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解围

  舞榭周围,烛光涌动,三九寒天,却见此间佳人身姿曼妙,红裙轻纱,裸足而舞,踝佩金铃,项戴金环,伴着鼓点旋转变幻,冷袖拂动,清风徐来,与灼灼灯花交相辉映。

  沈虽白所望见的,唯有场中一人。

  她跳得并不好,甚至有点混水摸鱼的意味,借着自己的轻功在胡姬中往来复去,所幸众人在意的是一群佳人的异域舞姿,倒是并未严苛到每一人。

  她本就生的美,这是他第一次在犀渠山庄见到她时,就晓得的。当年蹲在梨花树下,冲他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比那日灿烂的春景还要明媚,她本来就是一簇火焰,引得人披荆斩棘而往,一年年过去,亦复如是。

  她穿着一身胡姬的舞裙,媚眼如丝,隔着一片轻纱,也是世间少有的颜色。他不否认这其中也去掺杂了不少他夹带私情之后的看法,或许她只要站在这,就足以把他将死了。

  就如此时此刻,他一面弹琴,还总是克制不住地时不时抬眼看一看她,一遍遍确信不是他眼花,而是她真的在这。

  兰舟似乎也注意到了她,隔着箬笠隐晦地望着。

  曲调愈发激烈,鼓声也越来越快,胡姬们每一次旋转都能隐约看到舞裙下如雪的肌肤,四周的宾客看得眼发直,沈虽白不由得皱了皱眉。

  众人远观已算是顾着自己的面子和体统,毕竟在人家的寿宴上,便是瞧见了人间尤物也断不能让人笑话。

  但坐在一旁的郑安酒过三巡却已是色迷心窍,看着舞榭中翩翩起舞的胡姬,已经有些忘乎所以。

  与蒙着面纱的顾如许对上视线的一瞬间,骨头都酥了几分。

  待曲声一停,便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拽,顾如许的心思都在兰舟那边,一时疏忽被他扣住了手腕,不过一晃神功夫,竟被他拉进了怀中。

  古琴铮然一声,四下顿时陷入了尴尬。

  郑安坐了下来,眼中色欲靡靡:“美人儿,与本公子喝杯酒如何?”

  他一开口便熏了顾如许一脸酒气,她不由得暗暗皱了下眉。

  若换作寻常,这等纨绔敢同她动手动脚,她早让他晓得花儿为什么那样红了,偏偏今日她只该是个怒图舞姬,不便动武不说,也不便开口。

  这郑公子似乎是将她的隐忍和恼怒看做欲拒还迎的娇羞,更加肆无忌惮地把她往怀里拉:“小美人,跟着本公子,你以后在这府里就是吃香喝辣,来,喝一杯!”

  他这般举动弄得在场的文武官员们好不尴尬,堂堂相国嫡子,竟然在自家父亲的寿宴之上公然调戏舞姬,还说出这等没规没矩的话来,实在不成体统。

  郑承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又不便在此时呵斥这逆子,便朝次子使眼色,命他快快拦住这不肖子,莫要再丢相府的脸了。

  郑洵看着正与美人拉扯的兄长,又看看这满堂的宾客,过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为难得一脸愁相。

  郑承气得脸色发青,若是平日里他胡闹一番也就罢了,今日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连岳琅都在席,可不是给人家看好戏嘛!这个逆子,被宠得无法无天,本想着今日让他多结识一些达官显贵,日后的路好走一些,哪成想他竟如此不知进取,只顾垂涎美人,半点不懂他苦心!真真是气煞他也!

  他紧紧捏着手中酒杯,恨不得现在就打死这个逆子!

  岳琅一言不发地看着郑安,沉默半响后,意味深长地对郑承道:“郑大人的公子真是好雅兴,听闻贵公子风花雪月样样精通,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看来这位姑娘便是贵公子今日相逢的知己了,这关外的美人虽不似中原女子温婉解语,倒也别有一番韵味,贵公子收入房中,可是不可多得啊。”

  此话一出,郑承险些把手中的酒杯给捏碎了,笑着回道:“岳将军说笑了,这女子虽美,却是奴隶之身,传闻在关外,女子作为奴隶,便与咱们这边的青楼妓女无异,郑某不才,也是要些脸面之人,小子房中人也都是身家清白的女子,怎会有此念头?”

  岳琅讪笑:“哦?岳某瞧着郑公子的兴致但是不错。”

  郑安此时被酒色迷了心智,方才远远看着就觉得这女子美,如今离得近了,隐隐约约从面纱下透出的面容更是教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楚京也算尽阅群芳,玲珑坊号称网罗天下绝色,也不见得比得上这女子,压根没听出郑承话中暗示,心里眼里便只有眼前的温香软玉,众目睽睽之下竟直接将人抱在膝上,命她陪他喝酒作乐。

  郑承气得咬牙切齿,几番提醒他都置若罔闻,就连长公主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实在是丢人现眼,正打算命人赶紧将这些舞姬拉走,却见一直坐在案边的青衣公子放下了古琴,起身朝这边走来。

  已经认出顾如许却不便在此时轻举妄动的兰舟也吃了一惊,诧异地望着他离开了舞榭周围。

  此时的郑安只念着怀中美人,无论顾如许如何躲闪,愣是要逼着她揭下面纱喝一杯酒。

  顾如许憋着一肚子火,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非得把这臭小子吊起来颠一顿!还喝酒,大兄弟我能喝得你滚到桌子底下求饶你信不信!

  她推开酒杯,他又递过来。

  再推开,再递过来。

  循环往复,可谓不屈不挠。

  且他不仅有在挨打的边缘反复摩擦的毅力,还有一只在被剁掉的边缘来回试探的手。

  顾如许感到他的手从她的背,慢慢朝她的腰靠近,且渐渐有继续往下的趋势,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再不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她这魔教教主也白当了。

  她笑吟吟地用一只手环住了郑安的脖子,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在他受宠若惊的注视下,酒杯绕着他的后脑勺彷徨的一瞬,暗藏的药粉便落进了酒杯里。

  纤纤玉手在酒杯边缘似有若无地一划,千娇百媚尽在一眼之间,勾得郑安魂儿都要飞出去了。

  她将酒杯推到他唇边,看着他一饮而尽,还一脸得意地勾起的她的下巴。

  顾如许笑得灿烂如花。

  笑吧,一会你就知道谁才是爹了。

  她心中暗暗打算如何脱身之际,忽然感到有人站在了桌边,正疑惑是哪一位,却被一双手整个儿端了起来!

  莫说她了,郑安都没反应过来。

  来人一言不发地抱着人穿过舞榭,她以为又是哪个不怕死的登徒子,一抬头却见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似乎心情不大好,抿着唇,忽然看了她一眼。

  不晓得为什么,心虚之感油然而生,惊得她心头一咯噔。

  隔着一道院门模糊的那个人影,几乎在瞬间与眼前的人重合了。

  “你做甚!”美人就这么被人带走,郑安岂能罢休,借着酒劲当即起身!

  这一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郑承这张老脸都快给他丢干净了,猛一拍桌子:“休要再胡闹!”

  郑安被他这一斥责震了一震,酒也醒了几分,看着座上宾客,心头发紧,却又万分不舍得那美人。

  见势头不对,阑珊阑意在季望舒的示意下,赶忙凑到郑安身边,一边起舞一边斟酒,乐师见状也匆匆起调奏乐,试着将这等尴尬的局面圆过去。

  郑承心中虽气,也不便在此时发作,看着正在斟酒的舞姬,又看了看已经将那人带到自己桌边的沈虽白,只得顺着台阶下,以主客同欢为由,吩咐十名胡姬入席斟酒侍奉。

  郑安缓了缓,看着身旁的阑珊阑意,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自己相中噢美人坐在了沈虽白身边,心到待筵席结束,再将美人抢回来,顺便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奴才!

  胡姬入席之后,气氛渐渐缓和下来,玲珑坊也安排了一些舞姬,歌舞不绝,众人逐渐将方才的闹剧拋诸脑后。

  兰舟回到了裴瑛身边,低声道:“方才那女子便是阿昭。”

  裴瑛轻轻点了点头,隔着屏风望向对面:“且等一等,此时不可轻举妄动。”

  那郑安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大庭广众下竟将此等场合视为青楼寻欢之处,拉拉扯扯,着实不成体统,本就瞧不上眼,没想到还是对阿昭如此无礼。

  “郑大人。”她心平气和地对郑承道,“本宫从前听闻相府大公子知书识礼,出口成章,乃是楚京世家子弟中极为难得的才俊,年后就该加冠了。”

  郑承听得不免尴尬:“殿下过誉,犬子涉世未深,还有些不懂事。”

  “的确有些不懂事。”她似是特意将“不懂事”念得尤为重,“本宫赏识有才学之人,陛下亦是如此,前些日子本宫还与陛下说起京中这些世家子弟,郑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虎父无犬子才是,本宫与陛下对郑公子也寄予厚望,不过令公子若想一展抱负,可得先好好学学规矩,本宫面前还好,若是到了御前闹出什么笑话,丢的可是相府的颜面。”

  郑承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连连称是:“臣定会好好管教这逆子。”

  说罢,便暗中唤来下人,吩咐把郑安带去祠堂面壁思过。

  话传到郑安耳中,他脸色大变,意图争辩,却见郑承脸色极其难看,他若敢置喙一句,只会受到更重的处罚。

  诚然一个门客从公子手中抢人,有些不合规矩,但郑承心中十分清楚,若不是白清将那女子抱走,还不知这个逆子今日还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郑安在其怒视之下,只得悻悻退下。

  而此时,顾如许跪坐在案边,看着身旁这个青衣男子,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

  她已经找到了兰舟和长公主,斟了两杯酒之后,便想悄悄离开此处,找机会与他们碰面。至于这个青衣男子,似乎是郑承府中的门客,能坐在这应当挺受倚重,虽不知他出于何等目的帮她,但他的确替她解了这个围。这人也怪得很,将她抱过来既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吩咐她布菜伺候,她给他斟酒,他这脸色好像还挺为难。

  她悄悄起身,哪成想一动就被人摁住了。

  方才还看都不看她一眼的青衣男子腾出了一只手,在桌子下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动。

  顾如许心中一阵莫名,总觉得此人好像已经料到她的意图,她却不能确信他会不会随时揭穿她,不由得忐忑起来。

  覆在她手背的那只手,温暖而包容,还有一丝似是怕她不高兴的小心翼翼,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也没瞧出他想干嘛。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她犹豫片刻之后决定静观其变。

  若他有揭穿她的念头,为大局着想,她只能对他下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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