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睢阳

  这是第二城的城门洞里,一撮守门卒呼啦啦聚拢一团,你一言我一语,神情激动,口沫横飞。

  “去岁无端端给拉来筑城,已是掏空了家底。眼下又走不脱,硬留在这睢阳当兵,春耕全叫耽搁了。这般下去,家中哪里还有活路?可怜我那三岁娃娃,小小年纪,饿得后背贴肚皮”一人说着,眼泪泊泊而出。

  “可不是?你再瞧瞧俺,兄弟三个一股脑全给抓来充作兵丁,家中就剩俺白发老母。她老人家孤零零一个,腿脚又不便,怎生个活法?”一人接口说完,恨得连连跺脚。

  “你两个也是好笑,这当口还记挂家中。”另一人苦笑道“梁人不多时就要来袭,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先想想俺们自个活不活得下去。”

  “哎!就说第一城罢,那些个睢阳兵穿最厚的甲,持最利的矛,弓箭木石也充足,结果呢?叫人家白袍兵一轮猛冲就登了城,战不几时,连主将丘弥也教枭去了脑袋。你们再看看自个,一身单薄布衣,一把生了锈的短刀,怎么守?若撞着那干白袍大虫,死都不知怎么个死法!”

  众人想起第一城城头兀自高挂着的丘弥人头,竦然一惊,个个作害怕状,一时无语。

  过得半晌,人丛中年岁最大的那个开了口“康哥儿,你读过书,又是卞家人,这里就数你懂得最多。大家伙都慌了神啦,要不你帮我几个合计合计?”

  唤作康哥儿这位,若往大了说,出身济阴卞家,那可是响当当的天下名门。不过康哥儿本人只是庶支旁系,还是卞氏睢阳分支里头的庶支旁系。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只在这第二城中当个小小的守门队主。

  康哥儿先是笑了笑,继而收起笑容,正色道“大伙儿都是乡人,那我就直说了罢。”

  “直说,直说!”

  “南军曰白袍军者,取铚城、收下邑、败丘大千,皆弹指之间,堪称天下劲旅,难以匹敌。又此军南来,迥非梁人犯境,实北海大王举义旗、驱尔朱,告慰河阴英灵是也。我等无谓抵抗,但急切时,当附北海大王,无损忠义,不伤宗门。”

  康哥儿一口气说完,不带半点停顿,要么这康哥儿天生口才好,要么就是这一番说辞,他早是背个滚瓜烂熟。

  只是这话儿文绉绉的,大家伙可实在听不大明白,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康哥儿反应过来,讪讪一笑,又道“就是说,打是打不过的,白白送死罢了。而且对面白袍兵,实则是咱大魏北海王的部下,都是自己人,可犯不着与他等拼命。”

  “自己人那该怎么做?”

  “怎么做?”康哥儿嘿嘿冷笑“你以为我不在睢阳城里好好待着,非跑来这第二城做个守门的差事,是发了失心疯不成?”脸色一厉,压低了声音道“不如开了城门,早早投降!”

  场中先是一静,随即那兄弟三个全给拉了壮丁的门卒叫将起来“康哥儿说得极是!他姓丘的不管我等死活,我等又管他做甚?”

  “就是就是,去他耶耶的,谁替他丘大千卖命?”

  “那就全听康哥儿的,总好过白白送死。”

  康哥儿伸出手指,做个“噤声”的动作,便往怀中摸索一番,变戏法也似掏出面叠好的白旗来,原来早有准备。

  “待会儿白袍兵来时,大伙儿合力打开城门,老丁就负责摇晃这白旗儿。”

  “得咧!”

  “阿满和小五去对面巷尾蹲着,盯住城头的守兵,万一有甚动静,立马给我等比划信号。剩下的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万一白袍兵不及入城,还指着我等守住这城门!”

  “好咧!”

  白袍军说来就来,铺天盖地。白袍灼目,譬如平日里起了一道山洪,好不骇人。

  离着第二城尚有两百步远,就听到木轴转动发出来的“吱呀吱呀”声响,定睛看时,当面城门豁然洞开,门洞下有人使劲晃动白旗。

  梁军一愣,不自觉间,反倒缓下了脚步。门洞里头老丁急得满头大汗,白旗舞得愈加猛烈。

  陈庆之当机立断“分五百兵,宋景休先入。鱼天愍再领五百兵随后。余者,皆随我压阵。”

  宋景休得令,领着五百白袍军急急冲向城门。城头守军也已发觉城门洞开,慌乱之下,鼓噪声一片。

  城下巷尾,阿满和小五东张西望,就怕城头或者别处守军发觉,待闻城头鼓噪声起,晓得大事不好,顿时面色发白。两个咽下一口口水,巴巴往城头看去。

  结果出乎意料,城头守军虽在叫喊,却压根没人下城,遑论争夺城门。入眼处,反倒好几处都有人寻来白布白衣,急急忙忙挂上旗杆

  阿满和小五先是一呆,继而笑出声来原来城头那些兄弟,也都一个心思。

  遂得第二城。

  白袍军马不停蹄,箭指第三城。

  第三城守卒有样学样,高挂白旗,大开城门。

  第一第二第三,转眼间三城皆失,睢阳东南面门户大开。见势如此,陈庆之也没了一座接着一座取城的耐心,领大军径往睢阳本城。

  今日白袍军辰时过后发动进攻,此刻午时未至,已连取三城,兵抵睢阳城脚下,一时士气如虹,喊声震天。

  陈庆之手挥处,黄骢马如电飞出。裴果单人独骑,舞动长槊,于阵前耀武扬威。

  城头有魏将号称神射者,拈弓搭箭,一箭射来。裴果不慌不忙,轻轻松松一挥长槊,羽箭即为格飞不见。

  “来而不往非礼也!”裴果挂槊摘弓,“嗖”的一箭射上城去。箭随声至,正中那魏将面门,吭也不吭,仰头便倒。

  丘大千就在近侧,叫溅起的血花淋个满头满脸,心胆俱裂。周遭部属,俱面色如土。

  城下梁军阵中,有大旗冉冉升高,迎风招展,殊为醒目。非为南梁青旗,反是一面黑水王旗,上书大大一个“魏”字。

  陈庆之不拘小节,令打起元颢旗号,瓦解魏人军心。

  “丘大千!”裴果声若雷霆“魏王有言,若是早早开城投降,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不降时,丘弥就是你的下场!”

  丘大千颓然坐倒,挥挥手,有气无力“开城,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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