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不然你把我藏起来吧

  天色渐晚,城东沁芳里深处,走过一座石桥,便能望见一座偌大的府邸,宅中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石狮子后的裴婳和兰舟。

  兰舟看了看门前的匾额,写着“顺悦侯府”四个大字,不由生疑:“你来这作甚?”

  诚然不太想横生枝节,但放着的她一个姑娘家在街上乱走,万一出了什么事,皇姐那边也不好交代,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她走了一趟。

  哪成想,她竟然把他带到了顺悦侯府。

  裴瑛犹豫了片刻,小声道:“这里原本是我家,恭亲王府你听说过么?”

  他怔了怔:“……有所耳闻,这里是恭亲王府的旧址?”

  她点点头:“我其实不是先帝的女儿,只是义女,我爹是大周恭亲王,我娘是大周抚宁太公主,我本是恭亲王府的郡主。我爹娘战死多年,这宅子空置了好多年,听闻前些年赐给了顺悦侯作府邸,我便一直没有回来看过了。”

  兰舟默了默,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恭亲王府闲置多年,下人们都走完了,当初伺候恭亲王和抚宁姑母的老仆也已相继逝世,他跟这丫头论起辈分来,应当是表兄妹。

  他的心思并不在恭亲王府上,故而当初此生阁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只是过了一下耳罢了。

  裴婳靠着石狮子,难过地低下了头:“我爹娘是为大周战死的,先帝特许合葬入皇陵,可是这座府邸却住了别人,我就是有点想家了,回到这里,却又觉得再也回不来了……”

  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瞧着有些可怜巴巴的,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神采飞扬的那个明华公主。

  在门前看了一会儿,她又拉着他到巷子里转了一圈,指着顺悦侯府的墙头的一株海棠树道:“我从前偷偷溜出府玩,就会顺着这棵树爬出来,让我的丫鬟在下头接着我。”

  兰舟看了一眼,就爬树这一点而言,倒是让他想到了小时候的顾昭。

  论爬墙的功夫,她可比男子还厉害。

  裴婳站在墙下,静静地望着那株光秃秃的海棠树,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出了神。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想上去看一眼吗?”

  她一愣,磕磕巴巴道:“这可是顺悦侯府,半夜私闯不大好吧?”

  “只问你想不想上去。”

  她吞了吞口水:“……想。”

  话音刚落,便被揽住了腰,兰舟轻功一跃,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顺悦侯府的墙头上了。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拉住了兰舟的袖子:“咱们就,就这么上来啦?”

  兰舟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她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瞧见了。

  “放心,被人发现我自有法子带你离开这。”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下吧,你不会武功。”

  裴婳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望着顺悦侯府全然陌生的灯火和人,忽地有些怅然。

  当初皇兄将这座宅邸赐给顺悦侯府时,便让人翻修过一遍,几乎瞧不出原本恭亲王府的影子了,她所熟悉的地方,都变了个样,住在这儿的,也都是她陌生的面孔。

  她坐在墙头,晃了晃腿,叹息道:“小琴师,你能听我发发牢骚么?”

  兰舟没有答话,她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你应该已经听说怒图意欲与大周联姻的事了吧?皇姐为了这件事,跟皇兄吵了一架,母后估摸着是觉得总要有一位公主嫁过去,皇姐不嫁,便轮到我头上……”

  兰舟顿了顿,道:“你像长公主殿下那样反驳便是了。”

  她笑了一声:“我哪能跟皇姐比啊。”

  一个是大周嫡公主,一个是看着可怜认来的义女,看似都是公主,地位却如同云泥。皇姐能与皇兄争执,轮到她,她能说什么呢?难不成真的忤逆皇兄和母后的意思吗?这样的话,她的下场只会更惨吧……

  “反正我没爹没娘,也没人在意,嫁不嫁人对他们来说都一样的,这次不嫁,下回总要嫁的,保不齐比这个怒图皇子还要让人讨厌。”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希望皇姐去和亲,怒图那个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恐怕大周没有一户人家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到一个很有可能朝不保夕的地方吧。然而皇姐不嫁,过不了多久,我大约就得接旨了……”

  她抱着双膝,沉默了许久,默默揪住了他的衣摆。

  “小琴师,我不想接旨,更不想嫁到怒图。你可能不晓得,我的爹娘,就是被怒图人杀的,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方才的荷包就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怒图人呢?……”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的灯火怔怔出神。

  “不然,小琴师你把我藏起来吧?”

  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兰舟吃了一惊,错愕地看着她:“你晓得你在说什么吗?”

  她苦笑了一下:“晓得啊……虽然跟你才见第三次面,不过你应该是个好人。”

  “你从哪儿看出我就是好人了,好人可不会写在脸上。”兰舟淡淡道。

  “……你脸上不也没写着坏人么?”她笑了笑,“我觉得你的曲子弹得挺好听的。”

  “曲子弹得好听就是好人?”这什么歪理,兰舟不禁皱起了眉。

  她摇了摇头:“只是我挺喜欢听罢了,其实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无所谓,真正用心险恶的人,我都不知见过多少了。”

  “和亲之事,并非我能左右,也无法把你藏起来,你被封为公主的那一刻就该料想到这个金枝玉叶,不是这么好当的。”兰舟道。

  “你可真不会说点好听的。”她吸了吸鼻子,“要是我爹娘还在就好了,做公主有什么好的,连个真心话都没人说,还不如郡主来得自在……”

  远处的灯火渐渐近了,看来是府中护院在巡逻,兰舟皱了皱眉:“该走了。”

  他一把勾住她的腰,带着她跳到巷子里。

  裴婳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是他方才的话令她觉得不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忽然就动了坏心眼儿,趁着他一时不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掀了他头上的箬笠!

  轻纱落,夜风起,终于让她看清了他的容貌。

  于这个寒冷的冬夜,昏黄的灯火中,翩翩白衣少年,刹那间她仿佛看到眼前的天地骤然明亮了几分。

  “……你原来长这样啊。”自己做的事,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兰舟也吃了一惊,立刻放开了她,从她手中夺过箬笠,重新戴上。

  “我送你回宫。”

  从顺悦侯府到宫门,有一段路要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裴婳这一路也没再烦他,一直走到白石桥前,他停了下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宫门:“过去罢。”

  她走到桥顶,忽然回过头来,犹豫地问他:“你会武功的事皇姐知道么?”

  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你的脸皇姐看过吗?”

  他依旧摇头。

  有些事,似乎没必要对这个小公主说明白。

  她笑了起来:“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同样我今晚跟你说的话,你也忘了吧,小琴师,有缘再见。”

  她转身朝宫门跑去。

  兰舟站在桥边,看着她进了宫门,才离开了此处。

  回到公主府时,裴瑛和映欢已等了他许久,玉屏更是一直在廊下等着,远远望见他走过来,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不肯说实话吗?”裴瑛不免担忧,玉屏也露出了忐忑的神色,似是在等他的回答。

  兰舟摘下箬笠,搁在一旁,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她已经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眼下人在千金布庄,我已派了人护着,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日后也能做个人证。”

  闻言,裴瑛才稍稍安心了些:“那为何这个时辰才回来?”

  她原本想着他日落之前就能回到府中,还让人留了饭菜。

  他顿了顿,道:“路上碰上了一点意外,故而回来得迟了些。”

  “可要紧?”

  “不妨事,都处理好了。”他笑了笑,转而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去城南之前,我的人从郑府取回了这封信,阿昭已经晓得怒图皇子提亲于你的事了。”

  裴瑛眉头微皱:“阿昭近来可好?”

  “诸事平安,暂且并无纰漏。”他道,“阿昭眼下更为担心的,是皇姐你的事。”

  “她可有什么想法?”裴瑛被软禁在府中多日,除了出家和求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来躲避和亲了,再这么僵持下去,怒图使臣那边,恐怕也得要个交代。

  她的确不想和亲,但若是真没有别的法子,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这次阿昭和阿彦都坚决反对她嫁入怒图,那样的态度,简直像是能预料到她出嫁后的惨况。

  个中利弊阿彦也同她商量过,怒图此举确实有些令人生疑之处,在查清楚之前,大周的公主不能就这么草率地去和亲。

  “阿昭已经从郑承那边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怒图使臣估计这几日便会再提此事,届时势必得有个决断,皇姐不愿嫁,出家和求死这两条路万万不可选,不仅阿昭不会同意,我也不能答应。”

  “可此事关乎两国边境安宁,若非远离红尘或是以死明志,陛下和太后那边,怕是都不会轻易放过我。”裴瑛事先也考虑了诸多情况,唯有这两条路能救她于水火。

  “阿昭信中说,弘威将军府岳将军已为皇姐在裴君怀面前说了几句,虽未明言,但裴君怀似乎已经有所动摇,却还是缺一个台阶,只要借此机会,推波助澜,让他彻底打消这个心思,和亲之事或可有转机。”

  他的话令裴瑛有些意外:“岳将军……阿昭既然来信,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

  兰舟点了点头:“阿昭的确有个主意,但皇姐恐怕得吃些苦头了。”

  裴瑛攥紧了拳头,毅然决然道:“只要能解此次之围,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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