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龙亢

  许是老天开眼,转天劲风不起,片雪不落,大利行军。

  饱食一餐,陈庆之亲率大军出营,轻装简行,第一日里便向东边急奔八十里。裴果杨忠先一步出发,沿路扫荡魏军哨探。

  夜幕降临时,两万多梁军突然出现在魏军新筑的许疃堡前。陈庆之一声令下,梁军四面八方攀附而上,堡中魏军虽也拼尽全力,只是抵挡不住。两个时辰不到,许疃堡陷落,八百余魏军死伤殆尽。

  陈庆之不作休整,挥军再东。夜色已深,三十里外双堆集堡毫无防备,梁军撞开堡门,蜂拥而入。六百多魏军自睡梦中惊醒,哭爹喊娘,跪地乞降。

  便在双堆集堡休整半夜,第二日天明时分,全军折向东南,直扑五十里外的瓦疃堡。

  裴果与杨忠使了全力,前后左右四处奔波,但有魏人探子,一个不拉尽数格毙,竟无一条漏网之鱼。是故大军抵达瓦疃堡时,堡中魏军犹不自知。

  突见堡下数万梁军密密麻麻而来,旌旗遮天、刀矛如林,魏军肝胆俱裂。也不用梁军攻打,堡中先自伸起白旗来,七百魏军开了瓦疃堡门,齐刷刷投降。

  当日再往南行,又下十五里外的东乡堡,四百多魏军授首。

  第三日天气依旧晴明,梁军继续朝着正南方向挺进,行约二十里,正见魏人鲍集堡。此堡尚未筑成,堡墙起了一半,堡门都不曾安上。魏军居高,远远望见梁军旗号,一哄而散。梁军赶至,俘获民夫数百,辎重若干。

  陈庆之登堡西望,指着涡阳城方向道“我军出征三日,打下五堡,涡阳城索虏再是愚钝,也该侦知。我料其必有动作,今日起,大军不可再行急进,当前后勾连、左右护卫,以防索虏主力来袭。”

  大军转向,迤逦而西。又二十里,眼前陡现长河一条,冬日里虽不见奔腾急流,河面也有百来步之宽,可称阻碍。河两岸各建一堡,隔河呼应,正正卡在了梁军前头。河中舟船往来,两堡借此可随时互通。

  乃取俘虏来问,得知河东曰泗湖堡,河西曰龙亢堡,皆有重兵驻守。

  裴果在旁听得分明,脱口而出“龙亢?莫非河西那里,就是晋时龙亢桓氏宗族所在?”

  陈庆之点了点头,悠悠道“龙亢桓氏,自汉时起,世代大族也。至晋时,桓彝死身事国,忠名千古;其子桓温平定蜀地、三伐索虏,虽废帝弄权,不失为一代枭雄;最后轮着桓温子桓玄,挟父之余基,竟致篡逆窃国。其人倒行逆施,焉能长久?终究是落个身死族消罢了。从此谯国龙亢,不闻桓氏也。”

  裴果遥望大河对岸,怅想龙亢桓氏三代变迁,嗟叹不已。

  因着行军速度放缓,今日虽只行出四十里,天色已然转暗。便有参军问陈庆之“都督,可要攻打河东泗湖堡,以为大军宿营之处?”

  陈庆之眯起双眼,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好生眺望了一番。忽地神色一正,朗声道“两堡夹河而立,又以舟船互通,险隘之势已成,急切间怕是难以攻取。眼下天色已晚,无谓急进,便在河东立寨,明日再战。”

  当下全军安营扎寨,寨周多立箭楼警哨,以防魏军偷营。

  裴果奔波经日,殊为辛劳,入得帐中,倒头便睡。

  子时左右,四下里本寂静无声,忽听帐中一声惊呼,裴果竟直挺挺坐了起来。摸一把额头,早是冷汗涔涔,望一眼四周,昏昏暗暗,并无异常。

  怕是做了甚么怪梦不成?裴果自语一声,却怎么也记不起梦中之事,然而心神大是不宁,眼皮也跳个不停。

  裴果睡意全消,跳起身穿好衣甲,掀开帐帘看时,外头亦是平静如常。一队巡夜甲士正好过来,见是裴果,还笑着打了声招呼。

  裴果点头致意,又回帐中,想要脱衣再睡,眼皮却跳得越发欢腾了,哪里睡得下去?于是他在帐中踱步不停,满心满腹的不踏实。

  如此过得总有小半个时辰,裴果终于忍耐不住,一掀帐帘,径直往中军帐而去。到了地头,也不管帐外陈庆之亲兵如何劝说,裴果铁了心,吵着闹着定要与陈庆之说话。亲兵无奈,只得进帐禀报。

  陈庆之睡眼惺忪,大是不快“何事如此惶急?非要扰我清梦?”

  裴果干笑两声,来来回回讲了几句,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大意就是害怕魏军趁夜偷袭云云。

  陈庆之佯怒道“寨周立下这许多箭楼警哨,魏人若来,我军焉能不察?”

  “总是多加小心为好。”

  陈庆之冷笑“魏人若真来时,警哨自会早早打锣示警。想那泗湖、龙亢两堡里,顶天不过两三千魏军,如何打得进我军大寨?”

  裴果一皱眉头“万一来的不止两三千兵呢?”

  陈庆之眼睛一亮,嘿嘿道“孝宽何意?”

  裴果正色道“都督也说,涡阳魏军当已侦知我军行踪,多半会有动作。依裴果想来,魏军欲阻都督大军,此泗湖、龙亢两堡一河险隘之地,可不正是上佳所在?设若我为涡阳城主,当领大军急来,伺机夜袭,若能获胜那是最好,再不济也能凭河固守,不使都督再进一步!”

  陈庆之目光炯炯,盯着裴果端详了好一阵,突然哈哈大笑。

  裴果莫名其妙,就听陈庆之嘻嘻笑道“孝宽好见识,实乃难得的良将也!来来来,你且随我来!”不由分说,拖着裴果出帐而去。

  至寨门之边,不少军帐立在那里,皆寂寂无声,想必帐中士卒睡得正香罢。裴果挠挠头,不晓得陈庆之是个甚么意思。

  陈庆之随手一指“掀开了帐帘看看。”裴果依言上前。

  帐帘掀开,里头豁然有人叫道“甚么人?”紧接着几条身影扑将过来,呼呼带风。裴果吓了一跳,忙不迭闪身跳开。

  帐中人追将出来,原来却是几个梁军士卒,皆甲盔齐全、兵刃在手。他等见是陈庆之与裴果当面,慌忙垂下手中刀矛,半跪施礼。

  陈庆之挥挥手,几个当即站起身来,转眼钻入军帐不见。

  裴果又惊又喜“哎呀呀,原来都督早有算计,寨中竟候着伏兵,难怪不惧魏军偷营。”

  陈庆之一抚短髭,笑道“孝宽所言,与我不谋而合。我也猜涡阳索虏主力已至附近,岂能不防备其夜袭?”

  裴果想了想,又道“都督既是担心魏军来袭,为何今日不加紧攻打泗湖堡?若得泗湖堡,魏军便失了河东地利,绝难渡河,自然也就无法施展夜袭之计。”

  陈庆之摇头晃脑“嘿嘿,我就怕他不来袭营!”

  裴果一怔“为何?”

  陈庆之口沫横飞“涡阳索虏兵力不弱于我军,只需以龙亢堡为基,凭河死守,我陈庆之一时也无计可施,只能僵持。时候拖久了,就怕成使君那里阻不住元渊,那可就是前功尽弃。既然如此,不如引他前来偷营,我正可设下伏兵一举克敌,岂不妙哉?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裴果啧啧连声,着实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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