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再次被教育

  以往急着要给大哥翻案,如今有了证据,一下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写这个口供。若是站在一个旁观的角度,敏阳构陷大哥、挑唆二哥在前,逼宫造反在后,罪无可赦,应负起罪名;于私,为保全皇家颜面,我也不想把她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原本就是我们对不住她……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敏阳生前未能得安稳人生,我不愿她死后还要被千古唾骂。可我心中着实矛盾,我一面觉得齐家有愧于她,一面又恨她选择这样的方式报复我们所有人;我一边追忆着幼时在一处的无忧时光,一边不断回想起大哥触壁、二哥血洒的画面,还有那晚我颈边刀锋的凉意。世间万种皆有因果,前人种的因,后人偿的果,人的复杂的,一切是非对错有何尝可以纯粹地分辨。

  我可以为皇长兄洗脱污名,可以保全敏阳最后一点名声,可二哥呢,二哥的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即便没有长公主,也会有别人。以血缘维系的君臣关系看似最牢固,实则很微妙,一旦出现一点裂缝,都很难修补。先是君臣,后才是父子。二皇子的不满和叛意,并非是因长公主三言两语萌生的,长公主是推波助澜的风,却不是引起燎原之火的源。“萧珉的笑,总是让人很安心:”有些事,你尽力就好。“

  这么些年,我冥冥中也感觉到了,很多人和事可能我只是见到了冰山一角,未知全貌,但我知道,若是深究下去,恐怕我心里的坚信会被颠覆,倒不如适可而止。

  话是这么说,每到夜深人静,我还是忍不住去想。

  我终究把敏阳摘出去了,先太子勾结魏党、通敌叛国一案扭转,污名洗清,侧妃卢氏追封正妻,遗孤依先帝遗旨赐名齐旻,册封太子,是为储君。因太子年幼,特令陈王齐毓代为监国。

  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我已经收拾好了一车子的行李,最后被萧珉扔回去一半。他说,此行以轻便为主,带够银钱即可,缺了什么路上买便好。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装了三袋金子。

  换好了便服,我傅了一点粉,对着镜子整理妆发,萧珉应是凑过来,把我的脸挤出画面,摸着额角的淤青。

  我瘪瘪嘴:“别看啦,早就消下去了。“

  萧珉道:“表皮的伤是好了,只怕伤到内里。“

  他动不动便说那晚我趁他失去意识殴打他泄愤,任凭我如何解释也没用,因为他的膝盖手肘都相继发现了淤青。于是,他以此为要挟,每日提醒我一遍,无奈,我只得给他一个许诺。

  虽说齐旻已经送到了杜老府宅,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临行前又去看了看他。小家伙似乎有神奇的自来熟能力,长得可爱不说,还总是用小奶音说一些故做老成的话,如此反差更是惹人喜爱,且特别能讨我们这些长辈的喜爱,可谓是老少通吃。

  将他送到杜老身边的第一天,杜老老泪纵横,一声“小殿下”,道尽无限酸楚和欣慰。

  我带了好些补品、药材和零食过来,叮嘱齐旻:“姑姑不在的时候呢,你要好好地照顾杜老,关照他按时吃药。你自己呢,学业精进是一方面,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体,每顿饭要吃的很饱,这样才能长高、长大。”

  我难得煽情,只听他说:“姑姑,每顿饭七八分饱即可,若吃得太饱,身子会有惰性,脑子便会糊涂。姑姑你看你每次吃饱之后就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回去躺着,这便说明……”

  我捂住他的嘴:“好了,姑姑知道你自己心里有分寸。”想想还是觉得舍不得,抱了抱他,在他耳边说,“姑姑会给你带礼物的,比如衡阳卢老先生的那幅失传已久的静夜春涧图。“

  这幅图是齐旻故去的外曾祖父的画作,自卢家败落,画作便流失于外,我想这个礼物,这小子一定喜欢,从他此刻按耐不住的躁动便可以看出。

  “但我有个条件,我听说有个小屁孩竟然能帮独西寨长老解决族内动乱,等我回来你好好跟我讲讲这个故事。“

  齐旻眼睛瞪的老圆:“姑姑怎么知道……“

  “请你不要小看我好吗,我也是有自己的情报工作团队的。“

  这当然是萧珉告诉我的,总不可能凭着一个苗寨女子三言两语胡乱接回一个孩子吧,当然是把他的身世背景来历经历都细细调查一遍了。这种事情必然是萧珉负责,但功劳要算在我的头上。

  这厢我和齐旻聊得开心,那边萧禹安和杜老也相谈甚欢。但再不起程,天黑之前未必能到洛城。

  但,杜老要跟我单独再说两句。

  即便到今天,我怕老师的毛病还在,不知道杜老是不是又要批评我?

  出乎我的意料,并没有,杜老肯定了我近期以来的表现,尤其赞赏了我向各州刺史下达普法工作细则这一举措。

  我有些心花怒放。

  他话锋一转:“陛下,老臣也常常在思考,于君王而言,家国大爱和个人小爱是否是对立命题。执着于私情,处事难免有失公允;但若无小爱,何谈大爱;成全大爱,有时不可避免会牺牲小爱。有人在处便有杂思,有权在处便有纷争,只因不可能人人皆成君子,圣贤书中描绘的图景是世代修道者孜孜追求的理想,而在现实之中,帝王之道难行得多。不得不承认,光有一颗胸怀天下苍生的心是不够的,驭权之术有时不得不去学习。路漫漫其修远,多少人会走偏,就连君主也不例外,如果误把辅助之技当作治国的要义,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陛下需牢记,为政在人,取之人身,修道过程中内心的矛盾与煎熬难以避免,不论何时,身处何境地,永远保有最初的赤诚,修身以道,修身以仁,不偏不倚,乃至中和。“

  诚然,有些事情越了解,我越怀疑,究竟我见到的皇考、我见到的兄长,是否是真正的他们。真,亦是真,全,未必全。

  在我面前皇考是慈父,是贤者,是明君,他的身上承载了我全部的仰慕的崇拜,所以我不能接受他有颠覆我价值观的行为。我处在一个政治相对清明的时代,而这个时代是皇考亲手清理好再交到我手中的,我们所处的境地不同,我想象不到皇考为政时面对的一切,也不能理解他的某些做法是在什么心境下做出的。土脉历时代而异,种性随水土而分,我把皇考过于理想化,何尝不是一种偏执。

  杜老这一番开导和警醒我明白七八分,皇考有自己的无奈,前事已了,我应当把目光放在未来,放在自身的修养上。

  “老师方才与你说了什么?“萧珉手搁在车窗上,一脸惬意。

  我撇撇嘴:“秘密。”

  我看向窗外,看着在路口目送我们远去的杜老和齐旻越来越小,忍不住问道:“明明我和齐旻的血缘更近,为什么他那么喜欢你?”

  萧珉挑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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