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往事(二)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接引之力,仿佛要将花难的灵魂拉扯过去。

  花难目光茫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那副画走去,行至画前,腰间的“书生玉”再生异状,亮起绿光!

  但见左侧书桌之上,一本玄青色的书薄竟也泛起湛湛绿芒,缓缓浮升而起,悬在花难眼前半空之中,轻颤微鸣,与那“书生玉”遥相呼应。

  花难缓过神来,好奇心大起,将那本书抓在手中,一旦入手,便觉温润如玉,精神抖擞,似有无尽豪气正气在胸中翻涌,一时间,竟鬼使神差地,打开此书,翻阅起来。

  “庚寅年巧月,吾与海棠携手隐于此,筑屋居以海棠之名……”

  “庚寅年菊月,海棠遇洞天福地于瀑布之中,海棠以吾号名之……”

  “辛卯年槐月,海棠有孕……”

  “辛卯年桂月,海棠生辰,所栽之花应景而开……”

  “癸辰年杏月,海棠诞下凤髓,吾以萱字赠女,寄以忘忧之愿……”

  “壬巳年桃月,萱儿已能呼唤爹娘……”

  “壬巳年葭月,萱儿能立身而行……”

  “甲午年阳月,吾为妻女入山,猎冬食,回返,却不见妻……”

  “恨!”

  “恨!”

  “恨!”

  ……

  不知过了多久,花难这才阅尽书中所写之事,一切恍然明白。

  数百年前,乃是正道大昌的岁月!

  当时江湖上有一位书生,姓花名誉,字嘉名。

  此人乃是天庙大弟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道行谋略,天赋异禀,年纪青青,便将天庙不世心法《乾坤浩然经》一举练至第七重,一身道行臻至化境。

  花誉年纪虽青,但为人坦荡,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加之谦逊有礼,道行颇深,人人对他赞誉有加,俨然如正道年轻一辈第一人,在江湖之中闯下赫赫威名,其所作丹青诗文更是美誉尤甚,常年又以一支“春秋笔”行走江湖,江湖之人便称其为“落笔书生”!

  花誉年轻有为,意气风发,无数少女尽倾心,但他心中却只爱一人,那便是巫黎族当代圣女——赤姬!

  二人初遇时,赤姬以“海棠”之名行走江湖,花誉不知她真实姓名,也不知她实是巫黎族圣女,但觉此女明眸善目,长相清丽脱俗,气质温婉可人,聪颖仙慧,故而与她逐渐熟悉起来。

  时日一长,二人便已暗生情愫,却未曾开口,直至后来共历生死,方才表明心迹。

  在二人互表心迹,情定终生之时,哪知巫黎族已遣圣使前来,将赤姬召回家中,赤姬自然不愿,便与来使大战,直到那时,花誉这才得知,巫黎族不与外族通婚,族内立得圣子圣女,待二人完婚之后,便将大位相传,升为圣主圣姑!

  花誉更不愿与爱人分离,故而相助赤姬,奋力将来使击退,换得一时喘息。

  如此过了半月,二人以为风头已过,却不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湖皆知,天庙“落笔书生”年轻有为,忝为正道青年领袖,故而各大名门皆欲得此乘龙快婿,纷纷上门提亲。

  天庙夫子见天山派守静堂首徒温婉知礼,冰清玉洁,两派又同为正道领袖,意欲结亲,便遣了三媒六聘,前去提亲。

  花誉得知,登时方寸大乱,心中所想,一时间尽向恩师吐露。

  天庙之人,大多迂腐不化,当时天庙夫子一听大怒,便斥责花誉私定终生,不遵礼法,如今媒聘已出,哪有收回之理,且巫黎族乃是异族,虽不是邪道,但也不属正道,夫子自然不许,于是将花誉软禁,只待婚期之日,便让其完婚。

  夫子心中认为爱徒自小听话懂事,不会忤逆他的心意,故而所下之禁制,只用了两层功力,且当时花誉道行已是不浅,仅仅几日,便破了夫子所下禁制,携意中人私奔而去。

  二人后来便逃到此处,想着隐姓埋名,从此逍遥,于是便在此地结庐而居,安定下来。

  花誉在屋旁栽了几株海棠,一年之后便已烂漫盛开,好不灿烂鲜艳。

  平日里,花誉或作画抚琴,或在洞天中修行,二人相依相守,逍遥自在,此生便觉无憾。

  谁知好景不长,如此神仙般的日子只过了五年。

  一日清晨,花誉带了干粮入山,想着猎些虎熊,以此储备过冬的肉食衣料,可谁曾想,当花誉满载回返之时,竟发现屋外有打斗的痕迹,却不见妻子踪影,正当不知所措之时,忽闻后院传来啼哭之声,原来是妻子将女儿花萱藏在了缸中,女儿许是害怕饥饿,却不见娘亲,故而大哭起来。

  花誉心中只道不妙,只得带了女儿寻妻而去,但女儿尚且年幼,不宜奔波,花誉遂将她与一部自己所创的功法共同交给好友,托他代为照顾,随后,便只身一人前往寻找妻子。

  之后之事,便无人知晓了。

  “花萱……花萱……这名字好生耳熟……”花难心头呐呐自语。

  他灵光一闪,忽而想起,他曾前往花谷祠堂祭拜,位于最顶端的那个灵牌上,便有“花萱”二字!

  花难仔细一想,立时恍然大悟!

  他曾听花清提起,那花萱乃是花谷创派祖师,一代侠女。

  当年恰逢天下大乱,花萱凭借着一身奇功,无上道行,在江湖风云际会之时,对战群雄,创立花谷,至此之后,花谷谷主之女皆随母姓,代代传承下来。

  想来此地便是祖师娘娘花萱的父母所隐居之地,此地隐在红尘之外,无人知晓,花谷历代先贤皆未寻得,如今却被一个后辈小子误打误撞,无意之间闯入,当真是天意弄人。

  当花难见到末处那几个“恨”字之时,便觉胸中郁结难舒,似乎将自己当做了花誉一般,眼见当时情,当时景,那“恨”字如同染血长剑,剑剑逼人,似有无尽不甘、无奈与愤怒。

  君子一怒,浩然倾覆。

  花难缓缓合上书本,幽幽地叹了口气。

  苍天不知情何物,教得苍生为情苦。

  花难正自感叹天道无情,有情之人难以善终之时,异变竟忽而再起!

  但见此书“嗖”地一声,竟迅速窜离花难之手,绿芒大放,须臾之间,竟自书页内,涌出万千海棠花瓣来,直逼花难眉心!

  花难大惊,想要避开,却已是不及,那点点海棠花瓣迅速涌入花难眉心,花难身躯一震,便觉脑袋嗡嗡作响,头昏欲裂,似有万千人语在耳中回响。

  如此持续了约有三刻钟,那些声音方才逐渐沉寂下去,花难头脑恢复清明,听得清楚,当那些声音沉寂下去之时,忽然缓缓传来一道低沉之声:“携‘君子玉’的后辈子孙,见吾所书,望将吾所创之功法传承……若是……萱儿无后……罢了……”

  言语将尽,已是断断续续,难以听清,当最后一缕声音消散之时,花难心神难守,眼前之景竟逐渐模糊不清,随即脑袋一疼,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恍惚之间,花难似已入梦。

  在梦中,花难但见自己倚在屋外海棠树下,周遭俱寂,落英缤纷,但见花雨之间,白影曳舞,似在起舞,又似修行。

  花难再瞧仔细一些,便见得那白影原是一个身着白衫的汉子,绾巾束发,一副儒生打扮,星目剑眉,玉树临风,正气凛然。

  白衫书生自花间曳舞,时而拈花,时而摘叶,掌中如生风,飞花随掌动,指间似缠丝,落叶游五指。

  白影花雨共纷飞,瞧得他步法飘摇,仔细一看,却有规律,足尖踏花而动,花又随风而行,风自掌中生,故而掌风花步,自在其中,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花叶人共舞,这方圆几里,竟似以他为中心,从心而动,无论飞花摘叶,竟是如此写意。

  不知过了多久,花叶稍凝,人影渐止,花难已一丝不差地将那白衫书生的一招一式,牢牢记在心中。

  但听那白衫书生终于开口:“已料想,有如此一日……海棠……心未有不甘,更是无悔。《英华枯荣诀》最后一式,就当……”

  声音逐渐低沉不闻,花难听得断断续续,但见眼前一花,周遭景色再变,海棠花雨、白影曳舞早已消失不见,异变陡生,恍惚之间似乎再次入梦。

  眼前之景,再次恢复清明,入眼处,群山缭绕,青莽苍茫。

  花难站在山脚,抬眼望去,山顶处云雾朦胧,一道天梯直通云中,不知云外世界,正当他不明所以之时,一道清风倏地拂来,将他托起,一路向天梯尽处驶去。

  到了天梯尽处,又是一番天地。

  木楼如山峦叠嶂,高阁似险峰林立,明月高悬,人影绰绰,那是一个寨子,当中之人奇装异服,不似寻常所见,人人皆身穿布衣,男子头缠黑巾,发插雉翎,女子身着黑衣,披挂银饰,此时正聚在一起,各个面露敌意,眼望前方,那相互搀扶的一男一女。

  花难仔细瞧去,但见那女子一双美目似清水碧波,朱唇皓齿,容色清丽,气质秀雅绝俗,当真是天上的仙女一般,花难瞧得出神,这女子,不就是“石里画廊”之中,画里那如梦如幻的仙女么?

  此女身着打扮此际与画中不同,倒是与那些寨中女子相似,却又稍有差别,但见她身着赤红色圆领贯头衣,以银丝绣青鸾银月,领口但以紫、橙二色珠串连边,紫为上,橙在下,袖口但绣海棠花纹装饰,下着九色筒裙,赤橙黄绿青蓝紫,又以赤色为主,髻挂银簪,颈戴银链,再瞧得仔细一些,便见得那银链上挂了一个青色的奇怪石头,隐隐放出青绿芒,胸前银铃轻响,玉腕套以银镯。

  她身旁的男子,身穿白衫,一副书生打扮,不是别人,正是花难先前所见,那在海棠花雨间,与花叶同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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