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赏梅

  长公主府。

  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桃月上前搀裴婳下车,抬眼便见映欢立在台阶下,似是等候已久。

  “殿下请。”映欢上前恭迎她入府,“长公主殿下在霜月亭备好了茶点,请随奴婢过去吧。”

  裴婳微微一笑:“那便走吧,莫让皇姐久等了。”

  二人跟在映欢身后,桃月还是头一回来长公主府上,不由得好奇。

  “殿下,长公主殿下为何突然请您来府上吃茶啊?”昨日收到请帖时,她着实吃了一惊,在这天寒地冻中赏梅品茶,长公主可真是好雅兴啊。

  裴婳目不斜视,笑容意味深长。

  “兴许是皇姐有话要同我本宫说吧。”

  她怀里还揣着那晚撕下的“红斑胎记”,想起那个“小太监”她就十分好奇。之前皇姐也去过那座废墟,这回究竟是无意误闯,还是皇姐授意,若是皇姐的意思,又是为了什么,这些困扰了她好些日子,皇姐终究是请她过府了。

  今日会见到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么?

  那日黑灯瞎火,她都没瞧仔细,只记得声音好像还挺好听的,如果不是在威胁她就更好了……

  “殿下您叹什么气啊?”桃月不解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无事,一会儿皇姐该是要同我说些体己话,你随映欢姑姑先行退下,离府时再来寻本宫。”

  “……是。”

  霜月亭在公主府东面的梅园中,入园后映欢将裴婳引到亭外,便领着桃月退下了。

  院中红梅开得正盛,霜月亭中垂着水色的纱幔,铺着暖褥的桌上,香茶点心已然备好,四下并无下人伺候,裴瑛披着一件黛色绣白茶花的斗篷,遥遥望了她一眼,露出一抹笑意。

  她步入亭中,从容施礼:“见过皇姐。”

  裴瑛放下手中茶壶,招呼她过来坐下。

  “近来愈发天寒,怎么不多穿点?”

  裴婳笑道:“今晨出门,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再多穿些,怕是要走不动路了。”

  闻言,裴瑛忍俊不禁,拿了个汤婆子让她抱着。

  “皇姐今日是邀明华来府上赏梅的?”

  “府中梅花恰好开了,一人独赏也甚是无聊,想起你有些日子不曾来府上了,便请你过来同我说说话。”裴瑛道。

  “婳儿的确好些日子不曾来皇姐这儿叨扰了,前些日子才知皇姐身边多了个新来的小太监,宫宴那日碰了一面,倒是有些意思。”裴婳笑吟吟地将话扯到正题上。

  裴瑛竟日请她过府,要真是为了同她赏花解闷,就不会让映欢姑姑和桃月都退下了,这一点,她还是瞧得明白的。

  裴瑛莞尔:“宫宴那日出了点意外,我本想邀你一同去双懿殿给母后请安,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是先走一步。”

  “那日实在有些乏了,后来在宫中四处走了走,一不小心到了荷华宫,没想到却在那儿碰上皇姐身边的人,那日没来得及细问,不知那小太监怎么到了宫中禁地。”裴婳道。

  “不过是不慎迷了路,误闯罢了,没有惊动禁卫军着实万幸。”

  “那小太监瞧着似乎不太懂规矩,是内务府送来皇姐这伺候的吗?”

  裴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个寻常下人罢了。”

  “那日他冲撞了臣妹,却急急忙忙地走了,既然是皇姐身边的人,断然不能这般没规没矩的,若是他眼下在府上,臣妹可要见上一见,也好让他晓得,下次莫要再犯。”裴婳半玩笑半认真道。

  裴瑛愣了愣:“你想见见他?”

  “自然。”她笑道,“他那日有件东西落下了,臣妹今日恰好带了来,想当面还他。”

  “这……”裴瑛有些迟疑。

  那晚荷华宫发生的事阿彦已经同她说了,若不是没被人撞见,他这劫持公主之罪也算是坐实了。看明华的反应,似乎没打算将事闹大,只是这人,看来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见一见了。

  “皇姐有何不便吗?”裴婳眨了眨眼。

  裴瑛笑了笑,温声道:“没什么不便之处,他眼下就在府中,唤来让你见见便是。不过有一事须得先告诉你,他并非什么太监,而是我前些日子请来府中暂住的琴师,那日只是想带他入宫转转,长长见识,此事于礼不合,还望你莫要声张,以免惹出麻烦来。”

  闻言,裴婳欣然一笑:“皇姐放心,婳儿绝不出去胡言。不过皇姐琴艺高超,能让皇姐青眼有加的琴师,放眼楚京也是屈指可数,臣妹倒是有些好奇了。”

  裴瑛无奈地看着她:“你这嘴啊,抹了蜜似的。”

  说罢,这便让映欢姑姑进来,去将人请到此处。

  以她对明华的了解,是不会轻易打消这个心思的,即便今日不让她见,改明儿她总会想出什么防不胜防的法子跑去看阿彦的样子,与其时时防着她,还不如索性以“琴师”这个身份让她见上一面,她见阿彦的时候,年纪尚小,又不曾与阿彦说过话,应当不会怀疑阿彦的身份才是。

  只要她不将阿彦出现在荷华宫的事张扬出去,也并无大碍。

  裴婳抱着手炉,与她品茶赏梅,说些体己话,亭中少了炉子,倒也不冷。等了一会儿,便见映欢姑姑领着一人走了过来,一身月白的衣,带着一顶箬笠,箬檐垂下几条轻纱,遮住了面容,手中抱着一把七弦,琴尾垂一条翠色流苏,尽管看不清什么模样,但他于满园红梅中,沿着青石小道信步而来,却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映欢将人送入园中后,便退下了。

  他走到亭前,抱琴行礼:“见过二位殿下。”

  裴瑛温声道:“无需多礼,今日唤你前来,并无他事,只是明华公主想见你一面。”

  “那日就是你冲撞了本宫?”裴婳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起身走近些。

  眼下的情况映欢姑姑这一路已同他说了,他抬头看了裴婳一眼,复又收回目光,道:“那日草民误闯禁地,不慎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裴婳勾了勾唇角,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没想到你不是太监啊。”

  “草民入宫不便,不得已作那般打扮,殿下勿怪。”他平静地解释了几句。

  “你这人好生奇怪,面见公主却不肯露脸,难不成除了那块红斑,你脸上还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好奇地伸手欲掀他的箬笠,却被他退后一步躲开了。

  “殿下见谅,草民习惯了一直带着这箬笠,在人前从不摘下。”即便他印象中不曾与裴婳见过几回,但还是有所戒备的。

  见状,裴瑛忙道:“明华,这位琴师乃是我请来的客人,且不论尊卑,当以礼相待,他有此习惯,便是在我面前也是如此,还是不要勉强了。”

  闻言,裴婳且住了手,疑惑地望着兰舟:“这习惯可真有意思,既然如此,今日就罢了,不过你总有名字吧?”

  兰舟迟疑片刻,道:“草民兰舣,舣舟一长啸,四面来清风的‘舣’。”

  “兰舣……”裴婳粲然一笑,“本宫记着你了,这东西先还你。”

  说着,她将手中叠得方正的素白帕子塞给他,没有绣什么花样,也就不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兰舟展开瞧了眼,竟是他那日落下的“红斑”。

  “多谢殿下。”他默默将其收好。

  “听皇姐说,你琴艺高绝,不知是真是假,既然都来了,不如即兴弹一曲?”她忽然道。

  兰舟愣了愣,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中透出一丝狡黠之色,显然是有意捉弄他。

  他淡淡一笑:“殿下过奖了,草民的琴艺怎当得起‘高绝’二字,只是寻常技艺罢了。”

  “先生能入皇姐的眼,怎么可能只是‘寻常’呢?”裴婳狐疑道。

  看来今日不弹一曲,这丫头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他犹豫片刻,于亭中落坐,将琴横于膝上:“那草民便献丑了。”

  正欲拨弦,却见她忽然走了过来,凑近了看他的琴,他不由得一僵。

  裴婳笑吟吟道:“先生弹就是,本宫只是看看。”

  一旁的裴瑛叹了口气:“你站远些,免得磕碰到自个儿。”

  如此一来,兰舟也唯有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奏曲。

  她的眼神似乎一直在朝他脸上的纱帘看,试图看到他的容貌,可惜他怎会让她如愿。

  一曲奏罢,她依旧什么都没看清,挫败地收回了视线,旋即笑道:“先生的琴技果然不同凡响,难怪皇姐愿以贵客相待。”

  “草民蒙长公主殿下抬爱,实乃三生有幸。”他亦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句。

  此后,裴瑛让她坐在身边说话,也不曾再难为他,待了一个时辰,她便起身告辞了。

  “今日多谢皇姐相邀,这园中梅花甚美,让明华大饱眼福。荷华宫之事,明华只当一场意外,绝不会告诉旁人,皇姐放心。”

  “如此甚好。”裴瑛笑道。

  映欢姑姑领来桃月,送她们出府,待人走远,兰舟方才摘下箬笠,看向裴瑛:“她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裴瑛点点头:“明华虽然淘气了些,但性子极好,说出的话,绝不会出尔反尔,况且她既然认为你只是我府中的琴师,应当只会认为你那日不过是好奇,才误闯了禁地,她那日也在荷华宫,若是说出去,她也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此一说,他也暂且放下心来。

  “阿昭可有消息?”裴瑛问。

  “昨日传信来,郑承府上出了一桩命案,郑家大公子院子里死了个丫鬟,此事被郑承压下去了,不曾报官,不过阿昭觉得另有蹊跷。”他道,“另外,阿昭这段时日查到不少关于郑承和闻贤书院的事,也一并写在这封信里了。”

  说罢,他将信交给了裴瑛。

  裴瑛看过之后,眉头紧锁。

  “想不到郑承与宁国公之间还发生过这些,这么多年,他瞒得倒是毫无破绽。”她暗暗记下了这些线索。

  “皇姐,不知前些日子在荷华宫出现的那个宫人,可有查出些什么?”他忽然问起。

  裴瑛道:“我正打算同你说这事,你那晚看到的人影十分模糊,依你之言我寻了好些日子,才找到一个模样和身量都十分相似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宫女,一直在御膳房做些杂活,映欢姑姑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她虽不肯说实话,但多半与那场大火有关,即便不是行凶之人,也应当看到了什么。”

  “当初与荷华宫有关的宫人都先后去世,无人晓得那场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不过我记得起火前一日,宫中送去清洗的桌布和帘子一并送了回来,重新挂了上去,若是那些布上被人动过手脚,此事就说得过去了。”时至今日,他已将零星的线索逐渐串连起来,当年的真相如何,也有了几分猜测,“若当初真的有人看到了什么,却没有被灭口,于我们而言,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裴瑛会意地点了点头:“我会设法将那个宫女带出来,无论她知道些什么,都有可能成为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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