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鲛人海市

  蓝天白云下,一艘楼船破海而行。

  海风温润,白鸥盘旋,船尾的方青倚栏眺望,眼中的南丫滩很快变成一条黄线,海浪拍打岸礁的声音也渐渐不可闻。

  那日元熙和元嵩离开后,方青便动身离开北襄郡,一路南行,走出宁州,穿过赤州,来到青冥大陆最南端的南平郡。手持元嵩令牌的方青与南平郡朝阳卫刘三行接洽后,刘三行便领着方青来到南丫滩,坐上这艘楼船,前往南海中部的云鲸岛参加鲛人海市,这是见南海鲛人的唯一途径。

  鲛人掌握南海资源,各种海货奇珍数不胜数,同时也需要人族的丹药或是其余陆地资源,于是每年接近年关时,都会在云鲸岛上开启鲛人海市,双方交换物品资源,各取所需。

  “方统领,怎一人在这吹海风?”

  一名白衣文士款款走来,身材颀长,容貌儒雅,却偏偏把折扇掖在腰间,双袖卷起,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指间夹着着两只白瓷酒杯,脸颊微红,笑容和煦,就像这南海风光一样暖人。

  男子走到近前,手一翻,两只白玉酒杯置在船栏上,边斟酒边笑道:“定是钱某招待不周,令方统领觉得无聊烦闷了,还望方统领莫要向刘统领告状,否则我可担待不起。”

  男子名叫钱文揽,是南平郡内风铃书院的院主,博才风趣,人情练达,与极难相处的鲛人都关系不菲,故而每年的鲛人海市,都由他带领南平郡的修士们前往云鲸岛交易。刘三行有事缠身,没有陪方青同行,便托钱文揽好好招待,相信凭钱文揽与鲛人的关系,能为方青此行增添一分把握。

  方青道:“钱兄说笑了。”

  两杯酒斟毕,钱文揽将酒壶一压一提后放在一边,递给方青一杯,笑道:“来,这是我们南方的金波酿,肯定不及你们北地的酒那么烈,却也是美酿佳品,快尝一尝。”

  方青看了眼杯中金黄色的酒液,接过一饮,而后转动白瓷酒杯,点头道:“的确是好酒。”

  钱文揽也端杯饮了一口,望向北方,叹道:“没想到宁州竟将遭逢此等大劫,实在骇人听闻。”

  他看向方青,举杯道:“方统领一人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南海,欲挽天倾倒,钱某佩服。钱某人没什么本事,无法让鲛人女王借你天渊珠,但一定竭尽所能,让鲛人带你回一趟龙绡宫。”

  方青举杯点头:“多谢钱兄。”

  两人碰杯满饮,钱文揽笑道:“方统领,距云鲸岛还需两日行程,你也总不能一直凭栏望北,平添愁绪,万一愁得头发白了,进入龙绡宫吓到鲛人女王,岂不是功亏一篑?还不如随我回船舱热闹热闹,与我们南地豪杰结交一番。其实这论起英雄气概,我们南地人杰可丝毫不比你们北地豪勇差,可敢见识见识?”

  “有何不敢?”

  方青笑了笑,面对这样一个言行得体有礼,处处让你觉得舒舒服服的人,自不会拒绝。

  “走走走!”

  钱文揽搂着方青肩膀往船舱走去。

  ……

  参与鲛人海市的南平郡修士们,除个别在房中修炼外,大部分都聚在船舱中喝酒聊天,笑容满面,仿佛在为两日后的鲛人海市预热。

  每年的鲛人海市对他们来说是一场隆重盛会,不仅可以换得各式各样的奇珍海宝,更可以大饱眼福,那些美丽动人的鲛人女子,看一眼都是享受。不过这么多年来,虽常有人看鲛女看呆过,有人嚷嚷着要入赘龙绡宫,却从来无人敢动手动脚,对鲛人无礼,毕竟谁也不敢承受鲛人王庭的怒火,一场海啸,就能吞没南平郡城。两族和谐平等,相互敬畏,是鲛人海市的前提。

  这也是楼船中除方青外,都是南平郡当地的修士,无一例外的原因,要知道鲛人海市中宝物虽多,可最宝贵的终究是鲛人本身,鲛人全身是宝贝,他们哭泣时,眼泪会化作珍珠,鲛人的眼睛,可以炼成凝碧珠,从鲛人身上炼出来的油脂,一旦燃烧将万年不熄。

  而鲛人的鱼尾更是极品佳肴,据传曾经有人活捉鲛人,将鲛人禁锢在冰盘上,用极锋利的冰刀割片下薄薄的肉,不用沾任何调料直接品尝,简直是人间至味。而寒气会冻住伤口,不会流血。

  被抓的鲛人需忍受凌迟之苦,还要清醒着目睹自己被人慢慢吃掉,会绝望悲哭,哭声悲惨婉转,加之眼泪所化的珍珠叮当落入玉盘的声音,堪比。而食客们还可以欣赏鲛人的绝美容颜和玲珑体态,可谓视觉听觉味觉三重盛宴。

  因此,鲛人海市谢绝南平郡以外的任何人参与,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图谋不轨。当然,这次有了例外,便是方青。

  除钱文揽之外,南平郡的修士们都不知方青来此的目的,只认为是刘三行的朋友,想见一见鲛人海市罢了。众人非常好客,没有因方青来自极北苦寒之地而心生歧视,终究都是一流门派中人,皆具修养,不会随便看不起别人,来找优越感自乐,不过倒是有人非要代表南方和方青比试酒量,引得一片哄闹。

  ……

  夜至,圆月如盘,天上一个,海里一个。

  一圈涟漪骤起,碎了海中的那个银月,一个似蚌非蚌的物体浮出海面,通体乳白,足足一丈长,半丈宽,壳面纹路清晰而均匀,散发着微弱的光毫。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涟漪泛起,密密麻麻,仿佛下起了雨,而每个涟漪处都有一个这样的蚌壳出现,乳白色的光芒顿时照亮这片海域。

  每个蚌壳开了一条缝,吐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烟雾,烟雾直直一线,上升到高处才分散开来,连成一片。这些古怪的蚌壳不停吐出烟雾,烟雾越积越多,越堆越厚,就像一团不停地涌动变幻的巨云,不过它并不是随意扭曲变形,而是在往某种形状变幻。

  ……

  楼船上,所有修者们都在各自房中休息,唯方青和钱文揽站在船头,迎风望月。

  钱文揽不知想到什么,转过身背靠船栏,高举酒壶,张口接完一注酒水后,抬袖一擦,对方青道:“方统领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每年都会去鲛人海市?”

  方青摇摇头,钱文揽双肘架在栏杆上,望着夜空,眼神幽幽,说道:“十几年前,第一次去鲛人海市时,带了一些甚为得意的佳作,想着一定会很受欢迎,却没想到根本无人问津。正当我意兴阑珊时,一名鲛人女子来到我身边,满眼好奇地看着我的书画字帖,问我能不能送她一张。最后……最后她被我坑了,用一颗极具价值的夜明珠换了我所有的书画字帖。”

  方青愕然道:“你是为了她?”

  钱文揽点点头道:“说来很奇怪,与她面对面时,并没有什么感觉,不然也不会坑她了。可偏偏记住了她抱着字画开心离去的背影,再也忘不了了。”

  钱文揽拿出一颗夜明珠,高举头顶,说道:“可惜,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她了。”

  他又很快收回夜明珠,自嘲一笑道:“不过就算见了也是无用,人和鲛终究是两个种族,不可能的。”

  方青道:“会再见到的。”

  “陈年糗事,让方兄弟见笑了。”

  钱文揽笑了笑,手搭在方青肩膀上,问道:“方兄弟,你可曾有过心动的感觉?就像……”

  他想了想,五指稍稍一蜷,道:“就像是心被挠了一下。”

  方青愣住,钱文揽所说的这种感觉,他只有过一次,便是在那女子睁开眼睛的一瞬。因对冥族的痛恨,亦或是对任映景的愧疚,方青眼神陡然坚定,碎了脑海中那张脸,摇摇头道:“没有过。”

  两人又聊了一会,正准备回舱休息时,周围陡然一亮,只见船还是船,海仍旧是海,可黑夜瞬间变成白天,太阳取代银月高挂天际,蓝天白云映在海水中,还有一群海鸥在头顶盘旋。

  面对这番变故,方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钱文揽眯起眼眸,沉声道:“是蜃族。”

  “蜃族?”方青问道。

  钱文揽道:“蜃族是南海中一种壳蚌种族,身体藏在坚硬的蚌壳中,能吐出蜃气,制造各种幻境,常会在海上迷惑人们,我们现在便是进入了他们提前编织好的蜃海幻境之中。”

  方青游目四周,阳光刺眼,海风清新,白云飘浮,鸟鸣清脆,一切景象皆真实无比,若非钱文揽点明是幻境,恐怕方青还会以为刚才月下夜话定是梦境,而此刻才是现实。

  钱文揽道:“方兄不必担心,这不是我第一次闯入蜃海幻境了,你只需记住这里的一切都是假象,不去理会便可。”

  这时,船舱中许多修者也都走上甲板,有些第一次参加鲛人海市的修者难免会忐忑不安,而那些有经验的修者们都和钱文揽一样气定神闲,告诉周边的人无需紧张。不管发生什么事,切记不要惊慌,只要不跌入海中,蜃族就拿你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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