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围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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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门外,巨大的虎尾旗下,丘穆陵赫敏端坐马上,脸上满是疲惫。自从去年以来,他一直感到疲倦,大汗曾经为他遍请名医,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疲惫却日甚一日,肝火也异常旺盛。他自己深知,怕是这十年来日日殚精竭虑耗费过巨坐下了病根儿,自己便主动向大汗请辞,不再管事,只是常备大汗顾问而已。

  没想到就是因为不大管事儿,王庭举止失当以至于阿黛尔公主逃走。在东羌王死后,阿黛尔就成了东羌最后一面旗帜,善待阿黛尔,就能把东羌数十万部众紧紧拴在大鲜卑的战车上奈何有人贪图阿黛尔的美色和部众,想方设法逼迫阿黛尔,竟至于斯偏偏这人又是他不好直接处置的。

  “唉”丘穆陵赫敏长叹一声,想必自己寿不久矣,该安排后事了。他招招手,万户长拔拔太平立刻带马凑上来,拔拔氏和丘穆陵氏时代通婚,他是国师的大弟子,也是国师的子侄,甚至大鲜卑的国运至少有一半着落在国师身上。眼看国师积劳成疾,他心中万分焦急,奈何这件事非国师无法处理,因为逼走阿黛尔公主的人正是大汉檀石槐的儿子和继承人和连。和连貪暴荒淫,望之不似人君,国师深以为忧,不管事儿也是不得不采取的手段。

  “国师有何吩咐”拔拔太平右拳按在左胸,眼睛紧盯着国师的嘴巴。丘穆陵赫敏抬起手来指了指九原城“开始吧,把那些两脚羊赶几千上去,看看他们如何应对。”

  拔拔太平挥挥手,一个千夫长领命去了,丘穆陵赫敏跳下马来,端坐在高处一块巨石上,五心朝天闭目凝神。片刻间,悠扬的经文脱口而出,声调高亢激越,却是众人闻所未闻的。“是祭拜长生天的经文,国师在占卜大鲜卑的国运。”拔拔太平长叹了一声,作为国师的大弟子,他深知这次占卜会使国师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但是他无法改变。在国师的心中,大鲜卑胜过自己的性命,胜过这几万两脚羊的生命,甚至胜过长生天

  南门外五里处,哭声震天,鲜卑骑兵们用马鞭和弓箭驱赶着四五千百姓向南门而来。百姓们七成是老弱妇孺,都是城破之后被一路驱赶来此。他们面色青白,衣衫褴褛,脚上的鞋子都已经磨破。妇女们脸上涂满了黑灰,怀中抱紧饿的直哭的孩子,老人们拄着棍子,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不时有人倒下来。鲜卑骑兵们立刻上前用鞭子抽打,几鞭下去还没有动静,就拔出刀来一刀将首级砍下,短短的三四里路上就留下了几百具尸首。

  看到自己的同胞被如此对待,城头的汉军满腔愤怒,一个个牙齿咬的格格响,充满祈求的双眼望向五原郡三驾马车。开城门,让我们出去拼命和鲜卑人决一死战每个人在心中默念着,化成一股浓浓的战意充斥在九原城上空。贼老天似乎感觉到了威胁,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太阳躲在了云层中。

  出城守城这个选择题摆在了五原郡三驾马车的面前。三个人都没有表态,这个选择太难了他们都想等等再说。“黄长史,既然南门是重点,先把军队调过来吧”王晋终于开口了。“让马鸣带领两千民壮接管东、西、北城的防务,其它三曲调到南门。”王晋的话有一丝不容质疑的味道,当然这需要用心去听才能听出来。黄崇听出来了,经过坚壁清野那件事的波折,王晋已经不信任自己了。留守的是马家的人,自己的嫡系右曲严涛和前曲王亥都要用来填坑了,但是王晋的嫡系中曲王翰也在,他无法反对。“诺”黄崇施礼下去了。

  呜鲜卑军中凄厉的号角声响起。驱赶百姓的鲜卑骑兵们用鞭子把百姓们聚拢在一块儿十亩见方的区域里,几百鲜卑士兵冲进人群把青壮和老弱妇孺分开。自然又少不了鞭子和长刀,在留下一地的血迹和几十具尸首之后,这项工作终于完成了。

  一个鲜卑千夫长在百余个骑兵的簇拥下跃马上前,说了一串儿鲜卑话。边郡百姓都懂一些鲜卑话,精通的却不多,于是一个鲜卑通译从千夫长后面闪出来,怪腔怪调地开始翻译。“你们这些两脚羊,对大鲜卑毫无用处,都应该去死免得浪费我们宝贵的粮食但是国师大人怜悯你们,给你们一条生路”通译右手一指九原城。“前面就是九原城,你们这些壮年男人拿上锤子和凿子,带一块墙砖或者一小袋墙土回来,就可以得到一个杂面饭团,还可以领一个亲属出来,你的亲属将不会参加今天的战斗”通译手一扬,手中是一个巴掌大的杂面饭团。呜人们开始骚动,对于一个两天水米未进的人,一个杂面饭团的诱惑力是显而易见的

  听着耳边幼儿的嚎哭声,看着妻子姐妹期盼的面容,还有老父老母木然的面庞,青壮们含着眼泪拿起了锤子凿子――这些都是县城里的旧物。青壮们的心情是极其矛盾的,他们不愿意为虎作伥去对付自己的同胞。但是父母妻儿尽在敌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不得他们罢了,不去想这些了,救一个是一个吧。

  张武就是青壮中的一员,他的父母已经死在了路上,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妹妹和六岁的弟弟和他一起被俘,路上他扯了些野菜捉了一只野兔,兄妹三人才熬到现在。六岁的弟弟身体一向孱弱,他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张武撕下两片布条把露出大脚趾的鞋子紧紧绑住,站起来紧了紧腰带,拿起锤子凿子静静地站在队列里。无论如何,弟弟和妹妹一定要活下去,即使自己死了也要让他们活下去。

  这时他想起了七天前来收税的啬夫,要拉他家仅有的一头牛抵债,乡亲们好说歹也没有留住,那头老黄牛还是被牵走了。啬夫挺着脖子说得一句话让他没齿难忘,原话是我代表的是大汉,不交税就是反叛,是要诛九族的按时完税是每一个大汉百姓的义务

  如今税也完了,家也完了,父母横死,大汉又在何处呢

  一个鲜卑骑兵身背白旗跃马扬鞭向九原城南门冲来,眼见来到离城墙六十步开外,骑兵拔转马头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团物件向城墙上激射而来,看着那团物件稳稳落在了城头,鲜卑骑兵耀武扬威地打了个呼哨,拨马就走。

  物件很快就传到了王晋眼前,原来是一个小竹桶,打开竹筒里面是一块写满了字的绢帛。打开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王晋一把抢过一目十行飞快地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黑。他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青筋暴露目露凶光。

  王晋默默地把绢帛递给曹雍,曹雍看完后一拳锤在城墙上。“鲜卑欺人太甚”众人大惊,曹雍一贯以潇洒风流,喜怒不形于色著称,如此勃然大怒是极少见的。看着大惑不解的众人,曹雍深吸一口气开口读了起来。

  “大鲜卑国师丘穆陵赫敏制书曹侍郎、王使君曹侍郎千里奔袭迎回阿黛尔公主,某敬佩万分奈何公主身份贵重,只手可定东羌,于大鲜卑国运大有干系,某不得率精锐三万前来迎接公主。公主一旦回到鲜卑军中,某立即撤军否则城破后鸡犬不留王使君新官上任,某即率兵前来打扰,万望恕罪只要王使君交出曹侍郎和阿黛尔公主,某立即撤军。某以长生天之名发誓,如违此誓当死于乱箭之下”

  “某料想诸君将依城固守以待援军,特意告知某之战法。某沿途攻陷县城数座,俘虏汉朝百姓两万有余,某将遣精壮者手持锤凿与城下取城砖。一块城砖可换一个饭团,并可免家眷一人攻城。两万百姓已经三日粒米未进,仅靠清水为生,旦夕将死。某愿使君将两万百姓尽皆射杀于九原坚城之下,某将用两万具尸体搭成通途直入九原某知使君高义,必不愿百姓丧生,可集结全军列阵于南门之外,决一死战无论胜负,某将释放全部百姓何去何从,请使君三思”

  鲜卑国师丘穆陵赫敏果真高明,一出手就出了一道难题。汉军选择的余地并不大,是坐待两万百姓惨死城下,还是全军出城迎战决一雌雄

  “诸位怎么看”王晋的眼光一一扫过众人。马晗面色凄然,脸上的皱纹似乎一夜之间就加深了许多。“坐待两万百姓惨死城下,不用说朝廷,士林的口水就能把我们全部淹死”是呀,高祖以布衣开国,向来实行黄老政治,轻傜薄赋与民休息。如今两万百姓惨死城下,汉军却作壁上观,结果可想而知,即使侥幸不死,这前程多半是没了。

  到底该如何选择呢五原郡的军政领导们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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