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沿江而下

  浩浩江水,一叶扁舟。

  些许浑霾的天色下,乌篷小舟漂泊于波澜江水之面,就如同渺小一粟浮动于皂黄色的绸带之上一般,些许萧瑟,却又颇具意境。

  江水在秋风的舞动下,不停拍打着木质的船体,好似要阻拦小舟继续前行,然而,却是毫无效果,反倒是慢慢洗去了船面的尘泥,使其看上去平滑透亮。

  船桨在些许泛黄的江水中起来又落下,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成了此刻江面唯一有节奏规律的声音。

  老吴立于船尾,不住的往前张望着,眼神中除了那丝振奋,还多了一份焦急和期待,看着大江两岸的灌木与沙滩,慢慢的向后平移,最终交汇在船后方的天际尽头。

  小舟缓缓向前,在穿过南岸的一座萧萧丘陵后,一片桦林从前方慢慢现入视野。

  时值深秋,直立挺拔的桦树上已没有了翩翩绿叶,只剩下一株株蜡白枝干,独立于肃杀秋风中,微微摇曳。

  老吴一瞬间笑出声来,咧着嘴,露出一排不算整齐的垢牙,紧眯的两眼旁堆叠起了深刻的皱纹,泛白的头发胡须在秋风中浮动着,却更显的那丝笑意的和蔼慈祥,他拼命的摇着船桨,像个孩提一般,高兴的大叫道:

  “老爷!我们到了!老爷,我们到了!!!”

  乌篷内的兰左使听闻,从内猛的掀开帘幕,紧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那片桦林,似乎愣住片刻后,才风轻云淡的笑了笑,可眼眶却是泛红了,微微舒一口气,感慨道:“时隔五年,终于回来了!”

  仍旧是那一番光景,仍旧是那一片桦林,只是,五年之隔,他兰咎已从当年荫封的落魄都亭侯,变为天下皆知的名士良佐,而今日自己的归来,必将搅弄一番天下风云,引起一场江南时局的惊涛骇浪!

  遥想当年,“诸王之乱”后,江北中原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寄篱关内的胡人揭竿而起,引得鲜卑众部南下肆虐,一时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从那时开始,目光长远的世家大族纷纷开始南渡江左,寻求南方的谋生之地,这其中,琅琊王氏、河东周氏和关中柳氏便是其中最为尊贵显赫的。

  因为江左之地有宗族旁支所在,故而,王氏和周氏在建康和会稽两地迅速扎根,稳定下来,随后便开始了在江南的势力扩张。

  三吴之地,本就昌盛,加之孙吴经营多年,更显繁华。

  庐江城池,依险而建,南临大江,北傍吴山,东邻建康,西连江州,水路通畅无阻,官道四通达,为东西南北各方通衢之地,又扼守三吴上游水路,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是故,南渡各大世族也无不对此地虎视眈眈。

  七年前,王氏和周氏开始染指庐江,借助吴王影响力,打击本地老世族,排挤、分化、压榨、迫害,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短短两年时间内,江左本地世族大多没落,剩下的也渐渐沦落至依附王氏、周氏,方能维生的地步。

  兰氏祖上因伐吴有功,被武帝赐都亭侯爵位,封于庐江桥亭,兰氏便在此地落下根来,经由数十年经营,渐成规模。

  然而,由于王氏和周氏两大豪门在庐江的角逐,兰氏也未能免难,身为家主的兰咎苦苦支撑两年无果,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带上年少的内侄兰致,外出闯荡,谋求复兴家业的机会。

  两人一路辗转江州、荆州和益州三地,广交人脉,结识豪强,最后,甚至携同兰致,一起投身军旅,傍依到襄阳王的势力之内,但也因此结实了司马徽、序瑀和安书文等人,在经历一场蜀地的叛乱之后,四人的命运这才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而随着蜀地平定,五营军渐成势力,兰咎的地位也日渐显赫,慢慢从一位没落亭侯,变为了名震江南的兰左使。

  三年前,五营军强势介入荆州之地后,兰左使便开始利用过去结交的人脉,及庐江宗室的力量,在益州蜀地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兰家势力,一来是为复兴家业,二来,则是为了给五营军提供足够雄厚的军需辎重。

  时至今日,兰家俨然已成为荆州第一大豪强,兰氏大小庄园,多达数十处,良田万顷,美池千亩,门下荫户佃农以万计,工匠能人达千余,精锐族兵数百;

  谷场、桑园、鱼塘、工坊、铁铺,应有尽有,粮业、渔业、丝业、盐业、铸币,均有涉足;财力物资,富可敌国,势力庞大,令人望而生畏。

  也正是有如此兰家做为后盾,方有五营军北伐一年而军需无恙,南阳六月围城而粮饷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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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舟沿着大江浪涛,继续前行,而那片桦林下的马车和人影,也变得渐渐清晰可见了。

  老吴将小船一直划到靠岸,然后纵身一跃,跳入及膝深的江水中,肩拖着锚绳,将小舟拉上岸,搁浅在了江滩上,放下舢板。

  兰左使在老吴的搀扶下稳步下到了江滩上,随后,林潇云也走下船来,手扶着身后的司马徽和叶凌,下到了江岸沙滩。

  而桦林下的中年士子见状,也连忙领着身后两位体型健壮的汉子,一路颠簸的向这边急急奔来。

  中年士子着一身青灰锦衣,束着整齐的发髻,仪表堂堂,看上去和兰左使有几分神似,此刻正迈着不稳的步伐,脸色惊喜兴奋,向着一行人迎面跑来,而随着距离的渐行渐近,也愈发能看清那身影上下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

  “大哥!大哥!”中年士子神情激动,边跑边高高挥舞着右臂,高兴的从远处大声呼喊着。

  “仲谙!”兰左使眼眶泛红,颤抖着嘴唇,终于唤出了这个弟弟的名字。

  士子疾步跑至跟前,刚停稳脚跟,还欲作揖行礼,却即刻被迎上前来的兰左使扶住了。

  兰左使看着眼前的中年士子,而后,视线慢慢下移,停在了对方的右腿上,良久之后,才又抬起头,眼泛波澜,满脸惭愧之意,嘴角抽动着,却数度欲言又止,最后,双手紧紧抓住了对方双臂上的衣袖,才吐出一句颤抖的话语:“仲谙,这些年你受苦了!”

  “五年未见了!大哥!”灰衣士子扶着兰左使,好似并未在意受苦一事,只是高兴的笑着,同样语调颤抖,难以自制。

  老吴在一旁,也别过眼去,偷偷抹一把眼泪后,才转过头,换一张笑脸,道:“终于见面了,二郎君!”

  没有多余的寒暄,兰左使侧过身来,伸出手,将身后的司马徽和叶凌等人迎上前来,道:“来,我来引见!”

  “这位便是越王!”

  “草民兰汕,拜见越王!”兰汕颠簸上前,深深作揖拜礼,态度恭敬,语气谦和。

  而司马徽也颌首示意,淡然笑答一句:“不必多礼,此番南下,有劳兰家了!”

  “不敢当,是越王抬爱!”兰汕慢慢起身,连连点头谦让。

  “这位,乃洛阳叶公!”

  “汕参见叶公!”兰汕拱手行礼,对着叶凌弯身一拜。

  而叶凌也作揖回礼,道一句:“兰先生客气了!”

  “林潇云林将军!”

  “久闻林将军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兰汕双手抱拳,对林潇云笑道。

  而林潇云也抱拳回礼,道:“先生客气了!”

  一一介绍之后,兰左使方才将手伸向兰汕,向司马徽引荐道:“这是内弟兰汕!”

  兰汕也再度拱手躬身对三人示意,并介绍自己道:“在下兰汕,字仲谙,特来此地,恭迎越王、叶公、林将军!”

  随后,几人又稍稍寒暄几句后,便在兰汕的引领下,向着那片桦林下等候的几辆马车走去。

  据兰汕道,出于兰左使的授意,此番前来,特意秘密调遣了两队迎候人员,且都是值得信赖的死士,因而,纵使沿途险阻,也定能化险为夷。

  在差遣一名轻骑去另一处候点通报情况后,兰汕又安排了数名汉子去往船上,令他们冒充船客,大张旗鼓的撑船从水路去往庐江码头,如此安排,便又多了一个幌子,也更具迷惑性了。

  五人匆匆上了车架,在数名黑衣骑士的开路下,三辆马车,沿着十分颠簸的小道,向着兰氏宅邸一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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