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战后

  几个身背桶式药箱装置的防化兵冲进屋子,带有浓烈药味的淡白色雾气迅弥漫开来。当星星点点水汽缓缓落到地板和墙壁上暗红色浆块表面的时候,浆块的颜色也渐渐变深,也无法保持半凝固状态,最终成为一片片深黑色的液体。

  这是科学院以司机血液为蓝本,研制出来的反制药剂。它能够从根本上破坏病毒内核,使其崩溃,无法进入人体寄生。

  拉娜口中出凄厉的惨叫,她的双眼睁得斗大,双手在空中不受控制般来回乱舞。密集的血管迅凸显在身体表面,如同笼罩上一片暗红色的网状物。从侧面看去,拉娜仿佛被巨大圆形肉球死死压在下面,她拼命想要挣扎开来,却最多只能侧着身体朝上仰起一部分。这种动作显然是受到反制药剂的刺激作用,感受到威胁的病毒要求寄主立刻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她不顾一切喊叫着,嘶吼着,挣扎着,巨大的力量从残破不堪的身体里爆出来。所有人都清楚而惊骇地看见:拉娜腹部与腰部之间的连接部位已经绽裂。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疼痛,以疯狂无比的势头狠狠将皮肉撕开,把身体从沉重的腹部碾压下艰难移动出来。

  “看住她不要直接触摸,用机械臂,快用机械臂”

  随着少校连声怒吼,两名身穿医用装甲的士兵立刻冲过来,从不同方向控制住即将逃脱的拉娜。这是帝国科学院早在数十年前就开成功的战场医用机械。外形与基础单兵机甲类似,却多了两对从负载者背后延伸出来的机械臂。这些机械臂的作用是为了更好的固定伤者,使他们在战场运送过程中不至于产生骨骼折断或者内脏移位之类的状况。一名身穿医用机甲的医护兵,相当于一支微缩版的战场救护队。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受伤最严重的士兵也能得到救治。

  医用装甲对目标的控制能力,在这种时候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总共四条机械臂分别扼住拉娜的脖颈和上身各个部位,将她牢牢按住,功率巨大的小型晶石能量炉足以驱动数百吨的重型战车,更不要说是区区一名病毒感染者。尽管拉娜的尖叫声撕心裂肺,面孔扭曲得比魔鬼还可怕,却无法在冰冷的机械控制下挣脱半分。

  几条像蛇一样的生物,伴随着大量血水和脓液,从拉娜破裂的腹部边缘游了出来。它们体长约为半米,成人胳膊般粗细,头部很尖,五官与人类及其相似,嘴里却长满了尖利的獠牙。这些明显还是幼生体的怪物在屋子里到处乱爬,对站在四周的士兵不断张嘴示威,甚至想要从人群缝隙中穿过,却被早已准备好的防化兵劈头盖脸喷过的冷却剂当场冻僵,再被当做样本小心翼翼装进由高强度聚酯制成的标本箱。

  这些都是科学院急需的样本。通过光脑程序模拟,生物部已经弄清了病毒的基本结构。那是一种以其他动物作为寄主的低等智慧生命。所谓“低等智慧”,指的只是病毒在暗红色浆块状态。一旦成功寄生,它们会随着寄主大脑思维进一步产生新的智慧能力,从而对外界环境与事物都能产生判断。

  拉娜的情况,与此前苏浩在全息图像上看过的那头怀孕母狼完全相同。病毒只是把母体当做消耗品,它们占据拉娜身体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以更加良好,更高级的形式繁衍。病毒个体实在太小了,很容易受到温度、空气等环境影响。它们拥有简单的智慧,无法容忍这种简单低级的存在,以寄生方式融合掠夺,对它们而言是最合适的进化。

  拉娜腹部的伤口越来越大,随和更多的蛇形生物出现,高高隆起的肚皮也迅瘪缩。出了屋子内部,少校在外面也布置了防化部队,大量注入的冷却剂能够迟缓蛇形生物活动,却不至于造成死亡。就这样,小屋内外的温度迅变低,就连地板上也笼罩着厚厚的白霜。

  相关报告送到皇帝书桌上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十个小时。

  地平线上的阳光正在变得暗淡,再过一会儿,真各个世界就会被黑暗笼罩。

  不知道为什么,苏浩忽然觉得自己更适合在黑暗中生存。或者应该说,他更加喜欢在黑暗中的感觉。阳光很刺眼,也令他感到不太舒服。放眼宇宙,其实本源应该是黑暗的,只有那些不断燃烧的恒星在释放光芒。所以,在星系内部,它们被称之为“太阳”,人类也习惯了有光明笼罩的生活。这其实是一种进化的误区,光明或者黑暗并不重要,如果人类的眼睛能够在黑暗中看到东西,人类肯定会像所有黑暗生物一样讨厌,甚至憎恨太阳。然而,我们的视觉细胞已经固定为只能在光线辅助下看到景物,因为这个先决条件,我们不得不与光明同在,向往它,甚至歌颂它,但究其根源,光明在整个宇宙中所占的比例只是微乎其微。

  苏浩已经详细阅读过文件的每一个字,也反反复复看过很多遍。尤其是少校在现场录制下来的全息图像,以及从拉娜体内捕捉到的蛇形生物,都使他产生出不言而喻的冰寒。

  “我以为自己抓住了迷雾背后的真相,其实我什么也没有触摸到。那只是一层伪装,当我剥开它,会现下面其实还是伪装……”

  苏浩喜欢在黑暗中思考,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也许是黑色颗粒导致,也可能是进化人对环境的特殊需求,苏浩拒绝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安装大功率照明装置,即便真的需要光线,也仅仅只是微弱的床头灯。

  这个世界已经表现出越来越浓重的敌意。

  这句话听起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实际意义却很明显。

  如果把环境看做是拥有智慧的存在,比如大地、天空、河流、高山、海洋……那么人类与它们之间的接触,其实就是一个寄生与改造的过程。这听起来很是荒诞,但只要改变一下思维方式,以拉娜和病毒为例,前者是脚下的星球,后者则代表人类。当思维意识与现状连接,你会惊讶的现,对于星球本身,人类,也就是我们,其实就是一种病

  我们在星球上开挖矿产,大肆砍伐森林。

  我们享受着水源和空气,捕猎野兽,捞取鱼类。

  我们在土壤里钉下一根根混凝土桩,修建起高耸的楼房。

  我们开垦耕地,挖掘运河。

  好吧人类改造星球的行为实在太多了,简直无法一一胜数。当我们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从未考虑过脚下这颗星球的感受。想象一下,如果有一种及其微小的生命体在你身表面寄生,会怎么想?

  这种情况并非不存在。我们的皮肤表面到处都是螨虫,头根部有无数肉眼看不到的小虫子在来来往往。别的暂且不说,螨虫对皮肤的危害是每个女人的大敌。但无论你们的脸洗得多么于净,使用的化妆品有多么高级,总有漏网之鱼在皮肤表面攀爬啮咬。它们所需要的营养物质在我们看来不值一提,但如果这些小虫子数量一多,过能够承受的极限,再美貌的女人也会被活活啃成骷髅。

  星球有智慧吗?

  科学家告诉我们的答案是“没有”。

  但科学家不是上帝,他们当中很多人甚至连吃饭睡觉都会忘记,尽管旁人不断以这种废寝忘食的举动当做激励后人的故事,但谁也不能否认,忘记吃饭睡觉的确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对“生命”两个字而言,这就意味着愚蠢。

  苏浩感受到的敌意,就是来自于星球本身。

  地震、海啸、火山爆越来越频繁的自然灾害似乎正在预示着这一点。如果脚下的星球真的拥有智慧,是绝对无法容忍身上有寄生菌存在的。

  就像我们无法容忍病毒寄生的行为一样。

  这种事情听起来像个笑话,但直觉告诉苏浩,这很有可能接近了自己寻找的真相,甚至就是真相本身。

  “敌意……”

  慢慢默念着这两个字,苏浩伸出手,缓缓拨弄着摆在面前的全息图像释放器,把淡蓝色的红龙星球模拟图像旋转到中央山脉核心,那座神秘的白色金字塔位置。

  帝国科学院的研究已经确认,如果不是现及时,从拉娜体内诞生的蛇形怪物很容易适应环境,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造成更大规模的繁殖。它们在人体内部的繁殖非常怪异,病毒直接作用于精子内部,成型后的幼体看似蛇形,其实就是精子无数倍放大后的形状。拉娜体内的卵子被强行分裂,以碎片方式与这些精子融合,从而达到一胎孕育出过上百个幼体的可怕结果。

  这只是病毒的第二形态。它们能够与任何已知物种结合,如果结合体仍然还是人类,第三形态回变化为人蛇身的怪物。这种基本外观会一直持续下去,逐渐扩散到老鼠、蚊蝇、牛羊等其它物种身上。

  这也是一场与地球类似,及其可怕,后果也非常严重的病毒爆。如果不是苏浩在中央山脉周边设置了防疫区,如果不是及时现司机的变化,如果不是在本体诞生前找到了拉娜,那么事情很可能变得一不可收拾。甚至,结果比此前的地球更加严重。

  苏浩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他只是觉得,地球上的病毒风暴,与红龙星球上的这起事件有着直接联系。前者是把感染者变成丧尸,后者则是将感染者变为怪物。以实际战斗力和传播度而言,两者之间的差异不大。毕竟,地球上的人类体质远远不如红龙星球,丧尸病毒对这里的人类无法产生效果,只能通过强化寄生的办法,引大规模的灾难。

  亚特兰蒂斯人之所以在地球上设置监控,挑选进化人并将其带走,是否出于同样的原因?

  注视着全息图像上那个刺眼的白色三角,苏浩长而笔挺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晃了晃,目光也变得越冷峻。

  “是到了离开的时候。我,该走了。”

  地球,内华达基地。

  杨璐璐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地方,甚至有种本能的厌恶。

  作为高立权派驻联合国的特使,她已经在几块大6之间反反复复往来了一年多的时间。每到一处,看到的都是谄媚笑脸,听到的也都是“帮帮我们”之类的话。说真的,生物战争对中国人已经毫无影响,高立权与军部之间也达成协议,以各自实际控制线为区域公管。当然,这种私下密议永远不会公开,在外人看来,中国仍然还是中国,只是领土面积已经从病毒爆时的法定界限扩张了许多,达到令人畏惧的程度。

  国内的开工作正在进行当中。卫生检疫部门已经对所有废弃城市完成了两轮检查,确定没有变异生物存活的迹象。以各个基地市为基础,新城的建设与完善不断展开。出于对未来战争和不确定的考虑,原有的城墙非但没有拆除,反而在现有基础上增高了不少。一次为界,基地市内外形成泾渭分明的贫、富人区。

  民用建筑开始大规模列入计划,新建的体育场馆和演艺厅不断落成,平民区内的各种娱乐场所越来越多,绿化和公园仍然如一百多年前那样,成为民用区最为重要的建设项目。

  平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和平时代,不断展的科技使生活中增添了更多的新奇事物。街头到处都是民用磁悬浮车,不同型号与功能的机器人开始进入各个家庭。通过网络级市场的选购名目,居民坐在家里就能收到来自机械农场的新鲜水果。断肢再植之类的手术已经变得简单,街头各种屏幕也总是在播放关于明星与广告的内容。

  使得,当战争结束,一切重归和平的时候,“明星”这种产物又再次出现。类似上个世纪“快男快女”之类的选秀节目层出不穷,但任何事物都存在着时间效应。以国内生物战争刚刚结束后的十五年为例,那一时期的明星选秀目标全部都是战士。导演和电视台从各个战斗部队里挑选最强悍士兵,他们站在舞台上炫耀自己的战绩。战功最高,击杀变异生物数量最多的战士,永远都是观众最为喜爱的角色。那个时候,军人地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小孩子最喜欢的玩具也是各种仿真枪,动画片里再也看不到傻兮兮的喜羊羊和灰太狼,而是充满勇猛斗志,双手可以撕裂变异生物的级战士。

  十五年后,民众对于明星的概念逐渐产生了变化。年轻可爱的美貌少女再次成为屏幕上的主题。也许是因为生物战争期间太多残酷画面冲击的缘故,人们并不喜欢在舞台上遮遮掩掩的女人,只喜欢看到穿着性感,身材凹凸的美妙曲线。这一时期出现了很多有名的少女歌唱组,一些在战争期间被废止的艺术团体也开始了重建。大体育场和剧院里的霓虹灯又开始闪烁,多达上万的观众也不断呼喊着喜欢明星的名字。

  人类的审美观总是随着时代而变化。京剧彻底消亡了,二人转也不知所踪,黄梅戏和各种地方戏种早已不见影子。这种现象并不单纯出现在中国,意大利的歌剧、美国的乡村音乐、带有浓重民族风格的苏格兰风笛……生物战争结束了,很多被冠以“文化”的东西也随之消失。并不是人们刻意想要遗忘,也不能说是新时代的人类对它们毫不喜欢,而是曾经会演艺的那些人早已死去,他们来不及,也没有办法将自己所学所会传授给别人,只能带着遗憾永远进入了坟墓。

  一些新的文化项目出现了。

  在勃兰登堡街头,有人开始用全息图像充当摄影机录制节目。这种全新的视觉效果比电影更好,也更加直观。

  话剧里出现了新的分支。那是一些身体特别柔软,能够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的演员,直接以无声形式的身体弯曲来表达剧情。这些人都带有变异生物的血统。在战争时期,有不少女性被变异生物强行交配,很多人死了,也有一部分人侥幸活了下来。她们不愿意杀死自己的孩子,而是选择默默抚养其长大。这种情况在世界各国都有出现,其后裔也或多或少带有部分非人类的体貌特征。他们虽然受到官方和警察的严格监控,却仍然保持着人类对生活的最基础热爱。以身体夸张变形的方式表达演艺内容,最初并不受人理解,直到数十年后才逐渐被接受。

  其实,艺术就来源于生活。无论消亡还是诞生,都不过是宇宙轮回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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