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风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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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巳初时分,晋阳城的大街上出现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队伍最前面是四个敲锣的僮仆,后面是八个身材高大的力士,高高举着四面横幅。横幅上分别写着四句话士可杀而不可辱近中华而远夷狄东羌人滚出并州东羌留则儒生走都是斗大的汉隶,墨汁淋漓,远远望去颇有些张牙舞爪之意。

  横幅后面是数百儒生,一色的高冠博带宽袍大袖,走起路来都踱着方步。儒生们个个面色沉重,仪态庄严,似乎在去赴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鸿门宴。儒生们静静地走着,除了单调沉闷的锣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沿街的百姓们听见锣声,纷纷走出家门围观。这些素日里都不拿正眼看他们的儒生,今日居然抛下骏马和车辆步行在街道上,真是奇哉怪也还聚集了几百人,穿得和社火时演百戏的伶人一般,这是闹得哪门子幺蛾子

  本朝的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五,百姓们看不懂条幅上写得是什么。对于他们来说,这些识文断字儿的秀才们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要不然怎么不用辛苦劳作整日里捧着一捆木简摇头晃脑读上几年,便能一步登天做个大官儿

  儒生们的行动激起了百姓们强烈的好奇心,他们静静地跟在队伍后面,渴望着揭开谜底,到了目的地总能知道秀才们在搞什么鬼名堂吧。即便没有什么谜底,就当看了一场百戏好了,只是没有身穿彩衣的舞女和令人捧腹大笑的滑稽。

  就这样,儒生在前,后面是想着看百戏的百姓,来到州牧府前时,已经聚集了数万百姓,将州牧府前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晋阳太守曹雍早已得了消息,出动郡兵和三班民壮布下了四五层警戒线。

  一个白面微须的儒生昂然上前,站在高处掏出一捆木简大声念了起来。“华夷之辨,古已有之,夷狄性贪,不可姑息。故国朝定鼎以来,近中华而远夷狄,此为国本也不可稍动。今朔方东羌生事,辱我儒生,九刀加身,靛青黑墨,以全羌人之礼并州牧吕布,偏袒夷狄,视世族儒生为寇仇”

  “古语云士可杀而不可辱并州儒生,当振臂而起,以抗暴政东羌留则吾去吾留则东羌去并州百万百姓,定能追随吾等,舍生而取义东羌一日不走,吾等一日不回并州儒生六百七十八人,谨誓皇天后土,烈日昭彰,若违此誓,万箭穿身”

  白面儒生收起了木简,振臂高呼“东羌一日不走,吾等一日不回”六百多儒生一起振臂高呼“东羌一日不走,吾等一日不回”这下百姓们弄明白了,敢情这事儿和东羌人有关连忙交头接耳,四处打听起来。

  平民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街谈巷议、说古道今、下里巴人之,闺阁隐秘、乡野笑谈之类的花边新闻是最受欢迎的。国朝大儒曾经痛呼“诸子百家竟然比不过群氓嗤嗤奈何奈何”也有那聪明绝顶的儒生,潜下心来写了几捆艳曲弹词儿,着实发了一笔大财。无他,民之所好,自有人为之也

  马松的事儿立刻就被抖搂出来了,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并州,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并州百姓九成九认为吕温侯断得好实在是大快人心原因很简单,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半老徐娘,白发老妪都认为吕温侯断得好臭男人敢有半点儿偏袒,一个月别想上老娘的床

  “就凭这事儿就要把羌人撵走凭什么呀”一个年轻后生狐疑地问道。“就是,那新娘子做得爽快换了我,一定要砍下那厮的第三条腿”一个胖胖的土财主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身边娇滴滴的小妾。“这闹得是哪门子幺蛾子咋白睡了人家大姑娘还有理了”一个粗豪大汉大吼起来。“就是闹得哪门子幺蛾子”“谁说吕温侯断错了案,老身撕了他那张臭嘴”“对撕了他那张臭嘴”女将们都吼起来了。

  白面儒生怒容满面,直气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可是看着群情激昂的女将们,自忖鸡肋不足以饱尊拳,好男不和女斗。只好讪讪地跳下来,装作没听见女将们的咆哮。

  这时,州牧府的正门开了,吕布一身布衣,箭衣窄袖,头上带着金冠,在百余背嵬军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高高的站在石阶上,冷冷地扫了一眼那数百儒生。儒生们顿时觉得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诸君聚集在州牧府前,所为何事呀”吕布拉长了声音吼了一声,恰似一个霹雳震得儒生们两耳升腾。白面儒生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猛地站起来大吼“我们要东羌人滚出并州”

  “哦”吕布有些诧异了。“滚出并州滚到哪里去是滚到鲜卑人哪里去,再回来打我们还是滚到洛阳去抢掠一番”“这个我们不管东羌人必须滚出去”数百儒生一起振臂高呼“东羌人滚出去”

  “大胆”吕布大喝了一声,顿时全场寂静了。“军国大事,岂容你等腐儒说三道四三十万东羌人如今已经是我大汉的编户朝廷已经册封阿黛尔公主为护东羌校尉,一如南匈奴故事。尔等竟然要将守卫大汉北疆的劲旅赶走,鲜卑来了你们能上阵杀敌吗谁敢站出来我立刻授予他什长职位,送往五原前线杀敌立功历十战而不死,立即升为屯长”

  儒生们立刻就傻眼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吕布找个由头把他们立刻派往前线。按理说,本朝的儒生几乎都文武双全,上马杀敌下马理政,可那是经过名士风评过的儒生,是儒生中的精英

  州牧府前面的这数百儒生,都是世家大贾出身的官二代富二代,从小就锦衣玉食,从没受过苦,不识稼穑,不知民生百态。偏偏又都以正义的使者自居,占据道德的高度,按照儒家的理想指点江山。

  吕布仰天长叹“你们可知道一个什长需要用五颗首级来换屯长更要身经百战一个边军士卒,从军十年也不一定能当上屯长这样的破格拔擢,相当于十年的军中履历你们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还奢谈什么报国”

  “三十万东羌人举族内迁,鲜卑就少了十万战士,大汉就多了十万战士,一里一外,大汉净赚二十万精锐,你说好不好”儒生们是否明白不清楚,百姓们可都听明白了,这样浅显的道理谁听不懂“好”“吕温侯说得对”“谁在说东羌人滚出去,谁就是大汉的公敌百姓的公敌”

  “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们肯定都明白,可是你们不愿意明白因为你们心中有华夷之念虽是夷狄,我以中华之心待他,他便是中华虽是中华,我已夷狄之心待他,他便是夷狄圣人推己及人,以抚远人,你们难道不晓得吗竟然存有如此龌蹉之心你们才是夷狄你们要带领百姓离开并州,那就看看,百姓们跟你们走还是不走”“不走”“为什么走”数万百姓吼成一片。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骂人不带脏字儿,只骂得数百儒生满头大汗,面红耳赤。

  后世的历史学家曾经记载布闻之,乃振衣出门,顾诸生曰诸君暖衣饱食,岂不知饥民之饥馑呼诸君若稍存仁爱之心,当知并州残破、百废待兴,当思百姓之艰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无钱无力,亦有一腔热诚以报百姓。即便不能,苦学一经,以报朝廷,以全身家,可乎如今来此攘攘,所为者何圣人弟子当如是乎”

  这番骂战,以数百儒生铩羽而去而告终。

  儒生们虽然去了,风波却没有平息,而是在四处蔓延,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各种各样的流和小道消息迅速地传播着,儒生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商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经过有心人的串联,逐渐形成了一个口号逃离并州

  “大河之水清兮,可以濯我头,大河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将军伏虎兮,手断华章,圣人之道兮,到此终焉。路遥遥何其远兮,背井离乡”伴随着苍凉的出并州歌,儒生们纷纷套上牛车,骑上骏马,一路向南逃离并州。

  其间,儒生们历经艰险,受尽白眼,吃尽苦头,历经数千里,才辗转离开并州地界。迁客骚人,愤懑之气郁结于胸,自然写了许多诗,大多数都没有留存于世。上面那一首出并州歌是作为哀怨之作收录于并州十年记,作为旁证。

  离开并州的儒生一共两千三百人,几乎占了当时并州儒生的九成。这些人大多都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只有有少数几个人开始思索吕布的做法到底对不对。进而探讨儒家的真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对儒家到底是对还是错

  此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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