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卫王

  裴果出得城来,不忘喊上城外十余骑随从,当下快马加鞭,一起赶回城南阴山脚下的裴宅。

  母子重逢,自是大喜过望。韦娘子先使唤下人招待随从们吃食,旋即拉裴果进屋,嘘寒问暖,问长问短,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裴果肚子咕噜一叫,韦娘子这才反应过来,急得差点给自己掌个嘴巴“不说了不说了,果儿快快去吃些喝些。诶,阿母这个糊涂呵”

  裴果吃饱喝足,早早睡下,躺在最熟悉不过的榻上,分外香甜,一洗疲累。

  第二天一早,宇文泰便与贺拔胜联袂来访。三个避开韦娘子,聚在一处议论不休。

  “武川家小无虞,真正松了口气。”宇文泰道“可怀朔那里该怎么办?”

  裴果沉吟许久,还是摇头“无论东去抚冥镇,亦或南下平城,皆路途遥远,回之不及。何况如今天下大乱,其他州镇情势不明,万一运气不好,去了还是白去这援军,怕是求不到了。”

  三个思索良久,毫无头绪,更无办法。贺拔胜叹了口气“怀朔镇,多半守不住咯”

  裴果黯然点头。宇文泰却扬头道“怀朔纵然不保,我三个还是得赶回去。一者可将武川情形告知大伙;二者,总不好父兄还在怀朔,我三个却赖在武川不走罢?”

  裴果“嗯”了一声“那是自然!大不了回去死战一场,大家伙总归同进同退!”

  “回去肯定要回去”贺拔胜瓮声瓮气道“可死战么要我说,怀朔人既无血性,反多奸猾,譬如那高欢窦泰之辈。为了这干人死战,哼!实在不值得!”

  裴果与宇文泰对视一眼,谁都不曾反驳,显然两个心里头皆认同贺拔胜所言。

  贺拔胜接着道“如今看来,这卫可孤其实为人不坏。真到怀朔粮尽之时,莫如莫如”

  话没说完,早被宇文泰打断“破胡!我等只管回去怀朔便是,万事自有大人做主!”

  “也对,也对。”贺拔胜讪讪而笑。裴果自无异议,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当下宇文泰与贺拔胜各归各家。

  三个琢磨了一番说辞,大抵就是军情紧急、不得耽搁云云,各自安抚好家中老小,再歇一晚,隔天晨光一亮便即出发。韦娘子再是不舍,也只好由着裴果去。

  裴果三个领着十余骑随从一路急驰,六月二十的晌午,堪堪赶至怀朔镇城附近。视野所及,怀朔城上仍旧飘扬着大魏战旗,至于城外么也依然团团围着叛军的营寨。

  三人先遥遥观察了一番,将敌寨地形分布大致记在心中,遂躲去隐蔽处歇息。硬是捱到夜半时分,大伙儿翻身上马,朝着怀朔城方向缓速潜行。

  运气不佳,甫一越过头座小寨,身后箭楼上便响起砰砰梆子声,有哨兵大喊“敌袭”!接着寨门打开,脚步声沙沙大起,似有不少贼兵自身后追来。

  退路已失,没奈何,大伙儿只得提起马速,硬着头皮向前冲。幸喜前头几座贼寨似乎尚未警觉,并不见贼兵冲出堵截,于是奋力扬鞭,直取面前两座寨子中间的空档。

  哗啦!扑通!哗啦啦!扑通扑通

  宇文泰、贺拔胜在内,十余骑人仰马翻,尽皆仆倒!宇文泰还好些,屁股着地,痛归痛,没伤着筋骨;贺拔胜则直接跌了个倒栽葱,头脸上撞破一大片,鲜血长流,一时间天旋地转,只来得及叫句“娘的!哪里来这许多绊马索”,就此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便只裴果一个,仗着黄骢马神骏,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勒转马头,嘘律一声,生生止步,就差着那么一寸距离,不曾挂上绊马索。

  黄骢马上,裴果暗呼侥幸,这时借着月色目光一扫,顿时满头冷汗贼军寨子与寨子中间不知何时添上了长长绊马索,贴地绷直,几难发现。似他等这般夜间疾驰,不中招才怪。

  动静这么大,贼兵又不是聋子瞎子,焉能不察?就听得人声、脚步声、兵甲声不息,左右寨子、甚而正前方都有人现出身形来,后头的声响也自不小,追兵隐隐可见

  宇文泰兀自坐在地上,一时酸痛不起,见状连忙大吼“果子!别管我们!你快走!”

  不想裴果不但没曾打马,反而轻轻一跃,跳下马来,朝着宇文泰摇头苦笑。他已瞅得分明,贼军绊马索使得甚妙,自第一根起,隔着十步左右便又来一根,如是者三。任你赤兔还是的卢,到此也休想起速。既失了马快,又叫人四面围来,如何还能走脱?更何况宇文泰贺拔胜他等都已仆地,就是裴果能走,他又怎么肯走?

  倒也好,这一下大家伙统统跌个七荤八素、手脚麻软,贼兵一到,个个束手就擒。要不然真个死拼起来,他几个再是能打,到头来终免不了一死。

  “你便是射了我一箭的青衣裴果?”叛军大寨里,中军帐内,卫可孤高踞上首,一脸似笑非笑。两侧各站一排,皆是他军中将校,这时个个神情戒备,盯着帐内五花大绑的裴果。

  换作是问贺拔胜,估摸着他多半要大喊一句“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恁多废话”。可惜这厮脑袋伤得不轻,这时虽也在帐中,却是头缠白纱,昏昏沉沉,实在没力气说话,光在那哼哼唧唧了。裴果就老实多了,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正是裴果。”

  “黄骢年少、青衣裴果,嘿嘿”卫可孤喃喃自语,一脸的云淡风轻,全无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倒是裴果见状诧异不止,禁不住瞥了一眼身旁宇文泰,却见宇文泰正好也看过来。两个目光一对,一起微微点头。

  卫可孤又问宇文泰“你是”

  事已至此,没必要隐匿名姓,宇文泰挺直胸膛“在下宇文泰。”。

  “莫不是武川宇文家的儿郎?”

  “家中排行第四。”

  “宇文四郎”卫可孤点了点头“嗯,武川宇文家的儿郎,个个不错”顿了顿,又道“那么他呢?”这是在问躺在地上的贺拔胜。

  宇文泰一滞,有些不明白卫可孤为何说他家弟兄个个不错,可也无暇细想,当下答道“贺拔胜,贺拔二郎。”

  卫可孤嘴角一扬“那么定是龙城男家的老二了。”六镇素来一体,往来频繁,宇文贺拔两家身为武川鼎鼎有名的豪族,卫可孤知晓倒也不甚稀奇。

  卫可孤说完这句,目光又转回裴果,开口道“那么月初正是你几个闯寨东去咯?既然已经突围离去,如何又巴巴赶了回来,自投罗网?”不待裴果回答,他又自顾自道“让我猜猜哈哈,你等一路而东,想必跑了趟武川罢?怎么样?家中可还安好?”

  裴果与宇文泰对视一眼,一起发声“卫王究竟何意,何不明言?”

  “好!”卫可孤哈哈大笑“快人快语,我喜欢。”突地脸色一肃“你几个如今落在我的手中,我却欢喜你几个武勇忠义,不欲杀害。既然如此,何不投在我的帐下?”

  裴果不说话。宇文泰上前一步,并不正面回答,反问道“卫王早知我武川军效力怀朔城中,取了武川却不加害我等家人,亦不曾拿我等家小前来要胁宇文泰敢问,为何?”

  “你等小儿,未免也太小看天下英雄”卫可孤悠悠望天“真王揭竿而起,志在天下,岂会加害六镇乡邻?而我卫可孤,旬日之内必取怀朔,又何屑行那龌蹉之举?”

  宇文泰颓然无言,裴果亦是怔怔出神,这时耳畔传来卫可孤逼问之声“如何?你等可想好了?”

  宇文泰悚然一惊,就见裴果递来个坚毅眼神,当下昂起头,一咬牙“我等谢过卫王好意,可大人尚在城中,我几个小辈不敢私自做主此刻就投在卫王帐下,不妥!”

  帐内叛军将校大怒,有人跳将出来“不识抬举!你想死就去死”话没说完,吃卫可孤冷眼一瞪,忙不迭闭上嘴巴,缩了回去。

  卫可孤缓步下堂,眼神如铁“来人,松绑!发还坐骑,放他等回怀朔!”一众叛军将校面面相觑,似要劝阻,可犹豫再三,终未开口。

  宇文泰与裴果一起拱手“如前所言,无论如何,万事皆由大人做主!然我等但回城中,定将所见武川情状,并卫王之仁厚,据实相告,绝无一丝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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