在每一个凄风苦雨之夜,她总是孤灯独裘,一夜坐到天亮。没有人知道,白日里那个杀伐决断、刚强无比的大掌柜,在夜晚竟然像一个受尽委屈的怨妇一般,哭泣到天亮。

  “大掌柜的,这一次我们赚大发了”正在玉罗刹回想往事之时,一个粗豪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大管家老张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走,进屋说吧。”玉罗刹转身进了屋子,盘腿儿坐在了上首儿。老张尾随着她进了屋儿,跺了跺脚儿,抬起头来,眼角眉梢儿都是笑。

  “前些日子,那些入伙儿的人哭着喊着要退股,让我们原价收购囤积的丝绸绢帛。您当时发了话儿,以原价的七折收购,不愿意的,自己滚蛋。消息传出去,龟兹城内的商人们都一股脑儿涌上来苦苦哀求,让我们收了他们的货色。您一跺脚儿,竟然全数儿都包圆儿了”

  说到这里,老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狠辣之色。“这不,天雄将军征服贵霜帝国的消息一传来,这些家伙们就都嚎啕大哭了他们先是跑到我们这儿,百般央求着我们再按七折的价儿把丝绸缎帛卖给他们。我当时就翻脸了。在商商,没有这么做的你们还要不要脸想当初,你们觉得汉军打不过贵霜,这才苦苦哀求我们大掌柜的收下货色。如今,一看汉军大胜,就腆着脸来了七折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便是七倍,也不会卖给你们这些狼羔子的”

  “这些商人们还要折辩,被我下令都打出去了没想到这些狼羔子们一出门儿,就去西域都护府告状去了。康侯爷和盖长史听了,当庭宣判,将这些商人们乱棍打出,说,再敢胡搅蛮缠,按律严办这不,我刚得了消息儿,就来给您报信儿来了。真正是升米恩斗米仇”

  玉罗刹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就好似老僧入定一般。终于,听老张拉拉杂杂说完了,她这才抬起双眼,定定地望向门外。在商商,既然做了这一行儿,就要讲究诚信,遵守契约精神。可是,本朝的商人们被称之为奸商,并不是没理由的,这一次的所作所为足以为戒。

  “现在,我们手里的丝绸一共有多少匹”玉罗刹转过脸来,朗声问道。“十万零八千五百四十八匹。”对于自家的货色,老张是清清楚楚的。一听大掌柜开口相询,他立刻就如数家珍地报出数儿来了。“这样吧,拿出五千匹来,当众拍卖,价高者得。”玉罗刹轻声说道。

  “那五千匹绸缎喂狼这怎么成”惊诧之下,老张脱落而出了。可是,在座转瞬之间,他就恍然大悟了。大掌柜的心思真正缜密这一次大掌柜果断出手,几乎垄断了民间丝绸的四成儿,真正的树大招风。如见拿出五千匹丝绸,去邀买一下人心,绝对是极妥当的措置。

  “好我这就去办”老张叉手、躬身施礼道。“你掌握一点儿,价格不要太高,控制在两倍左右就行,总得让他们多赚些。那些老弱病残、穷家小户儿的,就半卖半送好了。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嘛。至于那些胡搅蛮缠,拿着不是当理说的,让他们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说到这里,玉罗刹以掌击案了,此时此刻,她的脸上满是寒霜,颇有些不怒自威之色。“诺”老张恭恭敬敬地叉手道。大掌柜手底下的功夫,他可是见识过的,真正是万人敌据说赵渠帅的功夫,还是大掌柜当年亲手传授的。有人竟敢犯大掌柜虎威,难道是不想活了

  “对了,大掌柜,前些日子,贵霜人围城之时,我们的牲口不是病倒了千余匹吗幸亏得到医护队和兽医队救助,龟兹城中的数万匹牲口才安然无恙,我们也受惠良多。只是当时战况激烈,医护队和兽医队的袍泽们顾不上告知姓名。今日我去都护府,竟然遇到了,我二话不说,就把他们的瓢把子请过来了竟然也是一个美貌女子,据说,还是来自并州的”

  老张转身要走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再次转身,一五一十向玉罗刹做了禀报。一听这话儿,玉罗刹立刻就大喜过望了。对于万里之外的中土来说,西域就是一片蛮荒之地,在龟兹城遇到一个并州故人,着实不易何况这个从事医护的头领竟然还是一个美貌女子。

  “快快有请”玉罗刹立刻就振衣而起了。趁着老张出去请人的功夫儿,她走出门去,把正玩儿得高兴的赵隐唤回来,就势儿拧了一把热毛巾,将赵隐冻得通红的小脸儿和双手擦干净。然后,她拧着赵隐的耳朵,把他放在榻上。“小兔崽子,玩儿了一天了,赶紧读书是正经”玉罗刹恨恨地骂道。“娘,疼”赵隐噘着嘴,不情不愿地找出了书本儿。

  就在这时,只见门帘儿一掀,老张陪着一个身材婀娜刚劲,头戴帷帽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的腰间佩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左手儿拉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儿,看年纪与赵隐仿佛。“医护队曹婕见过大掌柜”那女子福了一福,摘下了头上的帷帽,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孔出现在玉罗刹的面前。“好一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儿我是玉罗刹”玉罗刹笑着福了一福。

  “我是赵隐,赵国的赵,隐居的隐。你叫什么名字呀”一看到那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孩儿,赵隐一出溜就下了塌,跑到小女孩儿面前,自来熟地介绍着自己。“我叫张默,弓长张,墨汁的墨。”小女孩落落大方地答道。“一个女孩儿,如何叫张墨”赵隐满脸诧异地问道。我母亲说,我父亲的脸是黑的,所以就唤作张墨。”小女孩的脸色充满了凄楚。“这么说,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父亲”赵隐问道。张墨轻轻地点了点头儿。“我也是。”赵隐噘着嘴答道。

  “看,他们两个聊得多欢儿呀赵隐这孩子怪怪的,从来没和别人聊得这样开心过。”老张一拱手,大步流星地去了。玉罗刹的双眼从聊得热火朝天的赵隐和张墨身上挪开,望向曹婕。“他是遗腹子,从来没见过亲生父亲。”“唉张墨也是,他的父亲是并州军的都伯,脸是黑的。光和七年,随同大司马出征,死在长社一役了。”曹婕叹了一口气,慨然说道。

  “我说妹妹呀,你说巧不巧赵隐的父亲也是光和七年战死的,是在宛城,不过,他是黄巾。”玉罗刹伸出手去,握紧了曹婕的手。“如今都过去了,并州境内,还有几十万黄巾呢要不是被逼得没活路儿了,谁又铤而走险,去做黄巾呢你说是不是”曹婕笑着答道。

  “妹妹,我们是商队,你们是医护队和兽医队。既然都要西行,莫不如我们一起走吧。”玉罗刹满脸诚挚地说道。“便如君”曹婕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点头了。“好妹妹”“好姐姐”两个人的四只手再一次紧紧相握了。

  黄巾渠帅的遗孀和并州军官的遗孀,在远离大汉中土万里之遥的西域龟兹城,就这样戏剧性地相逢了。

  这,大概就是他她们两人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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